王錦錦如願以償的拜得戚古為師。


    說不高興是假,但要她表現出欣喜若狂,又做不到。畢竟戚古之前刁難太多,讓她覺得他是個磨磨唧唧的人。


    戚古言而有信,他說教王錦錦醫術,就當真傾囊相授。


    先是帶王錦錦去認識那滿屋子的藥材藥性,這些除了平時的積累,還有許多王錦錦沒有見過的藥材,就需要死記硬背。


    “比如這金不換,春天遍地都是,是一種很便宜的藥材,基本不會有人種植。這種壺花草,就比較珍貴了,需要有人精心照顧,前麵的藥圃裏就種的有,我待會兒再帶你去看看它新鮮時候的樣子。”


    戚古拿下最頂層的一株藥材,說:“最難得的,就是野生秋莘,這玩意兒在藥圃養不活,隻長在極冷極熱的地方,要麽就是懸崖峭壁,采摘下來就得馬上烘幹保存,不然兩個時辰就會腐爛,十分珍貴。量不多,藥效也就不明顯,所以一般沒人用它來大量熬藥,都是中了劇毒或者回天乏術之病,來當藥引吊著命。”


    王錦錦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原來秋莘長這樣,葉子還挺長的,以前隻在古書上看過其名……啊,對了,師父你讓我背的滾瓜爛熟的那本裏麵也提到過秋莘,那上頭隻說秋莘是藥引。”


    戚古摸了摸下巴,笑著說:“秋莘好啊,比靈芝人參什麽的都好。打個比方,若你中了鶴頂紅,隻需要半斤這玩意兒熬藥喝,一晚上就能將毒全部祛除。若誰得了肺癆時疫梅毒天花,也是半斤,藥到病除,神著呢!”


    “真有這麽神奇?若當時我娘親能得到這半斤秋莘就好了……”王錦錦喃喃自語,低頭看著手裏不起眼的草藥,心情複雜。


    戚古搖了搖頭,說:“別想了,我行走江湖幾十年,天南海北哪兒沒去過?秋莘還從來沒見過三株以上,半斤……恐怕這輩子都不能集齊半斤!”


    他這麽說,王錦錦也死心了,將唯一一株的秋莘放好,說:“師父,你覺得我娘親起因是什麽呢?”


    戚古“唔”了一聲,道:“吐黑血,來勢洶洶,虛弱,體寒,起死回生的金針刺穴隻能吊命……必然是劇毒無疑了。”


    王錦錦忙不迭的點頭:“是的,我也覺得蹊蹺,這種種跡象都是中毒,但摸脈象,看舌苔,卻又隻是普通病症,沒有中毒的常規表現。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毒,太陰了。”


    戚古麵無表情的提醒她:“是毒,都陰。沒哪個下毒的敢光明正大,隻有陰險小人,才會鍾情於此。”


    他語氣十分不屑,想來也看不起下毒的人。


    “中了毒,卻又沒有中毒跡象,這種毒有名字的七十多種,沒名字的三十多種,加起來也一百多種了……”


    “這麽多?”王錦錦一愣,她以為這麽詭異的劇毒應該為數不多才是。


    戚古掃了她一眼:“對你來說認識的不多,對為師可就不一樣了。”


    王錦錦沒有反駁,這些日子,她也是見識到了戚古的厲害。聞一聞,就知道是什麽藥材,這點平心而論,她自己還做不到。


    戚古又說:“但是縮小範圍,想想中了劇毒不停吐黑血的,其實又隻有四十多種。吐黑血,一方麵是身體想要將劇毒給吐出來,另一方麵,因為劇毒不停的腐蝕五髒六腑,而使人從裏到外的衰竭,吐出來若有黑渣,那就說明內腑已經千瘡百孔被腐蝕爛掉了……”


    “好了師父,你不要說這麽詳細!”王錦錦眼眶紅了一圈,她分明記得劉氏吐出來過黑色的固體物,看著五髒六腑一點點衰竭腐敗,那種疼痛,王錦錦不敢想象。


    戚古脾氣雖然怪,但是也理解他這個天資聰穎的小徒弟。


    他咳了咳,說:“那好,我就直接告訴你吧,這四十多種毒藥,都與你母親毒發的症狀想差不多。具體又有次數、時間、氣味的細微分別,但因為你母親去世已久,現在也不可考,隻能猜測。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這四十多種毒藥來曆都不簡單,不是藥鋪子就能隨隨便便買的到的。”


    王錦錦眼珠子一轉,她忙問:“那是誰才能擁有這些毒藥?”


    “這些藥製作工藝都很複雜,最快也要半年才能製成一爐。而製作毒藥的爐子又有很大的要求……”戚古抬手指了指屋子中間的煉藥鼎,敲了敲,“要這種,青銅的。而且一種爐隻能練一種毒,否則毒性會發生改變,解藥也就不起作用了。”


    戚古打開話匣子,拉著王錦錦看青銅鼎,說:“別小看這青銅鼎,厚薄都有規定,對製作手藝要求很高。一般隻有大戶人家……嗯,不是你們王家那種普通的富貴人家,而是比如說王府裏、輔臣家,又或者西域、突厥、吐蕃等番邦皇室,還有就是見不得光的暗門。”


    王錦錦有些聽不明白了,她問:“什麽是……見不得光的暗門?”


    戚古沒想到她不懂,隨即反應過來,笑了笑說:“也對,你一個閨閣女子哪兒知道這些。暗門麽……就是見不得光的組織,為某人或某個權利機構效力賣命。比如,我第一次見到這類毒藥,是在我十三歲的時候,救了一個紫音九堂的人。”


    ……紫音九堂?


    這什麽東西?


    王錦錦聞所未聞,這已經觸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


    戚古也耐心的給她解釋:“紫音九堂,和燕雲十八騎,滄江樓等等一樣,都是替人賣命的組織。裏麵的人,或是自願,或是迫不得已,都被掌權者下了束縛終生的劇毒,要麽掌權者肯給解藥,要麽就是找我解毒。可我也不傻啊,要是給其中一個解了毒,別的又來殺我怎麽辦?所以我一直隱姓埋名,東遊西蕩,嗯……這裏也隻是我暫住的地方,你們來的也是時候,我隻會在這裏住到開春,等天氣一暖,我就要去另外的地兒了。”


    “師父是神醫,也這般躲躲藏藏?”王錦錦實在不可思議。


    戚古歎了歎氣,說:“神醫又如何,若真一刀砍了我腦袋,我也救不回自己啊。”


    他神色複雜的看向王錦錦:“我收你為徒,也是想明白了,指不定哪天我就被人暗殺了,還不如將一身醫術傳給你,也算後繼有人。你是個有天賦的,不應該被埋沒。”


    “師父……”


    戚古擺了擺手,打斷她:“扯遠了,我繼續給你說你娘親中的毒吧。她中的應該就是紫音九堂,或者滄江樓的毒,這種毒隻有組織內部的人能拿到。我不知道你娘親一個內宅婦人是怎麽惹上對方的,竟然讓對方用這種方式滅口。”


    王錦錦一怔:“滅口?!”


    “不然呢?這些拿錢殺人,替人賣命的組織會大費周章的殺一個商賈婦人?不可能的。”


    戚古淡淡的說:“定然是你娘親無意中知道了什麽,又被人發現,不得不殺人滅口,以絕後患。而殺你娘的人應該就是你府中認識的人,那個人不想引起別人的懷疑,所以沒有痛下殺手,而是用下毒的陰暗方法,想要旁人以為你娘親是得了怪病去世。可是那個人低估了你,沒想到你竟然可以一眼看穿你娘親死於中毒……嗯,也幸虧你離開了王家,否則下一個死的,說不定就是你。”


    戚古這漫不經心的語氣反而把王錦錦嚇著了。


    她臉色蒼白,捏著自己的衣角:“那我該怎麽辦……對方在暗,還那麽厲害,我就算知道娘親中了什麽毒,被哪個組織殺掉的,我又怎麽給她報仇?我不會武功,我隻會醫術,我好沒用……”


    說著說著,王錦錦差些哭了起來。


    戚古眉頭一皺:“哭什麽哭?自己力量不足,那就去找個厲害的幫你報仇。”


    王錦錦眼神一亮,不知為何,心裏頓時冒出蕭秋年的名字。


    她突然站直身子,道:“我四哥……我四哥就很厲害!隻要我找出凶手,給他說,他一定會幫我報仇的!”


    戚古微微一笑:“這不就對了,當務之急,是你先要練好醫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也不用著急,畢竟禍害可是遺千年,命長著呢。”


    王錦錦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笑著點了點頭。


    山中歲月如梭,王錦錦每日就跟著戚古學習。從一開始的識別草藥,到明白藥理,以及各種草藥的用法用量,到後來熟讀醫書,自己親自上手煉製高端藥丸,有成功,有失敗,但是她不放棄,一直都在細心摸索。


    藍煙精心的照料著院子裏的藥圃,用她施肥的方法,草藥越來越茁壯,即便在冬天,也是綠油油的。她不敢去打擾戚古和王錦錦,就鑽研起種植草藥的方法,拖山下的阿吉買了許多草藥種子,又在院子外開墾了一塊地做藥圃,冬天還沒有過完,就已經收獲了一茬茯苓。


    冬天天氣不錯的時候,戚古躺在門口的竹椅上曬太陽,端著一杯熱騰騰的碧螺春,看著藍煙挽起袖子在藥圃裏澆水,屋後傳來王錦錦背誦醫書的朗朗聲,雞鴨在籬笆裏叫喚,流雲半卷,暖陽和煦,竟是從未感覺過的溫情……這種日子竟也不錯。


    戚古正舒心愜意的感慨,鼻尖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臭味。


    他黑著臉說:“臭丫頭,你就非要在我曬太陽的時候澆糞嗎?!”


    藍煙回過神,一手拿著瓢,一手撓撓頭發,逆光下笑的格外可愛:“啊,戚神醫,你不說話我都不知道你在這兒。”


    戚古嘴角抽抽……算了,不能發火,畢竟這丫頭做飯好吃。


    於是他又坐回椅子上,堵住鼻子,繼續曬太陽。


    藍煙見得這幕,轉身聳肩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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