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一手數著佛珠,一手放在膝蓋上,端坐在太師椅裏,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起來十分和藹。


    可劉氏想到之前那一幕,總覺怪怪的。


    她比林氏晚進門,那個時候王文華已經病入膏肓,她印象裏,林氏那段時間總是哭,後來王文華逝世,她反而沒有眼淚了,而是修建了佛堂,日日夜夜在裏麵誦經。


    林氏和蕭秋年並不親近,畢竟蕭秋年進入王家的時候也七八歲了,懂的很多,知道林氏不是他生母。可能養母與養子之間一直都有隔閡,這麽多年兩人也不見得有多親近。


    劉氏想到此處,反而覺得王錦錦和蕭秋年關係都比這對母子密切。


    以前,她還總覺得是蕭秋年自己的原因,可這一次看到了佛堂裏的書,她又覺得兩人性格都有關係。


    說起來,林氏在王家又與誰關係密切過?


    即便是老太太,她有保持端莊有禮的態度,從不多說一句。家中妯娌不和,妾室作妖,她也全都不參與。看似什麽都不在乎,與誰的關係都不錯,但始終保持距離,溫和的皮囊背後,是說不盡的冷淡。


    “二弟妹,怎麽今日突然來寶堂齋了?”林氏驀然發問。


    劉氏一愣,才微笑的回答:“這不是蘭姐兒要出嫁了嗎,又要換季,老太太讓我給各房量下尺寸,送新衣裳來。”


    林氏低頭笑道:“我還是老尺寸,照以前的做就行。”


    “那可好,工匠做起來也熟悉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劉氏便轉開話題問:“年哥兒這段日子給你寄信來沒有?他在邊疆可還安好?”


    林氏歎了口氣:“那孩子生性就冷漠,別說寫信給我,我寄出去的信件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沒有。好在突厥退兵十幾裏,看樣子養精蓄銳,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打來。”


    劉氏附和的點頭:“大嫂你也別擔心,年哥兒聰明著,絕不會讓自己有事。”


    又說了會兒別的,劉氏總覺得不太自在,便起身告辭。林氏也沒有挽留,差綠蕪將她送出寶堂齋。


    綠蕪送走劉氏,轉身回來,見林氏陰沉著臉坐在原位沒動。她忙關上門,走近林氏跟前,低聲道:“大奶奶,二奶奶已經離開了。”


    林氏不悅的說:“為何不關佛堂的門?!”


    綠蕪神色一怔,忙解釋說:“應該是打掃的婆子沒有關緊,下午又起了大風,估摸是風吹開的……”


    事已至此,林氏也沒有辦法。


    她閉了閉眼,摸著手裏的佛珠,問:“她看見那東西沒有?”


    綠蕪搖了搖頭,不太確定:“不知道……方才問守門的丫鬟,說二奶奶進去了大約一刻鍾不到。”


    林氏歎了歎氣,這才睜開雙眼,盯著手裏光滑的佛珠,低聲道:“這件事不能有不知道,她既然踏足了佛堂,始終都是我心裏的一根刺……你派幾個丫鬟婆子盯著她,如果她去了榮祿苑,就立刻向我稟報。”


    綠蕪覺得林氏有些太敏感了,她不禁說:“大奶奶,那東西在書籍夾層,二奶奶不會發現的。”


    “可是她已經懷疑我了。”


    林氏看人也很準確,劉氏表露出來的不自在,太明顯太明顯。


    她不容綠蕪辯解,直接說道:“接下來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擔心。”


    沒辦法,綠蕪隻好點頭答是。


    林氏扭頭看了眼堂中巨大的釋迦牟尼佛像,灰蒙蒙的眼珠裏是看不透的陰冷情緒。


    xxx


    王錦錦在寒冬中度過了最愉快的新年。


    因為劉氏和王文業破天荒的在元宵節帶她出去遊玩,買了花燈,還陪她一起看煙花。


    雖然這個時代的煙花非常單調,可當火樹銀花在夜幕中綻放時,王錦錦還是感覺到了從所未有的驚豔。


    當晚回去,她就立刻給蕭秋年寫了信。


    信的開頭便是一首辛棄疾的《青玉案》,末了,她忍不住感慨:等四哥凱旋歸來,錦錦一定陪你在灞橋看煙花。


    隻是寫完信,王錦錦又是一陣傷感。


    她這兩個月寄出去很多的信封,卻沒有一封回音,這樣懸著心的擔憂一個人,真不是好兆頭。


    而蕭秋年呢?


    等他收到王錦錦的十幾封信件的時候,已經是初春的季節。


    什麽時候除夕,什麽時候大年,他根本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彼時,他正在執行晉王下達的一個又一個命令,從微不足道的跑腿小事,到越來越多的暗殺行動。


    某些瞬間,蕭秋年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區別隻在於,他每次殺完人,不用再回院子裏豎立木樁,也不會有小女孩兒跟在他身後,舉著香噴噴的糖炒栗子叫他四哥。


    經過這麽久的測試,晉王也對他越來越滿意。


    他甚至當著燕雲十八騎別的人說:“你們都該以蕭秋年為榜樣,不需要溜須拍馬,不需要廢話連篇,快速利落的完成每次任務,就是最好的證明。”


    每當這個時候,蕭秋年都麵無表情。


    是人總會嫉妒,燕雲十八騎裏麵又不是素質有多高的人,他們偶爾會來找蕭秋年的麻煩,蕭秋年都遊刃有餘的配合一杆銀槍,將找麻煩的人打回去。


    一次比一次下手狠辣,到了第三次,一個姓龔的被打斷了雙腿,便再也沒人與他作對了。


    大多數在晉王手下做事的都繞著他走,除了司空妙手。


    司空妙手偷偷觀察過他好幾次,這一次總算忍不住上前,低聲道:“你的功夫是在哪兒學的?”


    蕭秋年雖然不想搭理,可每次想到王錦錦的交代,還是接了他的話頭:“無可奉告。”


    司空妙手也習慣了,立刻跟上前說:“你的功夫我見著眼熟。”


    蕭秋年不理他。


    “我絕對在哪兒見過。”


    蕭秋年還是不理他。


    “你認識趙翰飛嗎?!”


    蕭秋年腳步一頓,看了眼司空妙手:“你認識他?”


    司空妙手狡黠的笑了笑:“說不上認識,就十多年前在清涼山見過一麵。來鳳陽關之前,才聽江湖上人說他死了。”


    “怎麽死的?”蕭秋年神色晦暗莫名。


    司空妙手搖了搖頭:“這就不知道了,十多年前就聽說他金盆洗手躲仇家,隱姓埋名這麽多年,沒想到還是死了。可惜,可惜,他人還是不錯的。”


    蕭秋年皺著眉頭,隨即低下頭,不再與他交談,大步流星的離開。


    司空妙手沒想到他又跑了,忍不住喊:“你既然知道趙翰飛,就應該聽說過‘紫音九堂’吧?!”


    蕭秋年頭也不回道:“沒聽過。”


    隨即便消失在對方的視線當中。


    司空妙手抓了抓頭發,覺得奇怪,可蕭秋年的性子不就是這麽奇怪麽。


    還沒等他找蕭秋年問個明白,蕭秋年就突然從晉王的院子調走了。


    蕭秋年對於自己能這麽快的離開,也感到奇怪。


    他對晉王說:“難道王爺對我就如此相信?”


    晉王微微一笑,穿著布袍也貴氣逼人:“你是聰明人,一般對聰明人不需要解釋太多。這快半年的時間,你通過了本王的每一次考驗,從一開始,到尋找根本不存在的玉翠天香,以及每一次任務,你都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蕭秋年看著他,沒有立刻接話。


    晉王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說:“本王方才說你是聰明人,因為我覺得你清楚本王的目的。”


    蕭秋年看了眼窗外,窗外是戈壁,一望無垠。夕陽掛在地平線上,長河落日,大漠孤煙,不過如此。


    他指著外麵的天地,淡淡道:“那應該就是王爺的目的了。”


    晉王哈哈一笑:“果然聰明。如果不是為了這個,本王又為何煞費苦心的創建燕雲十八騎?十八騎要替大元江山征戰,要驅除蠻夷,鞏固河山,便也是在為本王征戰!”


    沒有外人,隻有他們兩個,晉王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勃勃。


    他又道:“父皇一共生了八個孩子,夭折了五個,如今隻有本王和成王,還有一個遠在燕京的平王。太子皇兄死後,父皇一直沒有再立儲君,他在想什麽本王不關心,成王和平王在密謀什麽本王也不關心,本王隻關心現在手中掌握的,以及經後能掌握的!”


    晉王伸出手,狠狠的握成拳。


    他隨即負手而立,憑窗眺望遠處,道:“大元重文輕武,這是最大的錯誤。本王戎馬半生,知道江山永遠是馬背上打下來的……蕭秋年,本王要你三年之內,靠著突厥犯亂,立下戰功,且手握兵權,你能否做到?”


    這一點,蕭秋年已經猜到。


    大元王孫不得屯兵,這是祖傳下來的規矩。所有將士兵權統統受皇上直接任命,一來鞏固皇位,二來使子孫不敢造反篡位。


    晉王野心勃勃,他始終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而拿住兵權,也是蕭秋年來邊疆的目標。


    文官如何與武官鬥?當擁有了絕對的權利,他一張嘴再厲害也是無用功。


    好在此時的晉王覺得靠毒藥挾持了自己,那麽,在鳳陽關的這三年中,他為了自己,一定會不遺餘力的幫助他。


    互相利用,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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