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便到了清涼山腳下。


    好在沒有下雪,一群人互相攙扶著,慢慢悠悠上了階梯。途中王錦錦聽劉氏和徐氏交談,才知道法華寺乃千年古刹,自大元開國以來,存留至今。


    王錦錦以前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可輪到她自己,還是相信這世上有亡魂的,因此一步步往法華寺走,便越發誠心。


    紅門黃牆的古寺前,幾個沙彌正拿著掃把打掃積雪。


    見得浩浩蕩蕩一群人,沙彌不禁愣了愣。


    當頭年長些的沙彌認得林氏,上前詢問道:“怎的林施主此次帶了這麽多人來?”


    林氏雙手合十,與那相熟的沙彌說:“家中老太太以及各輩兄弟姐妹、侄兒侄女,都很掛念早逝的亡夫,想著冬日法華寺不會有太多香客,便一同來貴寺祈福。”


    “原來如此。”沙彌點了點頭,又問了問林氏來者人數,林氏一一上報了,那沙彌又讓兩個去稟報主持大師,並且對林氏道:“勞煩林施主見諒,此事還得問一問主持。”


    林氏頷首微笑:“這是自然。”


    沒過多久,沙彌便得令過來,打開大門,又讓另外兩個僧人帶著下人去安方馬匹馬車,如此算是可以在寺廟中落腳。


    王錦錦與劉氏所分的房間正好和徐氏一個院子,李氏和林氏一個院子。王錦錦對這個分法還挺滿意的,畢竟四嬸算王家最好說話的了,雖然病殃殃沒什麽精神,可一看她麵容便知道是好相處的。


    不像李氏。


    本來王錦錦對她也沒有什麽看法,可她當日被黃姨娘誣陷,不想著怎麽為自己據理力爭,而是想著拉劉氏下水,這點便讓王錦錦一萬個看不起。


    一群人安頓完畢,用過齋飯,便由林氏代表王家捐了一大筆香油錢,隨即便前往含光殿參拜大伯父的靈位。


    破天荒的,一直煩躁聒噪的王聽裕王聽風,也都安靜下來。


    步入含光殿中,一排長桌上燈火搖曳,照在燈後的靈位上,與大殿中的彌勒佛像相映交輝。


    王錦錦也是第一次見到大伯父的真名。


    王文華。


    本是書生氣極重的名字,卻上了沙場。這一點似乎和蕭秋年也很相似……但蕭秋年不會上沙場吧?他文采風流,入選翰林也不是難事,沒必要走一條更艱難的路。


    林氏虔誠的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麵色莊重,但語氣卻透露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哀傷:“老爺,你在九泉之下一定要開心,今日我帶著家人來看你,等以後有時間,還會過來的。老祖宗這麽多年也很惦念你,還有年哥兒……”說到此處,林氏看了眼蕭秋年,又繼續說道:“年哥兒學問好著呢,如今年紀輕輕便是生員,等今年秋闈,一定會取得好名次,也不辜負老爺你的養育之恩。”


    說完,蕭秋年便自覺的給靈位磕了幾個響頭。


    林氏又道:“你能輪回轉世固然更好,但我每年仍然會來陪你。隻願當年害過你的人,不得好死,下了地獄,也會被你所折磨……”


    王錦錦聽她越說越奇怪,大伯父不是在戰場被射了一箭,回來之後落下病根兒身亡的嗎?


    蕭秋年不動聲色的拉了拉林氏的衣袖,林氏這才擦了擦眼淚,自責的道:“是我糊塗了,竟然還對那些敵國的餘孽懷恨在心,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還望老爺在天之靈,保佑王家昌盛,老祖宗身體健康,家人平安無災無禍。”


    林氏祈禱完畢,一群人依次上前磕頭。


    王聽蘭等人都是做做樣子,倒是王錦錦,想著這是蕭秋年真心實意感謝的人,於是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頭。


    她站起身來,直接看向蕭秋年,蕭秋年便朝她輕輕點了點頭。


    參拜完畢,各自便回了廂房。


    法華寺占地很大,不知有多少僧侶,經過多年來的修葺,整個寺廟都透著一股大氣恢宏的感覺。


    特別是正殿,兩丈高的釋迦牟尼佛像,全用金漆塗就,大理石的地麵光可鑒人,華麗的佛龕上擺放著新鮮的貢品,香燭,以及正中那一枚閃閃發光的蓮燈。


    所有見到蓮燈的人都眼前一亮。


    林氏細心的解釋說:“這蓮燈乃是用整塊白水晶雕刻而成,製作蓮燈的工匠已去世。而裏麵供奉的乃是上任無由方丈火化後的舍利子,珍貴非常。大家切記,隻能遠觀,不能近看,以免叨擾了佛門聖地。”


    劉氏等人也知道此物珍貴,按沙彌的話來說,便是他們的鎮寺之寶。


    於是統統吩咐下去,警告幾個頑皮的孩子,不能觸碰。


    好在王聽裕王聽風等人經過上次打碎琥珀觀音後,都有所收斂,心底是萬萬不敢碰的。


    而王錦錦王聽荷等人就更不可能了。


    一群人由沙彌領著熟悉寺廟,什麽地方能去,什麽地方不能去,都交代的事無巨細。王錦錦下意識去看蕭秋年,卻見蕭秋年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麽。


    她心裏好奇,便溜到蕭秋年身邊,問他:“四哥,你在看什麽?”


    蕭秋年搖搖頭,順口答道:“感覺法華寺和去年有些變化,我都不大認識路了。”


    “沒事,反正過後我們兩個一起玩!”王錦錦拉著他衣袖笑了笑,“這麽冷的天,才不要到處亂走呢。”


    蕭秋年滿意的頷首:“如此甚好。”


    次日一大早,便又下起了大雪。


    這一次的雪比以前的都要大,轉眼積雪便沒過了王錦錦的腳踝。


    劉氏見這樣的天氣,便不準備讓王錦錦去找蕭秋年,因為蕭秋年的院子離他們所住的地方稍遠。可王錦錦不管,她昨兒看醫書又有幾個生僻字不認識,還得蕭秋年來給她解惑呢。


    劉氏叫不住女兒,沒辦法,隻得讓藍煙跟上。


    王錦錦一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蕭秋年的院子走,卻在半路聽到了吵鬧的聲音。


    她聽這女聲十分熟悉,便停下腳步去看。


    隻見雪地裏,王聽桃穿著一件撒花鬥篷,與一個小沙彌拉拉扯扯,看樣子不知道因為什麽吵起來了。


    “桃姐姐,你這是幹什麽?!”王錦錦目瞪口呆,看那沙彌的僧衣都快被王聽桃扯破了。


    王聽桃柳眉倒豎,還是不肯放手:“你來的正好,這個叫南明的小和尚,竟然偷我錢袋!看我不把他扯到主持麵前,好好教訓他一頓!”


    那南明看樣子也不過十二三歲,清白的小臉上急的通紅:“小施主莫亂說!貧僧何時偷你錢袋了!”


    “你還敢狡辯!”王聽桃抬手便去敲他禿頭。


    南明吃痛,也不管王錦錦年齡小,向她解釋:“小施主,貧僧真的沒有偷這位小施主的錢袋,方才貧僧念經過來,與小施主不小心撞了一下,剛說了對不起,她便不依不撓的拉著貧僧衣服,非說貧僧偷了她錢袋……”


    王聽桃氣的跳腳:“呸呸呸!不是你還會是誰?我也才從屋子裏出來,出來的時候錢袋還在身上,你跟我撞了一下我錢袋就不見了,我這一大早上就隻見過你一個僧人,不是你還能是鬼嗎??”


    王聽桃不過十一歲,卻種了梅姨娘那潑辣刁鑽的性子,那小沙彌束手無策,王錦錦看著覺得也不可能。


    她對藍煙低聲吩咐道:“你去到處找找看,是不是她那馬大哈不小心掉哪兒了。”


    藍煙點了點頭去了。


    王錦錦這時道:“你先放開他吧,桃姐姐,你年齡也不小了,與一個男子拉拉扯扯算什麽事兒,若被四嬸梅姨娘看到,總得挨罵。”


    “不放,除非這和尚把錢袋交出來!”


    南明焦急的說:“我沒有偷你的錢袋,你讓我如何交?!”


    王聽桃生氣的扯他衣服:“哎呀呀,你還不承認?好,我就來親自搜你的身!這麽一會兒時間,錢袋肯定還在你身上!”


    她說完便去扒南明的衣服,南明一個小和尚,女人都沒見過幾次,怎料有朝一日會被女孩兒扒衣!


    “別別別!”王錦錦想去阻攔,可她腿短腳短,也不知道被他兩個誰踩了一腳,一屁股坐雪裏。


    剛爬起來,就見南明和王聽桃已經滾一堆去了,王聽桃更是不管不顧的騎在南明身上,大搜特搜,王錦錦捂臉,簡直沒眼看。


    “你藏哪兒了?怎麽沒有呢……”王聽桃正在翻找,卻聽遠處的藍煙快步跑來,揚著手裏的粉色流蘇荷包,大聲道:“三姑娘,五姑娘,錢袋找著了,就在那邊亭子外的台階下!”


    王聽桃聞言身子一僵,待藍煙將荷包拿到跟前,才不得不信這個事實。


    接過錢袋,看了看裏麵的銀子,一分不少……果然是她的東西。


    “咳咳,小施主,可以讓貧僧起來了嗎?”


    南明捂著略痛的胸口問。


    王聽桃這才反應過來,見南明衣衫不整,露出了胸膛一大片,這才害臊起來,刷的彈起,站去一邊。


    南明心裏怕也有些不痛快,但還是保持著佛家風度,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便告辭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王錦錦用手肘靠了下王聽桃,笑眯眯說:“這和尚性格還挺好的,如果你敢冤枉我,看我不怎麽收拾你。”


    王聽桃這一次破天荒的沒有和她鬥嘴,而是看著南明離去的方向,嘟噥著嘴說:“是喔……他是性格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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