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乃大元朝文興十六年。


    早春微寒。


    王錦錦坐在王家書房的梁上,右手托腮,雙腿垂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她翻遍腦中的記憶,也找不到中華曆史上有這一朝代年號的記載。無可否認,一場車禍,讓她穿越到所謂了平行空間。


    她這人兒吧,似乎和車禍特有緣。


    老媽懷她的時候,因為車禍早產;十三歲那年,她和哥哥一起放學回家,眼看車子疾馳而來,哥哥把她推開,自己喪身車輪之下;如今剛滿二十,還沒來得及成為一名專業的護士,便被貨車撞死,一命嗚呼,魂魄更是莫名其妙的飄到此處。


    這王家在大元朝是鼎有名的望族,祖上靠著販鹽起家,到今已經掌握了珠寶玉器、茶葉絲綢、酒樓飯館各行各業的生意。老太爺去的早,老太太便成了王家輩分兒最高的那位祖宗,王家四子,大老爺命薄,早早得病死了,其他兩位爺各自督辦著家族的產業,風生水起。四老爺更是了不得,年少高中,如今已官居四品戶部侍郎。


    王錦錦作為一縷幽魂很八卦,沒多久便將王家摸了個底朝天。


    這一大家子人多事兒也多,丫鬟與小廝私通啦,婆子偷摸摳錢啦,主子各種見不得人的打算。她不愛摻和這些,倒是王文業有個女兒,名字竟和她一樣,也叫王錦錦。


    王文業在王家排行第二,下人都叫他二老爺,掌管著直隸大大小小十三家珠寶行,他夫人劉氏乃禮部員外郎幺女,賢良淑德,作為二房主母,王家中饋也是劉氏掌著,老祖宗監管,三房四房的人明擺著不說,暗地裏卻是妒紅了眼。


    他那七歲大的女兒與王錦錦撞了名字,別說,模樣也有五分相似,於是王錦錦最愛去偷窺那小女孩兒。按道理,那女孩兒是該按輩分取“聽”字作名,可老太太寶貝這嫡親孫女,便擅自給她取了“錦錦”二字,小名“明珠兒”,可見是寶貝到了骨子裏。


    明珠兒也的確可愛乖巧,七八歲的年紀,臉圓手胖,走起路來一搖一晃,說話也是軟軟糯糯,雖有些刁蠻任性,也不算過分。王錦錦喜歡逗她,可惜那小孩兒看不見她的魂魄,倒是少了番樂子。


    王錦錦正想著明珠兒呢,就聽書房外傳來紛踏的腳步聲。


    隨即書房門被“砰”的推開,一個身穿淡粉色腰襦的小身影闖了進來。


    明珠兒梳著兩個圓髻,用紅色的彩繩繞了兩圈,流蘇上掛著鈴鐺,一雙眸子又黑又亮,嘟噥著櫻桃小嘴說不出的玉雪可愛。


    王錦錦眼前一亮,忙飄了下去,朝明珠兒發髻上的鈴鐺吹了口氣。


    “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響起,王錦錦忍不住捂嘴一笑。


    門外追來婆子丫鬟,其中一個是張嬤嬤,她穿著褐色的布褂;還有一個穿繡花水藍色比甲的,正是王錦錦的大丫鬟,紫竹。


    張嬤嬤捂著腰,揮著手裏的帕子,上氣不接下氣道:“五姑娘,你可仔細點兒,跑那麽快小心摔著!”


    紫竹上前攙扶著明珠兒,低頭附耳道:“五姑娘,你兩個姐姐在花園等著你蕩秋千呢,跑二老爺的書房來作甚?”


    明珠兒抬起頭,眨了眨眼:“可爹爹讓我練字,寫一副‘萬壽圖’送給老祖宗祝壽。”


    紫竹瞅了眼張嬤嬤,見她沒注意到這邊,便低聲道:“老太太祝壽還有兩個月呢,也不差這麽一會兒,那花園裏新建的秋千可不比練字好玩多啦?”


    明珠兒到底還是個七歲稚齡的孩提,捏著衣襟上的如意穗兒糾結半晌,便撒丫子往花園跑。張嬤嬤又急忙忙的去追了,身後的紫竹收斂笑容,眼底流露出一抹算計。


    張嬤嬤是明珠兒生母劉氏的陪房,忠心耿耿。紫竹卻是後買來的,人前對主子周周道道,背地裏卻喜歡傍著門嗑瓜子兒,或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勾搭主子,可惜姿色一般,見慣風月的王家老爺們沒一個把她收了。


    王錦錦雖知這紫竹不是個好家夥,可她今日慫恿明珠兒去蕩秋千,莫不是有什麽陰謀?


    來不及細想,王錦錦便連忙往花園的方向飄去。


    王家的花園在府邸西邊,順著回廊,轉過框景圓門,便見鬱鬱蔥蔥的樹木掩映著飛簷流閣。湖邊的靠牆角的位置架著一座嶄新的秋千,遠遠便傳來女孩兒們的歡聲笑語。


    明珠兒高興的坐在秋千上,她身後兩個穿鵝黃襦裙、天青半臂的女孩兒正奮力的推著。


    “桃姐姐,芹姐姐,再推高點兒!”


    明珠兒一張小臉興奮的通紅,風吹起她發髻上的鈴鐺,清脆悅耳。


    王錦錦知道這兩小姑娘,一個叫王聽桃,一個叫王聽芹,雖是四房庶出,可按年齡排,明珠兒得叫她們一聲“三姐”“四姐”。平時都不見得這兩個待見明珠兒,今日找她來蕩秋千,還真是頭一遭。


    可這兩丫頭才十歲,應該不會有這麽多心思吧……


    王錦錦歪著腦袋,還沒琢磨明白,就聽秋千上的明珠兒驚呼聲傳來,她抬頭看去,就見秋千已經飛到一個極高的高度,這年代,秋千沒有安全帶,再來幾下,明珠兒保管摔出去!


    “使不得啊!使不得!”張嬤嬤在旁邊都快急哭了,“兩位小姐可別推了!”


    王聽桃與王聽芹對視一眼,不甘心的又推了一把,這才退到一邊,低聲道:“張嬤嬤別怪我們,你可聽見了,是明珠兒要咱推高點兒。”


    雖是兩個庶女,可到底是王家的主子,張嬤嬤心裏有氣,麵上卻不顯,趕緊就要接明珠兒下秋千,可這最後一蕩實在太高,隻見明珠兒還沒來得及驚叫出聲,小小的身子就拉不住秋千的繩索,如斷線的風箏直摔入秋千旁的深湖之中。


    “撲通——”


    王錦錦大驚失色,想也不想就飄入水中,她大喊道:“拉住我!”然而五指伸出,卻透明的穿過了明珠兒的手臂,眼睜睜看著這可愛乖巧的女孩掙紮痛苦的沉入水底。


    王錦錦呲目欲裂,她第一次感覺自己作為魂魄的無力。這種無力的感覺瞬間彌漫了她的四肢百骸,輕飄飄的魂魄也逐漸變的沉重,王錦錦陷入一片混沌,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水中,還是在雲層裏……


    ***


    “五姑娘……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啊,老奴也沒臉見二奶奶了,幹脆一頭撞死了算……”


    耳邊這哭唧唧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悉,王錦錦蹙了蹙眉頭,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音色與那張嬤嬤竟是極其相似。


    她抖了抖睫毛,努力睜開一雙仿佛被黏了膠的眼皮子,映入眼簾的是綠樹藍天,亭台樓閣,還有身邊圍著的一群丫鬟仆人,個個麵色凝重,愁雲慘淡,那跪在旁邊的張嬤嬤,更是哭的肝腸寸斷。


    王錦錦心底納悶兒,這些人咋都把她圍著?


    她疑惑的偏了偏頭,就聽耳邊傳來“叮鈴鈴”的清響。


    王錦錦震驚的僵住身子。


    她不可置信的又搖了搖頭,依然是那鈴鐺的聲音。王錦錦顫抖著伸手,摸向自己的頭頂,兩個圓圓的發髻上,紅色的流蘇掛著細致的小鈴鐺,白胖胖的手指一碰,又傳出一串鈴聲……


    張嬤嬤見她醒了,大喜過望,扶著王錦錦的雙肩,喜極而泣:“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大夫馬上就來了!”張嬤嬤偏頭喊道,“紫竹!藍煙!快把五姑娘抱回房裏,換下濕衣,好生伺候著!”


    兩個丫鬟得應,忙將王錦錦小心翼翼的抱起,王錦錦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量“縮水”的可怕,再瞧身上濕噠噠的粉色襦裙,可不就是明珠兒的打扮嘛!


    得,她現在魂魄占了明珠兒的軀殼,那明珠兒又去了什麽地方?難道死了?


    王錦錦僵直著身子,動不敢動,她以為自己過一會兒魂魄就能飄離,然而都換了中衣,蓋好被子,白胡子的老大夫也給看了診,她反而與這具身子越發契合。


    王錦錦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去鑽牛角尖,或許這邊是兩人同名同姓的緣分吧。


    喝了兩碗比黃蓮還苦的藥汁,王錦錦忍不住將臉皺成一團,一旁的藍煙忙掏出手絹給她擦拭嘴角,笑道:“五姑娘今次喝藥都不用哄了呢!”


    紫竹端來蜜餞,附和道:“姑娘快嚐一口這鹽津棗,解解嘴裏的苦味兒。”


    王錦錦正要接過蜜餞,卻想起麵前這笑臉盈盈的紫竹,正是慫恿明珠兒去蕩秋千的惡奴,她遞來的東西還是不吃為妙,免得哪天被毒死了也不知道。


    眼珠子一轉,王錦錦便縮回了手。


    紫竹神色有些尷尬,要知道這明珠兒平時最愛吃她弄的蜜棗酸梅,今日喝藥不用哄,竟也不怕苦了,真真兒稀奇。


    “五姑娘,你這是……”


    “我困了。”


    王錦錦故意學明珠兒撅起嘴巴,神態倒是一模一樣。


    她心下腹誹,自己一把年紀還要學七歲的小兒賣萌,可恥,實在可恥。


    好在紫竹與藍煙也看不出所以然,正準備告退,就聽外麵傳來腳步聲,卻是張嬤嬤領劉氏來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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