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 琴市


    雖然身在破舊的小旅館裏,腦袋一埋入枕頭被子, 聞起來全是發黴的潮濕味道,也不影響他一覺睡到了天光初明。他推開門,拿著銀行卡,去自助取款機裏取出300塊錢,再翻出琴市地圖,叼了個剛出鍋熱騰騰的包子, 一路往許詩謹的家庭住址走去。


    昨天在校醫室裏,他不止看到了於小雨的地址,還將全班的地址都用圖像記憶存儲起來, 在那張琴市地圖上盡可能的標注了,許詩謹這種重點人物他當然不會錯過。


    許詩謹家在中荷路,紀詢起來得早, 溜溜達達跑到這裏,也不過剛到七點, 還有閑暇將周圍多觀望觀望,就見這片區域建築新, 樓房高,來來往往的,中青年居多,應該是政府近年來建設的新小區。


    看到這裏, 紀詢對許詩謹的家庭環境包括父母, 都有了一點猜測。


    多半是家庭裏有些積蓄, 工作也不錯的中年白領階層。這似乎也符合許詩謹在學校裏的一些做法,雖然平凡,但真正有人欺負到頭上的時候, 也會用各種方法反擊,並不顯得怯弱。


    紀詢走進了許詩謹父母所在的小區,他記得許詩謹父母住在c棟,不等他費事尋找,聚集在一起、圍成一個大圈、還嘰嘰喳喳說著話的人群先告訴了他c棟所在。


    他擠入人群中,先抬頭看一眼大樓——c棟,再往人群圍著的圓圈中看去,隻見一對麵容蒼老的夫妻坐在大樓門廳前,手裏拉著一條白色橫幅,白慘慘的底上,血淋淋幾個大字:


    “血債血償,還我女兒命來!”


    “怎麽回事?”紀詢連忙問身旁的阿姨,現場情況不明了,問問正在現場的大叔大嬸準沒錯。


    他沒問錯人,阿姨立刻和他說了:“前麵兩個最近來鬧了幾次了,來找15樓的,說15樓的女兒在學校害死了他們女兒。”


    學校的通訊錄上,許詩謹的家正住15樓。


    毫無疑問,麵前的這一對麵容蒼老的夫妻,就是甄歡的父母。


    “警察不是說是意外落水事故嗎?”紀詢疑道,“他們是來訛詐的?”


    “這可說不準。”阿姨的臉色瞬間神秘了起來,以一種仿佛說出了個天大秘密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說,“我可看見上回15樓的夫妻悄悄給他們塞錢了……”


    旁邊的大叔也加入對話。他證明阿姨的說法:“我也看見了。要是沒做虧心事,塞什麽錢?錢多了燒手?”


    “就是。”阿姨補充,“他們的女兒17歲,還算是少年吧。現在不是有個規定,說警方要替少年犯保密嗎?也許案子早破了,隻是沒告訴我們。這兩天都不見15樓的女兒出來,對我們說是離家出走,保不定就是被警方抓了!”


    “15樓的怎麽還不下來?”大叔又說。


    “這對夫妻能鬧騰,哭啊鬧啊撕啊打啊,15樓兩口子被折騰得夠嗆,可能不敢下來了吧……”


    後麵還有很多關於15樓的八卦,紀詢聽他們越說越離譜,就沒什麽耐心往下聽了。他暫時把自己的耳朵當成擺設,著重觀察前邊的兩個人。


    15樓許詩謹的父母沒有下來,這兩位縱有千般武功,一時半會也施展不出來,隻能僵著臉坐在原地,像是兩尊哭喪著臉的石像。


    紀詢看著看著,目光突地一凝。


    甄歡母親的身旁有個塑料袋,他在裏頭看到了一些淡黃色的長紙盒,仔細去看,發現是印有金雅賓館四個字的裝一次性洗漱用品的酒店紙盒。


    這對夫妻為什麽會隨身攜帶這些?他們昨天晚上難道和自己一樣住的酒店?但好好的家裏不住,為什麽要住酒店?


    紀詢的視線挪到兩人的衣物上,秋天時節,甄歡母親大衣的手肘底下,有一塊不小的黑灰。那是……?


    他想了片刻,又繞到包圍圈的另外一頭,去看甄歡的父親,也在父親的身上看見了同樣的痕跡,父親身上的痕跡比母親身上多得多,看上去像是男性沒有女性細心,所以蹭到了更多的黑灰。


    甄歡父親的背後也有一大塊的灰色,那上麵水跡幹的不是很徹底,也能看出黑灰的殘留,隻是被洗過了,不是很明顯。


    他們已經意識到衣服髒了,還搓洗了,卻依然穿著沒有換掉……是出於某些理由,沒能拿到換洗的衣服嗎?那種黑灰也不是地上的塵土或者油漆、墨水,更像是……煤氣灶台上頑固的那種煤灰?


    紀詢想到了一個可能,但這個猜測也有問題:煤氣灶上的灰怎麽會蹭到夫妻兩身上,還蹭出這麽一大片?總不可能07年了,他們還用著土灶台,土灶台還恰好堵了,讓男的整個鑽進去通灶台吧?


    紀詢腦筋轉了幾轉,轉對大叔:“叔,有煙嗎?給我一根?”


    大叔瞅他一眼:“去去,小孩子抽什麽煙?”


    紀詢低笑:“不抽,叔你給我一根煙,我給你看一場好戲。”


    大叔稀罕地看了紀詢兩眼,可能惦記著好戲,還真掏出煙盒,給了紀詢一根煙,紀詢又從對方手中拿到了打火機,接著他鑽進人群,來到夫妻兩的身旁,他將煙遞給甄歡的父親,同時哢嚓燃起打火機:


    “叔,我給你點個煙……”


    甄歡母親變了臉色,她像是瞬間從死到活,從入定到清醒,一把打開紀詢的手,嚷嚷道:“臭小子,把火拿開——”


    後續的話甄歡母親沒說出口,但丈夫手中的煙被她搶走了,揉成一團。


    紀詢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一會,直到被甄歡母親連連驅趕,才退回人群。


    “好戲呢?”大叔湊上來問。


    “好戲就是,”紀詢一聲響指,“對火敏感,不住家裏,身上蹭灰,他們家裏八成發生了火災。”


    大叔臉上顯露出震驚,震驚中又帶有迷茫,迷茫中再出現佩服,總之,一張臉上,種種情緒,老複雜了。


    不過紀詢此時已經遠離了人群,他準備去甄歡家裏看一眼驗證自己的推測,不過甄歡是a班的,他沒有甄歡家的地址——但這不是什麽大問題,他拿起手機,撥打114,從服務台處得知了金雅賓館的前台號碼,再轉接到前台,裝作客人,問清楚金雅賓館的地點。


    到了金雅賓館附近,紀詢再在附近幾個小區裏逛一逛,問問在小區裏散步的大爺大媽,不花多少工夫,就問出了發生火災的具體地點。


    康泉家園2號樓202室。


    老式的建築貼滿奇奇怪怪的小廣告,紀詢上了一層樓梯,就找到甄歡的家——這是個l型的結構,一層三戶人家,中間那一戶的廚房正處於走廊,如今2層整個走廊是火燒火燎後烏七八黑的樣子。


    <a href="https://m.tsxsw.la" id="wzsy">tsxsw.la</a>


    開在走廊上的廚房窗戶外頭是防盜窗,裏麵原本應該有窗簾,現在已經燒幹淨了,隻餘下光禿禿的杠子還橫在天花板下。紀詢不是消防員,做不到一眼判斷起火點,但他還是看得出那個保持著敞開的窗戶在事發時大約也是開著的——左側敞開的窗台比右邊燒的黑得多。


    他在敞開的窗戶外,隔著同樣烏七八黑的防盜網,探著腦子往裏頭張望。


    這個戶型的廚房很小,有一道門隔住了廚房和起居空間,門關著,還留有形狀,或許裏頭沒有廚房那麽嚴重。


    廚房的流理台上放著亂七八糟很多東西,全都焦黑狀,主人還沒有清理,從位置上看,這家人一定沒什麽潔癖,也不懂收納,水槽裏的碗筷就隨意扔著,窗台上也全是調料、油瓶的殘留。


    廚房的櫃門是木製的,完全已經被燒沒了,煤氣罐被放在角落裏,沒有破損,這一定是這場火災最幸運的地方。


    裏頭似乎沒有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了,他收回投向裏邊的視線,再看著走廊,走廊的左右兩戶人家各有一個擺放在外的鞋櫃,左邊的鞋櫃因為藏在入戶口,看著還好,右邊的鞋櫃就慘了,幾乎被燒掉了一半,想也知道,原本放在裏頭的鞋子估計也幸免不了。


    紀詢已經完全腦補出了昨天發生在甄歡父母身上的一係列倒黴事:


    他們辛辛苦苦幹活回來,突然發現家裏燒了,損失慘重;火燒了廚房,又毀壞了鄰居和公共的走廊,勢必要出錢彌補維修,於是甄歡父母在賓館睡了一晚決定去堵許詩謹父母的門,轉移損失。


    紀詢在走廊裏走了兩圈,將發生火災的房子看了又看,突然發現甄歡父母的門縫底下,有一小片白色的紙。


    他有些好奇,蹲下來,捏著這張白紙的邊角,扯出來,才發現這不是白紙,是封白色信封,信封沒有封口,他打開一看,裏頭塞著盤磁帶。


    中午的時候,紀詢在琴大附中找到了自己昨天認識的小朋友,周召南。


    找小朋友有點費勁,還得裝作是他的哥哥,在他放學時候在教室外探頭探腦,才準確地從那批心有不甘的壞學生咬牙切齒的目光中,搶先一步帶走背著書包的人,並把人帶到學校外的小飯館裏。


    這家小飯館人氣還不錯,因為紀詢在進門前已經和老板套好了近乎,所以他們得以在人滿為患的小店裏占據個角落位置。


    “想吃什麽?”紀詢問,昨晚上被三個室友奶了一大口,今天他大氣了很多,直接將菜單放到小朋友麵前,“隨便點,哥哥買單。”


    對麵的人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從垂下來的頭發中射來,依稀帶著一些無語。


    “你不是我哥,也不要叫我小朋友。”


    昨天小孩子的臉上實在有點精彩,過了個晚上,倒是好多了,至少能夠看出對方皮膚白皙,輪廓秀氣——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臉上的青腫破皮才顯得越發誇張可怖。


    “臉上的傷結痂的時候別去撓,留疤了就可惜了。”紀詢不免叮囑道,又問,“那叫什麽?”


    “同學。”


    “好的周同學。”紀詢從善如流。


    對麵的人似乎頓了一下,看他一眼,隻說:“一碗麵。”


    紀詢不以為意,也點了一碗麵,而後拿出從甄歡父母家繳獲的磁帶,在周同學麵前晃一晃:“看我找到了什麽。”


    接著他將上午發生的一係列事情簡單地告訴周同學。


    敘述的過程中,麵也上了,飯店裏比外頭熱不少,紀詢脫下了外套,又問:“有隨身聽嗎?”


    為了讀英語,一般學生總會有這些東西。周同學果然有。他打開書包,取出了隨身聽,還有一幅耳機。


    “東西齊全。”紀詢稱讚一聲,將磁帶塞進隨身聽裏,插上耳機,塞入耳朵,開始聽起來。


    這盤磁帶來曆詭異,顯然是在昨天晚上甄歡父母離開家裏,再到今天早上他到達現場之間塞進去的。為什麽這麽湊巧,就選在這個時間點將這種不具名的東西放進去?


    聯係到甄歡父母遭遇火災後的第一反應,紀詢隱隱約約覺得,這東西恐怕也和甄歡、許詩謹有些關係……他做好傾聽秘密的準備。


    結果……


    紀詢許久不說話,周同學問了一聲:“怎麽了?”


    紀詢突然抓起掛在椅子上的外衣,兜頭裹著了自己,鮮亮的橙色外套一下裹住了他的頭臉,隻留下一道細細的裂縫,供紀詢咬牙切齒的尷尬聲音泄露出來:


    “別問。少兒不宜……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謊言之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楚寒衣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楚寒衣青並收藏謊言之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