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染因辛辛苦苦辦案的時候, 紀詢已經到了霍染因的家裏。


    他這回是先拐回自己的家,拿了一些換洗的衣服, 再到霍染因家裏來的。他有預感,之後他在霍染因這裏睡覺的時間,應該不會太少……


    他泡了個很舒適的熱水澡,泡澡的時候想到霍染因應該還在勤勤懇懇地詢問犯人整理卷宗書寫報告,就感覺正泡著的熱水更加熨帖,盛放在玻璃杯中的紅酒越發濃醇。


    他用濕漉漉的手拿起手機, 來回擺動,找到了個妥當的視角將紅酒杯和浴缸邊沿給拍進去,再把照片發給霍染因。


    十分鍾後, 霍染因發來消息。


    “……”


    就一個簡簡單單的省略號,完全懶得和紀詢說話了。


    炫到了。滿意了。


    紀詢哼著調子從浴缸裏起來,拉了條浴袍裹在身上, 當從浴室裏出來,想要活動活動手指敲兩行字的時候, 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明明已經回了家一趟拿了換洗的衣服過來,但居然忘了拿電腦。


    他的小說……


    算了, 反正今天才初八,再休息幾天也是應當的。


    紀詢很快給自己找出開脫的理由,橫豎沒有事情,他晃蕩著開始觀察霍染因的家裏, 正如他上回見到的一樣, 沙發上的塑料膜還沒有撕, 倒是原本呆在角落的箱子,總算肯挪挪尊軀,換到書房去呆了。


    算了, 我來吧。


    畢竟這房子我也要用。


    紀詢不太誠摯地自我安慰了下,卷卷袖子,開始撕扯沙發上的塑料膜,這沒有絲毫技術含量的事情倒是簡單,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塑料膜下是真皮沙發,有著人體皮膚的柔潤觸感,無論是坐還是摸,手感都很不錯,紀詢滿意地拍了拍沙發,又去書房折騰那幾口箱子。


    箱子基本都拆出來了,裏頭都是書,半數多的書已經放上書架,隻剩下三分之一,還零散地落在箱子裏頭。


    紀詢朝書架和箱子裏掃了一眼,發現這些書多半是專業書,諸如些《物證技術學》、《疑案探秘》、《人格心理學》這類的書籍。


    這些書籍紀詢熟。


    好多書他家裏也有一模一樣的。


    他順手將剩下的書也拿出來整理到櫃子裏,這不花多少時間,他再往後退了兩步,欣賞自己的成果,可能是因為熟悉的書籍太多了,看著看著,紀詢忍不住轉眼掃了下書房裏同樣空蕩蕩的書桌。


    先在這裏擺上台電腦,再在窗簾後藏一塊小黑板,其實也能當書房用了……


    他想著,彎腰撿起箱子裏的最後一本書。


    那是本《人格心理學》。這本書是霍染因的書堆裏顯得最舊的一本,雖還是好好愛惜保存著,但顯而易見,被翻了不少回,書膠都有些散了。


    紀詢拿出這本的時候還額外小心了些,直到一本牛皮紙封麵的作業本子,從書籍裏頭滑出來。


    紀詢片刻恍惚,很快清醒,並意識到,這就是霍染因頭像上的作業本。


    他將本子拿起來。


    他的手指拂過本子的封皮。


    這個本子被使用過了,所有拿到它的人都會得出這種結論,它的封麵上有折痕,有汙漬,還有長期被手指撫摸後的油脂。最初使用的時候可能沒怎麽愛護,一頁頁的邊角都有蜷曲起來的痕跡,又在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重新壓好撫平。


    紀詢翻開本子。


    這個本子也時常被人翻開,一次又一次重複的動作,在本子上烙下深深的痕跡,紀詢的手被本子牽引,翻開了最常被主人翻開的那一頁。


    晚上1:12分,霍染因結束所有工作,來到自己家門口。


    樓道裏的感應燈應聲而亮,家裏的防盜門嚴絲合縫,但能從防盜門上的貓眼裏,看見一絲很淡定的光點,這枚光點似乎預示著,隻要他將門打開,他就能開啟禮盒一樣,得到自己喜歡的禮物。


    也許是有了這重期待,霍染因抬起的手輕鬆了不少,他輕輕巧巧地打開防盜門,然後看見——看見紀詢,倚著門框,在等他。


    錯愕在第一時間襲擊了霍染因,但比錯愕更快出現的,是點亮在霍染因眉梢的驚喜。


    “等我?”


    “當然,”紀詢笑道,“在你家,不等你還幹什麽?”


    他說罷,站直身體,張開雙臂。


    “歡迎回家,辛苦了。”


    淺淺的擁抱環上霍染因的身軀。紀詢穿著一身天藍色綴金色刺繡小星星的睡衣,是我喜歡的顏色。霍染因想。這個懷抱很暖和,帶著室內的溫度,一下子驅散了籠罩在霍染因身上的寒意。


    他被這種溫暖所蠱惑,居然忘了自己是怎麽關上大門,走過走廊,回到臥室的。


    直到紀詢躺上床鋪,抽出隻手,對霍染因招一招,讓霍染因也上來的時候,霍染因才倏然驚醒。


    霍染因說:“我還沒洗澡。”


    紀詢:“隻是陪我睡覺而已,字麵意思,不用洗澡。”


    霍染因隻好說:“那我總要換衣服吧?”


    紀詢朝床尾一努嘴:“替你拿好了。”


    霍染因抬眼一看,床尾凳上果然放著套睡衣。


    霍染因:“你讓我在你麵前換衣服?”


    “反正什麽都看過了……”紀詢說到一半,但想想哪怕什麽都看過了,自己也未必受得了誘惑,遂轉口說,“我可以閉眼,保證不偷窺。你不放心就給我蒙上。”


    霍染因瞧著說得一本正經的紀詢,走去床尾拿衣服。


    背對著紀詢的時候,他能夠感覺到紀詢的視線,像一把小小的刷子,在他的衣服上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刷著。


    霍染因感覺身上的衣服都緊繃了點:“說好的不看我?”


    紀詢:“你開始脫衣服了我保證不看。”


    霍染因:“紀詢——”


    他轉了身,對上紀詢望來的眼。


    那雙眼中沒有霍染因原本預料的戲謔,倒是很沉著,很寧靜,像夜的眼睛。


    夜的眼睛,窺視黑暗。


    霍染因微微一怔。


    “哎呀,生氣了?”紀詢笑道,“那我現在閉上眼睛,行嗎?”


    他說著,真將眼睛一閉,不看霍染因了。


    那點剛剛冒出的小小怪異,又自霍染因心中無聲無息消散了。


    霍染因將和衣服一起放的一條毯子丟過去,蓋著紀詢,同時拿衣服走進浴室。


    再怎麽說,睡前也不可能不洗漱,隻是想著正躺在主臥床上的紀詢,霍染因的動作快了些,換衣服洗漱吹幹頭發,總共就用了十分鍾多些。


    當霍染因浴室裏再出來的時候,紀詢又說:“給你調了杯新酒,紅茶拚金酒。”


    霍染因向前看去。


    除了他剛剛丟過去的毯子不見了之外,紀詢依然保持著和剛剛一模一樣的姿勢躺在床上,倒像是那杯正放在床頭的酒,是自己憑空飛進來的。


    霍染因拿起高腳杯,燈光下,金酒琥珀的色澤中,依稀沉澱著紅茶的淡淡金紅。


    霍染因端起來啜了一口,能喝出茶味:“茶泡了不少時間吧?”


    紀詢:“嗯哼。”


    霍染因:“為什麽突然替我調酒?”


    還專門等我的門。


    剩下半句話,尤自藏在他的舌尖,被酒一澆,有點辣,有點苦,又混出漫長的回甘微醺的尾調。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好了,”紀詢話鋒一轉,抽出手來拍拍床鋪,“喝完了你的睡前一杯酒,就趕緊上床吧。”


    霍染因倚著牆,沒有動。


    “這樣你豈不是睡不著?”


    “反正都睡不著,不要這麽計較了。”紀詢隨口說,“還是你不想和我一起睡?”


    “不是不想。”


    紀詢調的酒不多,高腳杯裏隻倒了不足三分之一,霍染因喝完了甚至沒有微醺的感覺。他放下酒杯,在紀詢的床上躺下:“隻是覺得你今天晚上好像有些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紀詢問。他的心微微的,微微的繃緊了。


    這種警惕感,如同他過去麵對任何一個狡詐多端,窮凶極惡的敵人一般。


    “算是有一些……”然而霍染因說,“熱情吧。”


    紀詢的心一鬆,與之相對的,是肩膀一重。


    躺上床的霍染因,翻了個身,他們的一點點身高差,正好讓霍染因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霍染因說:“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你可以去客房睡。我去客房睡也可以。”


    “……不反悔,就這樣,今天晚上想抱著你睡。”紀詢說,“你今天又辦完了一個案子,總要給你一些獎勵,也給我自己一些獎勵。”


    霍染因哼笑一聲。


    因為他埋首在紀詢的肩頸裏,這聲原本應該挺帥氣的哼笑,先在紀詢的脖頸上撞得暈頭轉向,接著又在兩人的頭發絲裏跌跌撞撞,等到最後總算是跑到了空氣裏頭,已經變成了軟嘰嘰的一聲撒嬌似的輕哼。


    紀詢沒忍住,笑了。


    霍染因也覺得自己哼得實在不夠體麵,他閉上了眼。


    霍染因已經有許久沒有和人一起睡過了,他本來以為今天晚上不會那麽好眠,但出乎意料的,在這個有另外一人氣息的被窩裏,他的防備如同一具沉重的盔甲,自身上脫落了,疲倦襲擊了他開始感覺輕鬆的身軀。


    “明天高爽和卓藏英一起舉辦葬禮。”紀詢忽然說,“我打算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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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這個必要嗎?……”霍染因的嗓音裏也添了倦怠,“案子結了。”


    “我打算去看看小俊。他應該會出現在葬禮上。”


    “……是嗎。”霍染因稍稍清醒了些,“明天有時間的話,我也去看看。”


    “嗯。”


    而後紀詢沒有再說話。霍染因也沒有,疲倦已不由分說,將他推入夢想。


    紀詢沒有睡著。


    他聽著耳旁霍染因悠長清淺的呼吸聲,看著窗戶,黑沉沉的窗戶外,守著個看不見的影子,影子手裏有塊魔術檫,在窗戶上反複擦拭,將籠罩著窗戶的漆黑一重一重擦去,擦到天光大白。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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