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他同事過麽?」顧北問。


    中年人拍著大腿:「何止同事,我倆的關係不錯呢,以前經常一起喝點小酒啥的。」


    「能說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顧北和楚子航拉過兩張椅子,坐在了中年人的對麵。


    「老楚,老楚啊……」中年人眼神懷念,「老楚是個好人,以前結過婚,老婆是個好漂亮的舞蹈演員,還生了個兒子,後來離婚了,他以前是給稅務局領導開車的,後來想多賺點錢,就辭職出來給我們老板開車了,我倆的關係還不錯呢,以前經常一起喝點小酒啥的。」


    謔,這還是個劇情npc。


    顧北挑了挑眉,看向楚子航。


    楚子航隻是靜靜聽著,沒什麽反應。


    顧北扯了扯嘴角:「有沒有更具體一點的?我是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不是問他的經曆,他的經曆我都知道。」


    中年人張了張嘴,卻愣住了。


    他跟楚天驕是老同事,本該有很多可以說的,可真要說起來,他又覺得那個男人很虛幻。


    楚天驕根本沒什麽特點,是個乏善可陳的中年人,除了喝點酒也沒什麽愛好,除了吹點牛也沒什麽話說,除了當舞蹈演員的前妻和那個跟別人姓了的兒子他也沒任何家人。


    那個男人天天在他麵前活蹦亂跳,可是如今想起來,才驚覺自己根本不了解那個男人。


    「就是那麽個人吧。」中年人隻好說,「人挺好的,後來沒了,挺可惜的。」


    顧北皺了皺眉。


    這種表述太模糊了,說了和沒說一樣。


    「再想想,一個大活人,就沒點別的可說的了麽?」顧北說。


    中年人搜腸刮肚地想了很久:「他喜歡吃鹵大腸……」


    「還有呢?」


    「吃烤雞翅的時候總喜歡加雙倍辣,辣得我都受不了……」


    「……」


    拜托!


    你跟楚天驕真的很熟麽?


    你對他的印象就隻有鹵大腸和烤雞翅麽?


    你們是在夜燈下一起喝小酒的鹵大腸和烤雞翅兄弟麽?


    「真沒什麽可說的。」


    中年人無奈地撓撓頭。


    「老楚沒什麽大意思,就那麽個人,老板叫他出車就出車,沒事幹的時候他就待在廠子裏,他要麽在車上,要麽在廠子裏。」


    楚子航比顧北更快抓到重點:「你是說他住在這間工廠裏?」


    「是啊,他那點薪水也買不起房,離婚的時候估計是淨身出戶,當然隻有住在廠子裏了,廠子裏給了他一間單身宿舍,現在那間宿舍還鎖著呢,他的東西都在裏麵。」


    「帶我們去看!」顧北果斷拍板。


    「帶你去看倒是沒問題,不過那裏好多年沒打開過了,估計都是灰塵,」中年人說,「沒準生黴了都難說,那可是個地下室。」


    「上少廢話,快帶我們去。」顧北的語氣不容拒絕。


    「行行,我找找鑰匙帶你去。」中年人不願意得罪這兩位哪都通介紹來的公子哥,畢竟哪都通可是有官麵的關係,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寰亞集團的債主,這種人得罪不起。


    他們經過長長的走廊,走廊的一側是一間間的辦公室,另一側是成排的玻璃窗。


    中年人拎著一大串鑰匙,邊走邊叨叨:「說真的,有時候我還蠻想老楚的,可是他走了那麽多年,沒一個人來問他,好像這個人沒了對誰都沒什麽影響,人混到這分上也蠻慘的……有時候我自己叫個鹵大腸的外賣,吃著吃著,還挺想他的。」


    顧北心頭一動,轉頭看向楚子航。


    如果說楚天驕在世界上消失之後,有誰尋找過他存在的痕跡,那答案百分之二百是楚子航。


    這個少年曾經承受著整個世界的孤獨,一直相信著那個老男人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等他,他滿世界地尋找男人存在的證明,一次次的期待換來一次次的落空。


    但是少年卻從來沒有到這裏來看看。


    這不合常理。


    明明是那個男人工作過的地方,明明是最有可能藏著線索的地方,卻被少年忽略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少年也多少受到了命運的影響,潛意識裏忘卻了這個地方的存在。


    前邊的中年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說起來,這邊這位小哥長的倒是和老楚有幾分相像,就是性格天差地別,老楚那家夥嘴是停不下來的,一天到晚就是吹牛,說自己在國外怎麽怎麽樣,別人都不信,也就我傻,天天追著他問這問那,他耐性也好,問啥就答啥,這小哥雖然長得像,但是太冷了,跟塊石頭一樣。」


    楚子航沉默地聽著,真如石頭一般冰冷。


    他們來到地下二層,樓梯和走廊都陰暗細長,空氣中充著空調壓縮機的嗡嗡聲,角落裏堆著廢舊的機械零件。


    「這地方原來是空調機房和臨時倉庫,老楚來上班那天說沒房子住,老板就說在地下室裏給他臨時安排一間住著,被褥還是我帶他去買的。本以為住個十天半月就搬走,誰想到他一住就是幾年。」中年人的嘴也像是楚天驕一樣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也難怪他們倆是好兄弟。


    「好嗆人的煤油味。」顧北用手在鼻子前邊扇了扇。


    「這還算嗆人呐?廠子運轉起來這裏的味道才叫嗆人,跟燒煤油鍋似的。」


    「這裏連扇窗戶都沒有。」


    「可不是麽?當初我們也跟老楚說,說你薪水也不算少——我們老板雖然卷款跑路,可對下麵人還是蠻慷慨的——我問他為什麽不在附近找個出租屋住著,一個月也就大幾百塊錢。」


    中年人歎了口氣。


    「老楚說要攢點錢啊,他兒子雖然跟人家姓了,可結婚那天親爹得出禮金的。」


    顧北沒說話,又看了楚子航一眼。


    這個石頭一樣的男人自始至終都隻是沉默,但顧北注意到,男人的手已經緊緊握成拳頭。


    「就是這裏了。」中年人在一扇鐵皮包裹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他眯著眼睛挑出一把鑰匙,在鎖孔裏試了很久,「啪嗒」一聲,門開了。


    「小哥你往後退幾步,我怕這門幾年不開,老鼠都在裏麵做窩了,或者有黴菌什麽的,對身體不好。」中年人摸出一張紙巾捂住口鼻,慢慢地推開房門。


    出乎意料,撲麵而來的空氣反倒比通道裏的空氣清新一些,隻是有股子塵土的味道。


    出現在幾人麵前的是間幹幹淨淨的小屋。


    一張雙人床、一個床頭櫃、一個寫字桌加一把椅子,還有一台小冰箱,這就是楚天驕的全部家具。


    屋子的一角拉了幾根鋼線,應該是用來晾衣服的,因為現在上麵還掛著一件夾克外套。


    水泥地麵和牆壁上也沒有任何的裝飾,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被褥也整整齊齊,更沒有隨手亂丟的泡麵碗,真不像是個男人獨居的地方。


    一間平淡到無趣的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不過委實說也沒什麽可收拾的,這裏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多餘的哪怕一張紙都不好找。


    這間小屋的主人與其說是過著簡單的生活,不如說是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


    「還好還好,老楚這人蠻愛幹淨的,從來不在房間裏放吃的,老鼠都不稀罕進來。」中年人說。


    「我們可以在這裏待


    會兒麽?」言下之意是不想有外人在場了。


    中年人也是人精,一下子聽明白了顧北話裏的意思,忙不迭點頭:「行啊行啊,沒問題,我正好去設備間看看,下來了就順便幹點活兒。」


    門關上了,房間裏隻剩下顧北和楚子航,風不再流動,壓縮機的聲音也被隔絕在門外。


    楚子航駐足在門前,而顧北則是在房間中緩慢踱步,審視著小屋裏的每件東西。


    床頭櫃上擺著一張照片,毫不意外地是張全家福,女人明豔照人,男孩看起來隻有四五歲,男人穿著白襯衫和毛呢褲子,梳著油頭,麵帶驕傲地摟著女人的腰。


    顧北一眼認出來,女人是年輕時的蘇小妍,男孩是小時候的楚子航。


    那個男人,顧北也曾有過一麵之緣。


    不過相對於奧丁麵具下那張滄桑的臉,這張照片上的楚天驕明顯更加精神煥發。


    顧北在床頭櫃裏翻找到幾本雜誌,都是最常見的《知音》《故事會》之類,桌子上還有幾張發票,都是吃飯捏腳洗桑拿什麽的,想必是跟老板出門幫老板買的單。


    其中一張上寫著「阿裏巴巴捏腳城」,十足的二三線城市氣息。


    站在房間中,顧北真切的感受到了這個男人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說實話,在這之前,雖然顧北一直在幫著楚子航尋找楚天驕,但從內心深處,他也並不覺得楚天驕存在。


    他尋找楚天驕的原因,隻是出於對楚子航的信任。


    即便是親眼從那個英靈的臉上撕下來奧丁的麵具,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顧北卻仍然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因為這個男人的存在太過於虛幻了,並且他隻存在於楚子航的世界。


    在顧北看來,楚天驕是個什麽樣的人?


    一個從卡塞爾畢業的酷哥,喜歡穿黑風衣,殺人的技術爐火純青,一手精湛的刀術能直接從蓬萊東路砍到南天門,還能從無數的追求者中泡到紅極一時的蘇小妍。


    然而實際上的楚天驕是個什麽樣的人?


    能夠在地下室裏住那麽多年,與世隔絕,聽著單調的壓縮機聲,愛吃鹵大腸和超級辣的烤雞翅,愛吹牛的海歸,工資給「嫁入豪門」的兒子攢著作為結婚的禮金。


    這個人,又虛幻,又矛盾。


    整個人就像是藏在迷霧之中。


    這個人的一切都是靠著楚子航才維係在這個世界上。


    假如這個世界沒有楚子航,那楚天驕的存在就會在一瞬間化為泡影,沒有人會記得他曾經到過這個世界——也不一定,說不定外麵那個鹵大腸的雞翅兄弟還會記得,畢竟在他的認知當中的楚天驕和別人認知中的楚天驕並不相同。


    這也是命運修正了兩次留下的漏洞。


    第一次修正的時候,烤雞翅不會對楚天驕留下任何印象,然而因為楚子航的存在,第二次的修正被加入了楚天驕存在過的元素,合理化掉了楚天驕的死亡消息。


    但確確實實給楚天驕留下了一條人生軌跡。


    即便這條軌跡幾乎不和任何人接軌,整條人生就是為了生下楚子航,然後在楚子航麵前死去而服務。


    而現在,他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了這個精英混血種的存在——這種感覺遠比他直麵楚天驕本人還要強烈,似乎他遇到的楚天驕隻不過是一個套著楚天驕外表的死去的空殼,而真正的楚天驕一直都生活在這間地下室,偶爾還會跑出去吃烤雞翅和鹵大腸。


    一如既往。


    楚子航慢慢走進房間,坐在了那張小床上。


    床上已經積起來一層灰塵了,但是楚子航卻直接躺了下去。


    這就是曾經老爸住過的地方。


    楚子航躺在那張蒙塵的小床上,感覺有某種熟悉的氣息將自己包裹起來。


    他閉上眼睛,似乎感覺到了房間中出現了第三個人,這是一個中年男人,他在房間中或坐或立,在每個角落裏留下自己的痕跡。


    老爸一個人待在這間小屋裏的時候,在想些什麽呢,又會做些什麽呢?


    是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養精蓄銳,還是摩拳擦掌保養武器?


    楚子航試圖把自己代入楚天驕,但又覺得這樣不對。


    如果是老爸的話,應該不會這麽嚴肅。


    他應該是更隨意一點,吊兒郎當的,身上透著一股灑脫的勁,像是一個浪子。


    但應該沒有凱撒那麽浪。


    而且老爸本身到這裏來,也是帶著卡塞爾的任務來的。


    楚子航自己也是執行部的人,很清楚執行部的作風,執行部的人除了是殺胚以外,還有另外一個特點,那就是行事縝密。


    無論做什麽事,都會留下後手。


    既然如此,那老爸應該也不會例外。


    這裏是老爸曾經住過的地方,如果自己是老爸的話,自己會怎麽做?.


    楚子航閉著眼睛思索著。


    良久,他緩緩抬起手來,垂直向下輕輕敲擊。


    「咚咚——」


    床板和指節撞擊,發出清脆的回響。


    聽到聲音,顧北和楚子航同時眼睛一亮。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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