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郊外的山中,瑟瑟寒風吹過那燒焦的鳥居,拂過神社的屋頂。


    院中的小亭子周圍掛著白色的燈籠,燭火透過白紙散發著氤氳的光,照亮這小小的空間。


    木桌上有一個炭火爐子,炭火上坐著一把關西鐵壺,水即將沸騰。


    這種產自日本關西地區的鐵壺黝黑沉重,上半截像榴蓮般有無數鈍刺,下半截凋刻著赤麵長鼻子的鴉天狗,張開雙翼飛翔在流雲火焰中。


    炭火把壺底燒得通紅,鴉天狗的臉和羽翼邊緣泛出熒熒的火光,栩栩如生。


    水沸了,老者提起鐵壺,把沸水倒進茶碗中,旋轉茶碗之後,把水倒掉。


    這樣茶碗便被加熱了。


    老人把兩茶勺的茶粉放進茶碗裏,用長柄木勺從鐵壺中取一勺熱水加入茶碗,用被稱作「茶先」的圓筒竹刷輕輕攪拌,直到茶粉完全融化在熱水中。


    他用金色的古帛紗墊著茶碗,在手中輕輕旋轉,把有竹雀花紋的一麵朝向對麵的男人,彎腰奉茶。


    這是非常嚴謹苛刻的茶道禮節,一分也不能出錯。


    尊客彎腰接下茶碗,也用和服腰帶上的古帛紗墊著,順時針旋轉兩次,把竹雀花紋對著煮茶人,這是表示對煮茶人的尊敬。


    然後恭恭敬敬地飲下茶湯,再逆時針旋轉茶碗兩次,把竹雀花紋重新對著自己,低頭欣賞古樸卻別有風味的茶碗。


    這也同樣是禮節,飲茶者的禮節。


    如果顧北旁觀這套禮節他一定會被憋死,從煮水開始這兩人就那麽跪坐著,隻能欣賞彼此的臉和鐵壺噴出的白汽。


    等了半個小時隻為喝上那麽一口茶,期間連幾粒解悶的瓜子都沒有。


    按照禮節,喝完還得上下翻動茶碗,發出類似「好美的茶碗啊~」之類的稱讚。


    否則便是失禮。


    男人衷心道:「大家長的茶道又精進了。」


    男人長得清秀端正,戴著古板的玳冒框眼鏡,頭發梳得整齊,像是某個學院的年輕老師。


    橘政宗也放下茶杯:「誌雄,紅井那邊的地質勘探如何了?」


    「我們更改了勘探方式,已經圈定了大***置,具體的地點還需要進一步確認。」


    宮本誌雄,蛇岐八家宮本家的家主,現年不到三十歲,雖然年輕,卻是家族中公認的學術人才,曾在卡塞爾學院進修,之後謝絕了若幹院係的聘書返回日本分部主持岩流研究所,如今已經是岩流研究所的所長,蛇岐八家目前的最高技術負責人。


    也是「弑神計劃」的提出者。


    其實東京範圍內並沒有兩人口中所說的「紅井」,這個地方的真正名字應該叫13號儲水井,位於多摩川附近的山裏,具***置大概在東京和橫濱的中間處。


    「紅井」隻是代號。


    蛇歧八家的弑神計劃是一個瘋狂的方案:用一台掘進機打開通往「葬骸之井」的通道,並將藏身其中的白王連同大量異化生物一同引入名曰紅井的儲水池中,再投入五千噸水銀和大量鋁熱劑燃燒彈、用它們產生的高溫和水銀蒸汽來殺傷這些流著龍血的怪物。


    雖然聽起來簡單又瘋狂,但可行性很高。


    第一,白王並沒有複蘇。


    處於藏骸之井的白王本身就是一枚未破殼的卵,所以在此基礎上殺死白王的肉身,會讓白王的靈魂失去寄所,即便沒有賢者之石也可以完成殺死龍王的偉績。


    第二,龍類用言靈產生的火焰,除了溫度奇高之外,並沒有特異之處,換言之,鋁熱劑確實可以產生對龍類有傷害的高溫。


    從理論上講,這個計劃沒有問題,但實際操作起來還需要很多問題需要解決。


    不過對於現階段來說,這確實是殺死白王最好的辦法。


    蛇歧八家和猛鬼眾一直以來的鬥爭都是圍繞著神的鬥爭。


    猛鬼眾想要複活神明,然後取代蛇歧八家成為正統。


    蛇歧八家想要趁著神還沒有蘇醒的時候將神殺死,然後從秘黨中獨立。


    神才是一切問題的核心。


    「顧北。」橘政宗吐出一個名字,「他是從本部來的,或許和昂熱有什麽關係。」


    宮本誌雄的身體僵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回憶起前些天夜裏被摁在地上的痛苦回憶。


    他是親身體會過那種力量的,明明沒有受傷但就是無法反抗,就像是被什麽東西鎖住手腳不能動彈。


    想來他應該和曾經被顧北踩著胸口壓在地上的凱撒有共同話題。


    「我一定加快進度,請大家長放心。」宮本誌雄神情嚴肅,帶著某種決意。


    橘政宗笑了笑,提起鐵壺,衝刷茶碗,然後又泡了一杯茶,推給宮本誌雄:「我最近在考慮讓稚生接任大家長的事情。」


    宮本誌雄端起茶杯的手突然頓了頓,滾燙的熱水濺出來也毫無所覺:「大家長你要退位!?怎麽這麽突然?」


    「我老了,蛇岐八家的複興終究還是落在你們年輕人身上,」橘政宗笑了笑,「況且,稚生也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


    「可是……」


    「不用多說了,稚生早晚都要接手這個位置的,到時候家族裏的事情,你要多幫襯著他。」


    橘政宗將茶碗捧在手心,慢慢的飲了一口,吐出一口熱氣:「盡快找到藏骸之井,弑神計劃結束之後我就正式退位,趁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彈,多為年輕人做些事情吧。」


    宮本誌雄抿了抿嘴唇,深深跪伏下去:「我會盡快展開弑神計劃的布置。」


    「嗯。」


    在宮本誌雄看不到的地方,橘政宗的眼神晦澀難明。


    ——


    「哈~爽!」


    顧北和路明非兩人同時把和臉一樣大的碗放在桌子上,然後動物一致地揉了揉肚子,同步率完全可以和大雪寺廟前搖花手的精神小夥媲美。


    當然,對於擁有六庫仙賊的顧北來說,揉肚子隻是習慣性的動作,路明非才是真的吃撐了。


    在今天上午將死侍的屍體全部處理好之後,蛇歧八家的人將之前領走的人又送回來一部分。


    其實蛇歧八家是準備將鎮子上所有人安置到東京,然後廢棄掉這個鎮子的,但有一些人卻堅定不移地要返回,所以蛇歧八家也隻能把人送回來。


    至於死侍造成的破壞,短時間內沒法恢複,所以就被推到了昨晚的局部地震上,雖然昨晚的地震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就是了。


    繪梨衣小口小口吸著拉麵:「小北很喜歡吃拉麵嗎?」


    顧北拍拍肚皮:「還好,我對一切美味的食物都沒有抵抗力。」


    路明非讚同:「美食才是人生的意義……還有遊戲。」


    繪梨衣點點頭:「東京有一家很好吃的屋台拉麵,等回去我帶你去吃。」


    「好啊。」顧北呲著牙笑。


    繪梨衣也笑。


    路明非感覺自己沒和蘇曉檣一起來是個錯誤的決定,現在他不僅有點撐,還有點膩歪。


    柳淼淼坐在一邊,一臉好奇地看著這兩位仕蘭中學的傳說級人物。


    路明非還好說,這貨從一開始就是個屌絲形象,就算後來變成了男神級人物,但柳淼淼和蘇曉檣的關係還不錯,而且她也是哪都通的人,自然知道路明非實際上還是原本的樣子。


    至於顧北……雖然是一個班的,而且


    曾經還當過同桌,但她是真不熟。


    無論是在仕蘭中學還是在哪都通,顧北的存在都像一個謎一樣,可能很多人都見過他長什麽樣子,但絕大多數人連一句話都沒有和他說過,更別說有什麽深入交流。


    這就導致那怕在仕蘭中學中有很多他的擁躉,但大家都沒有和顧北接觸過。


    連楚子航那種大冰山也不可避免地和同學們產生交流,偏偏顧北是真的沒有。


    除了叫他打遊戲可能會被回應。


    就離譜。


    所以柳淼淼對於顧北的存在還是很好奇的。


    而且,再加入哪都通之後,柳淼淼還從蘇曉檣那裏知道了顧北就是哪都通的建立者。


    這就更不得了,好奇心加倍。


    所以現在他看顧北的眼神有點不像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某種展覽品。


    就……類似於滅絕動物博物館裏的骨架和標本之類的。


    好在顧北作為卡塞爾的s級,日常走在校園中都是被這種目光洗禮,早就見怪不怪了,他轉頭看向路明非:「怎麽樣,你幫我這個忙,我給蘇曉檣放半年假期,她想加班都不行的那種。」


    路明非吐槽:「你這算以權謀私吧,不怕花姐錘你?」


    顧北擺擺手:「哪都通,我才是老大。」


    路明非無奈點頭:「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幾人吃吃喝喝,突然聽到店外傳來腳步聲,然後店門被「嘩啦」一下拉開。


    「歡迎光~臨!」


    拉麵師傅操著一口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奇怪強調,據說是一個賣咖啡的教給他的,可以很有效地吸引客人。


    顧北等人對此表示深刻懷疑。


    門口走進來一個抱著書的文靜少女,看到店內的情景,少女驚呼出聲:「路明非?柳淼淼?你們怎麽在這裏!?還有……顧北!?」


    顧北打了個招呼:「好巧啊陳雯雯。」


    確實夠巧……才怪。


    鎮上人本來就少,店鋪也少,在蛇歧八家遷走一部分人之後就更少了。


    現在整個鎮子上根本沒多少吃飯的地方,除了溫泉旅館之外,也就這個拉麵店還開著。


    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陳雯雯今天起的有些晚,她總覺得溫泉旅館裏的飯菜有點不對勁,所以沒有在旅館裏吃飯,而是自己跑出來找吃的。


    然後正好撞上了顧北一行人。


    不過讓顧北想吐槽的是,陳雯雯怎麽每次出場都和書綁定在一起?這小丫頭是什麽轉職野怪嗎?打死必定掉落轉職卷軸?


    陳雯雯不清楚顧北心中惡趣味的想法,點了一碗味增拉麵,坐在幾人旁邊:「沒想到顧北你真的在日本啊,我還以為是趙孟華胡說的呢。」


    趙孟華?這關趙孟華什麽事?


    顧北看向路明非,路明非也有點懵。


    柳淼淼倒是清楚個中緣由,把趙孟華假借顧北的名義搶風頭的事情說了一下。


    顧北聽完嗤笑一聲:「無所謂,一點虛榮心而已,隨他去,明非你說呢?」


    路明非點點頭,他本來就不是勾心鬥角的性子,如果不是小堂弟路鳴澤在學校裏把他誇到天上去,還有蘇曉檣的加成起作用,那估計到現在也沒幾個人能發現路明非的變化。


    「好了,」顧北道,「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都過去了。」


    顧北都這麽說了,陳雯雯也不好多說什麽,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了顧北身邊的女孩:「這位是……」


    「哦,介紹一下。」顧北拉起繪梨衣的手,「這是我的女朋友,上杉繪梨衣,我這次來日本就是為了陪她過生日的。」


    繪梨衣靜靜地衝陳雯雯點了點頭,像個溫婉的大和撫子。


    陳雯雯也回應一下,心裏卻是驚奇了一下。


    曾經的同學,再次見麵的時候帶個外國伴侶,換誰都得稀奇一下。


    互相問候之後,幾人的話匣子也打開了,聊了聊這一年中仕蘭中學的趣事,過了一會,陳雯雯的味增拉麵也端上來了。


    這時,門又開了,走進來的人做出了和陳雯雯相同的反應:「路明非?柳淼淼?還有……顧北?!」


    來著正是趙孟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不過顧北對趙孟華並不感冒。


    在顧北看來,如果說陳雯雯是一個心機不壞的押寶女,那趙孟華就是見異思遷的花花公子。


    他在仕蘭中學的時間不長,可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他至少聽說了趙孟華的五段交往經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並且這些感情都是有當事人的,可見並非空穴來風。


    而且在這幾段感情過程中,趙孟華一直沒有停下對陳雯雯的追求。


    顧北並不討厭渣男,那種上一個分手換下一個的渣男最多就是濫情一點,無所謂。


    但是腳踩好幾條船的,顧北可是一點不待見。


    他搞純愛的。


    於是他牽著繪梨衣站起來:「我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


    路明非和柳淼淼也站了起來。


    陳雯雯坐在那裏,有些手足無措。


    趙孟華看到顧北身邊的繪梨衣,眼神一亮,來到顧北身邊作式要攔住顧北的肩膀:「這就走了?不和老同學敘敘舊?」


    顧北一隻手牽著繪梨衣,另一隻手捏住趙孟華的手腕:「人和人能敘舊,人和狗有什麽好敘的?」


    趙孟華聞言一愣,然後勃然大怒,正要說話,卻突然感覺手腕一疼,然後一個拳頭在視野中放大。


    「彭」的一聲,趙孟華整個人軟了下去。


    店老板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見此情形直接扔下一句:「打死了別丟我這裏,晦氣。」


    「成。」顧北笑了笑,然後轉頭看向路明非和柳淼淼,「你們倆在這陪陳雯雯吧,我去把他處理了。」


    說完,也不等幾人反應,拖著趙孟華就出去了。


    陳雯雯坐在那裏愣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顫抖著問:「顧北他……不會是加入了什麽非法組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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