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書店中的設施也有些年歲了,盡管如此,卻並不顯得陳舊,反而沉澱著時光的味道。


    陳雯雯從一排書架中間走過,抽出一本書。


    這本書已經很舊了,書頁上有些泛黃的顏色,散發出特有的味道。


    書是有味道的,陳雯雯一直這麽覺得。


    並非是常人所說的墨香,陳雯雯在書中聞到的是另外的味道。


    例如新書與舊書之間的區別。


    新書給人清新和向往,藏著未知和期待。


    舊書的味道讓人迷戀而不舍,書中彌漫著醉人的芳香,像一株古樹,斑駁中隱含著清晰的年輪,滄桑中印記著豐富的過往。


    這書店裏的書也和這家書店一樣,度過了漫長的歲月,書裏夾著櫻花的香氣,還有簌簌的楓葉。


    店長是一個頭發花白的慈祥老人,據他所說,這家店從他爺爺那一代傳下來的,至於再往上的曆史已經不可考了。


    曾經書店的生意非常紅火,鎮上的孩子都會跑來買城裏大作家畫的漫畫,像是《哆啦a夢》《鐵臂阿童木》之類的,但是現在鎮子上的年輕人都跑到城裏去了,書店裏也清冷了許多。


    店長的兒子和孫子也在東京,偶爾假期的時候,兒子和兒媳會帶著孫子回來小住一段時間,他們商量著將店長接到東京生活,不過被店長拒絕了。


    對於他來說,這家書店就是他的家,他從這裏出生,長大,成家,有了孩子……也理應在這裏死去。


    店長看到陳雯雯等人,臉上露出慈祥的笑,他說鎮上已經沒有幾個年輕人了,鎮上的老人也在不斷死去,或許有朝一日,鹿取鎮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吧。


    陳雯雯默默聽著老人絮絮叨叨地說著,沒有回應。


    她並非是聽不懂老人的話,作為仕蘭中學的優等生,熟練掌握幾門外語是基礎中的基礎,就連曾經不學無術的路明非,外語水平也是雅思6分的水準,更不用說是文學特長的陳雯雯了。


    而且仕蘭中學的學生基本都有背景,陳雯雯的父親是一名外交官,所以陳雯雯對於語言上麵的天賦算是點滿了。


    她能夠聽懂,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她清楚,老人隻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年也回不來幾次的兒子或者孫子,當成了感情的寄托,這些話本來不該說給她一個過路的遊人,隻是老人實在太寂寞了,無處排解之下就將她作為了宣泄的出口。


    她一邊聽老人說著,一邊將自己選中的幾本書放在櫃台上。


    一本《萬葉集》,一本《羅生門》,一本《尹豆的舞女》,還有一本《源氏物語》。


    “《源氏物語》啊……”


    老人動作緩慢地用油紙將這幾本書包起來,這是很久之前書店裏的手法,類似現在的塑封,那個時候沒有熱縮膜,所以有些書店會選擇用這種方式為書籍做防潮處理,是一種比較古老的工藝了。


    老人一邊包,一邊說:“說起來還挺巧,我這書店好長時間都沒有客人了,今天不僅前後來了兩個年輕人,而且你們都買了《源氏物語》,你說巧不巧?”


    “今天還有其他人來買《源氏物語》嗎?”


    老人將包好的書打捆,遞到陳雯雯手上:“今天早上來的,因為店裏很少有客人,尤其是年輕人,而且那個年輕人長的很好看,所以印象比較深刻。”


    “是嘛。”陳雯雯把書抱在懷裏,“那我們還挺有緣分的。”


    “是啊。”老人樂嗬嗬地點點頭,“那年輕人以前應該是鎮子上的人,他一進來就喊出我的名字了,而且還問我最近是不是快到了鹿取祭的時候了,我也感覺他很眼熟,隻是怎麽都想不起來他是誰……哎呀,老了老了,記不住了……”


    “鹿取祭?”


    來的時候陳雯雯也看到了路上的忙忙碌碌的人,隻是她一直都沒有往祭典上想。


    老人點點頭,指了指後方的山,從這裏能夠隱隱約約看到紅色的鳥居:“鹿取山上的神社中供奉著鹿取山的鹿靈,她能保佑鎮子不被野獸襲擾,不被天災傷害,保佑遠遊的孩子能夠安然無恙。”


    陳雯雯遠遠地看了一眼山上:“我能去神社看看嗎?”


    老人點了點頭:“那個年輕人應該也在山上的神社,如果你遇到他的話,幫我問一問那個孩子的名字吧,願鹿靈能夠保佑你。”


    “願鹿靈能夠保佑你。”


    陳雯雯和老店長告別,沿著老店長指出的方向,向著後山走去。


    ——


    路明非沿著蜿蜒曲折的山路一路向上,兩側是還沒有完全落葉的森林,偶爾能夠聽到掠過天空的鳥鳴。


    穿過鳥居之後是長長的參道,這條路要好走很多,從這裏開始是神的領悟,所以也專門鋪設了地磚,不會像之前的山路一樣坑坑窪窪。


    順著階梯拾級而上,來到路的盡頭,路明非也終於看到了這座鹿取神社的模樣。


    入目的是神社的拜殿,和鎮子一樣古老,還保留著過去那種和式的屋頂,拜殿兩側有神使狛犬(類似石獅子),右手邊還有用來淨手的水手舍。


    穿過拜殿是一座不大的日式庭院,末社和攝社坐落在庭院兩側,庭院的正前方是本殿,裏麵供奉著一尊活靈活現的鹿像。


    本殿的兩側是兩棵神木,左邊那棵的葉子已經落光了,路明非又不是喜歡研究水猴子的藏狐,自然沒辦法一眼就認出這是什麽品種。


    右邊的那棵倒是好認,是一棵紅楓。


    那樹葉隨風飄動,如搖曳的火。


    但是更吸引人的,並不是樹,而是樹下抱著一本書的年輕人。


    俊秀的少年站在薄薄的陽光中,白色襯衣黑色西裝,一頭清爽的直發,懷裏抱著一本油紙封裝的書。


    風吹著他的衣擺,少年似乎察覺到了路明非得到來,轉過身來衝著他拂身。


    他站在陽光裏微微一笑,像是鄰居家人畜無害的男孩,不,或許是因為太過於清秀,路明非甚至以為他是穿著男裝的女高中生。


    但無人能否認他的美好,清水那麽澹的一個人,在陽光中卻折射出無窮的光彩。


    但路明非卻感覺有些別扭。


    他在這個無限美好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壓力,仿佛自己成為了麵對野獸的家養泰迪,一不小心就會被野獸撕碎喉嚨。


    講道理,這種壓力他隻在顧老大身上見識過,就算是楚師兄都無法給他這種感覺,如果不是眼前的這一幕溫馨又美好,那路明非恐怕已經忍不住開言靈了。


    當然,不是為了硬拚,而是為了逃跑。


    他並不是不相信路鳴澤的實力,他明白,隻要自己和路鳴澤交易下去,那自己就可以實現一切願望,即便是顧老大也不是自己的對手,蘇曉檣陳雯雯也都唾手可得,但正因如此,他對於路鳴澤的存在更加忌憚和恐懼。


    顧北教過他,你所獲得的任何東西都會在命運中標好價格。


    所以他現在很排斥和路鳴澤交易。


    而如果不和路鳴澤交易的話,他是鐵定打不過這位的,他對於自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跑就是最佳選擇。


    兩人在神社庭院中站了一會,路明非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對方向自己行禮,那自己應該還禮才對。


    他一時間手忙腳亂,說了一句:“hi?”


    年輕人愣了一下,然後捂著嘴笑了起來。


    他一笑如同百花綻放,溫暖如春。


    路明非心都涼了半截,正想著怎麽逃跑的時候,拜殿那邊又傳來了腳步聲。


    兩人回過頭去,發現是一個抱著書的女孩。


    陳雯雯。


    “路明非?你也在這裏啊。”陳雯雯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


    路明非幹笑兩聲:“啊哈哈哈哈,是啊,好巧啊,社長你怎麽來了?”


    陳雯雯轉頭看向年輕人,她也被對方的顏值震驚了一下,穩定了一下情緒,她也看到了對方手中的油皮書:“那是你從鎮上的書店裏買的嗎?《源氏物語》?”


    年輕人看了看手中的書,又看到了陳雯雯懷裏的書:“你說的是老齋藤的店吧,你也是從那裏買的書?”


    陳雯雯點點頭:“老店長說,讓我問問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笑了笑:“是嘛,老齋藤已經不記得我了啊……”


    你們咋還聊起來了!?


    另外一邊的路明非看著這倆人聊天,心裏哇涼哇涼的,生怕這個年輕人暴起把自己和陳雯雯撕成碎片,雖然陳雯雯拒絕了他的告白,但是們心自問,就算這裏站的是胖成球的徐家兄弟又或者是一直和他過不去的趙孟華,路明非大概也是要救的,更別說是沒什麽太大過節,偶爾還挺照顧路明非的陳雯雯了。


    不過還好,年輕人雖然給了路明非很大壓力,但是看上去似乎並沒有要殺人的意思,他眼神裏蘊著一股讓人心碎的憂鬱,臉上卻依舊微笑:“老齋藤問的話你就告訴他,我叫琉璃。”


    “風間琉璃。”


    ——


    文學社包場的溫泉旅館。


    黑色的悍馬停在旅館門口,車上下來兩個少年和一個女孩,領頭的那個裹一身黑色的大衣,胸前別著一枚圖樣為半朽世界樹的徽章,後麵的少年看上去吊兒郎當的樣子,身上是t恤上印著今年大火的魯魯修,女孩整個人藏在少年身後,一隻手抓住少年的手臂,露出一顆小腦袋,眨巴著眼睛偷偷看向旅館內,她身上的衣服上印著綠頭發,明顯和少年是情侶服。


    源稚生眼角抽了抽,櫻正襟危坐在悍馬的駕駛位上,肩膀一聳一聳的,顯然憋笑憋的難受。


    旅館的老板娘風風火火跑了出來,跪倒在源稚生麵前:“宮本家宮本綾子,見過少主。”


    源稚生把對方扶起來:“好久不見了,綾子阿姨。”


    宮本綾子站起來,她表現的和蛇歧八家那些看見源稚生就五體投地的家族後輩不同,她的跪拜更像是一種形式上的東西,屬於走流程,源稚生扶她起來,她便拍打著源稚生的手臂:“有四五年了吧,你這小子也長成男子漢了啊。”


    “是有許多年了。”


    源稚生和宮本綾子寒暄一陣,不過並沒有向對方介紹顧北等人的意思,隻是說讓宮本綾子給幾人安排幾個房間,還有停車的地方。


    宮本綾子也沒有多問,出身蛇歧八家的她即便隻是外圍成員,也清楚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源稚生不說,她也不問,這才是保命之道。


    幾人在旅館中邊走邊聊。


    “你們來的真不巧啊,我早上剛接待了一批客人,把一些好房間給他們了,那是一群學生,看上去好像是來修學旅行或者社團集訓來的,聽說還是從天朝來的,他們那個社長小姑娘的日語說的好極了,一口純正的東京腔,我一開始都沒聽出來是天朝人,不過他們隊伍裏其他人的日語水平就不怎麽樣了,說的最好的是一個小夥子,據說這小夥子之前來日本旅遊過,所以會點日語……”


    宮本綾子或多或少是有點話嘮在身上的,又或者說她隻是對熟悉的人異常熱情,比如源稚生。


    而對於顧北和繪梨衣,她隻是簡單聊了兩句,就把話題繞回了源稚生身上。


    這其中應該也有一部分繪梨衣原本過於孤僻的原因,導致宮本綾子沒有認出這位大名鼎鼎的上杉家主,不然這個時候這位阿姨可能又要跪一遍了。


    “綾子阿姨,我看鎮上很熱鬧啊,是有什麽活動嗎?”


    “哎呀,你這麽長時間不回來,連鹿取祭都忘了?”


    鹿取祭……


    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詞。


    一個他不願意回想起來的詞。


    當年他刺出那一刀,將所有有關的記憶同那個名字一同埋葬,可那逝去的人卻如同亡魂一般時時刻刻都會追進他的夢裏。


    如今,他又回到了這個遺落在記憶深處的小鎮,而夢中的一切似乎也重新追上了他。


    “鹿取祭……是這段時間嗎?”


    “當然了,你忘了?每年兩次鹿取祭,一次是櫻花開的時候,一次是楓葉紅的時候,我記得你小時候可喜歡這祭典了,當時你還會幫神社的巫女大人售賣繪馬……”


    死去的記憶似乎又重新複蘇的趨勢,源稚生打斷了宮本綾子:“綾子阿姨,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宮本綾子停下來:“是啊,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之後要去神社看看嗎?有棲川那孩子現在還在神社裏當職,你不去見見她嗎?”


    櫻的耳朵動了動,似乎聽到了什麽讓人在意的事情。


    顧北的耳朵也動了動,他聞到了八卦的味道。


    繪梨衣的耳朵也動了動,跟顧北在一起久了,繪梨衣也學會了吃瓜的正確方法。


    源稚生卻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說著,不管顧北和繪梨衣一臉失望的表情,從宮本綾子手上接過鑰匙,拉著顧北回房間去了。


    繪梨衣跟櫻一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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