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純淨的白,一切都模模湖湖的。


    他不信神,自然也不信天堂,但是湊過來的那張臉素淨無瑕,染著一層溫暖的光色,像是天使低頭親吻罪人的額頭。


    一瞬間他有點恍忽,努力往前湊了湊,想看清那張臉。


    他聞到了天使身上溫暖濕潤的氣息,帶著雨後植物葉子的芬芳。


    就在他要把整張臉都湊上去的當口,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從旁邊響了起來:“師兄你才醒就耍流氓麽?”


    楚子航的動作定了定,眼前視野漸漸清晰起來。


    他躺在一間看護病房裏,陽光透過白紗窗簾照進來,他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綁滿了繃帶,讓他活像一個剛剛出土的木乃尹。


    “夏彌?”


    “對!不是天使姐姐。”


    夏彌就像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似的,一語道破了楚子航的心中所想。


    坐在病床另一邊的顧北撇了撇嘴:“我都說了不用送醫院了,就憑我的醫術,別說隻是簡簡單單的透支,就算是腦袋掉了……”


    夏彌看向他:“腦袋掉了……”


    顧北攤了攤手:“那就真的沒救了。”


    夏彌送給他一個白眼。


    顧北不服氣了一邊拍著自己胸口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一邊嗷嗷叫喚:“怎麽了,怎麽了,你以為我是誰啊,我可是濟世堂當代親傳,懸壺之術的繼承人,別拿赤腳醫生不當大夫,雖然救不了掉頭,但是心髒停跳還是能救的。而且師兄這不是沒什麽事嗎?傷的還沒我重呢。學妹你那一臉死了老公一樣的表情白瞎了,嘿,師兄沒死。”


    原來你定義沒事的標準就是沒死就行嗎?


    夏彌不再理會這個滿嘴跑火車的家夥,雖然兩人都很脫線,但是她的程度在顧北麵前簡直拍馬難及。


    “沒死?”


    楚子航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暈過去了來著,嚐試著活動四肢,除了大腦中的刺痛和無處不在的酸疼以外,所有的器官骨骼全都完好無損,但就是沒有辦法移動。


    這是應該的,他本身就沒有受傷。


    全場戰鬥下來,隻有顧北一個人硬吃了奧丁一下,傷的最厲害。


    不過這種傷勢在顧北的六庫仙賊麵前和手指破皮沒啥區別。


    “頭痛?身上痛?”


    顧北笑嘻嘻地拎起楚子航的一條手臂,然後鬆開手,手臂砰的一下落在床上,但是楚子航卻沒有任何感覺。


    顧北但:“痛就對了,而且這種痛會讓你完全喪失對身體的控製。”


    “讓你不要隨便動用炁,你不旦用了,還開發出了黑焰這種不要命的招式。”


    “那玩意對炁的消耗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完完全全就是把炁當燃料了,它會在將你體內的炁消耗一空之後,自動擠壓細胞的活力轉化為炁來進行燃燒。”


    “簡單來說呢,這種火不僅會燒敵人的生命,也在焚燒你自己的生命。”


    “我給你檢查過了,你這種狀態至少保持半個月,看來幾天後的入學我要想個辦法把你運過去了。”


    運……怎麽感覺你不是在說我而是在說一件可有可無的快遞?


    楚子航一陣無語,片晌之後,想點頭卻發現自己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腦袋,隻能張了張嘴:“謝謝。”


    “不謝,不過你要是還能聽進去我的話,那以後用那火的時候小心點,別把自己燒沒了。”


    顧北勸戒道。


    他沒有勸楚子航放棄黑焰,對於追求力量的人,任何可以掌握的力量都是不可以放棄的,像楚子航這種信念堅定的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既然無法放棄,那就隻能小心使用,不要在達成目標之前就被複仇的烈火吞噬。


    交代完作為醫生的醫囑之後,顧北的目光從楚子航和夏彌中間來回晃動,然後拍了拍了屁股從位置上站了起來:“ok,boss被攻略,全員存活,我的戲份殺青了,現在應該是男女主角坦露心跡然後幕終親吻的時候啦……無關人等該靠邊站啦……”


    顧北一邊嘴上絮絮叨叨,一邊腳步不停地離開了病房,直到關閉的病房門隔絕了他的聲音。


    房間中隻剩下了楚子航和夏彌。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講真的,如果這是話劇或者電影的話,那麽正如顧北所說的,作為男女主角的兩位應該會在經曆了一係列的故事和挫折之後,深刻認識到彼此在對方心中的重要性,也確定了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然後跨越種族的障礙,成功地走到了一起。


    當然這種套路僅限於不同種族之間的愛情故事,而相同種族內的禁忌之戀,則更有可能發展成變成蝴蝶或者生離死別這種傳世佳話。


    但很可惜,這裏既不是話劇,也不是電影,這裏是……啊呸,這裏是現實。


    龍與人之間是無法化解的私仇,盡管沒有人知道這仇恨的來由。


    現在人的角度上講,龍類殘忍無度,嗜殺成性,而且還掌握著奇特的力量,很有可能會招致世界末日,所以我們並不是單純因為仇恨而屠龍,更多是因為大(利)義(益)。


    嗯,非常有人類風格的說辭。


    可是站在龍類的角度上講呢?


    龍作為原本就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霸主,突然有一天一直被他們視為螻蟻的種族背叛了,這時他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種族叫做「人類」。


    人類殺了他們至高無上的王,讓王的子嗣先後陷入不知盡頭的長眠,然後將剩餘的族人趕盡殺絕。


    人類說這是為了保護這個世界,可是直到最後,龍也不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做了什麽。


    或許並不是因為他們對「世界」做了什麽,而是他們對「人類」做了什麽,才招致了人類的背叛。


    至於真相到底如何並不重要,種族之間的戰爭不需要太多理由,也不需要所謂的正義。


    唯一需要的,就是勝利。


    而混血種,就是在這場人類在麵對龍類的戰爭中走向勝利必需的那把刀。


    或許混血種這種生命從一開始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製造出來,不過有人告訴他們屠龍是他們的使命,於是就被他們代代相傳下來。


    但混血種本身存在的意義呢?


    這種兼具了人類和龍類所有優點和缺點的生命,從一開始就是被作為刀打造的。


    而這把刀衝向的,是龍的脖頸。


    如果說人類和龍類是宿敵,那麽混血種和龍類就是純粹的死敵。


    不死不休的那種。


    因為混血種雖然體內流淌著兩種血液,但他們的“知性”屬於人類,而“知性”屬於龍類的,已經全部墮落為死侍了。


    現在楚子航若是要在明知道夏彌是龍王的情況下和還要和夏彌在一起,這種行為一旦泄露出去,混血種內部就會直接將他定義為墮落種,劃分為死侍,格殺勿論。


    而對於夏彌而言,和一個混血種相愛,就相當於徹底放棄了大地與山之王的身份。


    就夏彌的實力而言,一旦此事泄露,那麽即便不用其他的龍王出手,也會在短時間內招至很多覬覦龍王之血的次代種甚至三代種。


    他們可不會礙於身份的影響,一個拋棄了龍王身份的初代種,隻不過是他們提純血統的食糧而已。


    到時候,不僅夏彌自己會有麻煩,就連芬裏爾和楚子航以及周圍的其他人也都會有危險。


    這也是為什麽,即便兩個人都對彼此有好感,並且也知根知底,卻依舊維持著一層窗戶紙的原因。


    對於一人一龍而言,隻要這層窗戶紙沒有被捅破,他們倆就可以一直這樣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楚子航的想法是,等顧北的實驗成功之後,就和夏彌攤牌,然後給夏彌更換一個混血種身體,至於留下的那具龍王身軀,夏彌如果想留就留下,如果不想留就送給顧北了。


    聽說這貨總想著給諾頓找一具身體來著,龍王的靈魂配龍王的身體,某種意義上還挺搭的……大概。


    不過沒成想,計劃趕不上變化,顧北這邊還沒開始呢,就弄出了奧丁這麽一個幺蛾子,直接把中間的那層紙撕了個稀巴爛,讓一人一龍不得不提前開誠布公。


    弄死奧丁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話雖如此,但是現在也不是考慮怎麽弄死奧丁的時候。


    一人一龍沉默著,都等待著對方先開口。


    夏彌的矜持出自她自己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少女心,可能是因為演戲演多了,自然也就入戲,現在她雖然身為龍王,但內心也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而已。


    而楚子航的沉默就有說頭了,因為……


    他木頭一根,壓根不知道說啥。


    鬼知道為啥一個千年沒有開花的鐵樹會栽在一塊朽木上,隻能說這個世界太奇妙。


    窗外是晦夜般的瓢潑大雨,雨流狂落,龍王之間的戰鬥讓這座城市迎來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雨,從昨晚一直下到今天下午楚子航醒來,現在整個京城的水利係統已經徹底癱瘓,大街上能開船,如柱的大雨淋得整個世界天地倒置。


    房間內,或許是覺得這樣坐著不太好,木頭終於開口了:“你知道《翠玉錄》嗎?”


    《翠玉錄》,本公元前1900年的古書,刻在綠寶石板上,在一座金字塔下的密室中被發現。


    它被看作是煉金術的起源書,作者自稱是埃及神話中三位一體的赫耳墨斯神,一共隻有十三句,卻包含了煉金術的一切真理。


    當然,在作為具備研究意義的古籍以外,它還是卡塞爾學院“煉金化學三級”的參考書。


    隻能說冷麵男神楚師兄不愧是鋼鐵理工男,一張嘴就是理工科的知識,讓人猝不及防。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學術方麵的問題真的好嗎?


    話說,這家夥是什麽時候學到煉金化學三級的?進度也未免快過頭了吧?


    夏彌看楚子航的眼神有點不對勁。


    一般而言,煉金化學三級是卡塞爾大二的知識才對,但是這是對於一般混血種而言,夏彌很明顯還不是很了解楚子航,對於初中階段就自學完成了高中全課程的楚子航而言,這種程度隻是小意思。


    不過……


    用煉金知識考龍王?


    雖然在這方麵比不過諾頓那家夥,但那畢竟是煉金術的開創者,但是對比一些小魚小蝦,夏彌在知識儲備方麵還是格外有信心的。


    畢竟是幾千年的龍王,見多識廣一點很正常。


    夏彌點了點頭,示意楚子航繼續說。


    “從地升天,又從天而降,獲得其上、其下之能力。如此可得世界的榮耀、遠離黑暗蒙昧。”


    楚子航嘴裏念念有詞。


    這是牛頓對翠玉錄的譯文,這位科學家本身也是個知名神棍,對煉金術和神秘主義很有興趣,在中世紀神學和科學分得不那麽清楚,煉金術也算是科學的一種。


    “牛頓的這一段也可以翻譯成「太一從大地升入天空,而後重新降落到地麵,從而吸收了上界與下界的力量,如此你將擁有整個世界的光榮,遠離蒙昧。」”


    夏彌很自然的接上了楚子航的話:“這句話的關鍵在於那個「太一」,到底在指代什麽。”


    有關“太一”的問題完全可以去隔壁找諾頓那家夥問問,但是夏彌沒有這麽做。


    雖然不清楚楚子航想做什麽,是夏彌倒是樂的陪他裝模作樣一會,這能讓她短暫的放下兩人之間的種族之別,然後重新回歸到以前的那種相處狀態。


    看,這就是彼此相愛之人,所以才不會出現那種「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那種情況。


    楚子航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無法移動,隻能呆愣愣的看著純白的天花板,說道:“現在學術界有兩種說法,一種將「太一」理解為煉金術中使用的材料,也就是被火焰灼燒的金屬或者其他物質,另外一種認為「太一」就是所謂的精神。”


    夏彌笑嘻嘻地問:“那師兄你覺得呢?”


    「師兄」。


    再次從夏彌嘴裏聽到這個稱呼,楚子航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好像和奧丁的作戰,還有尼伯龍根都是一場夢,醒來很久還是很感動,夏彌還是他淺笑嫣然的學妹,不是那個長著翅膀的的龍王。


    楚子航定了定神:“我覺得都不對。”


    “「太一」所代表的,應該是「我」。”


    “「我」?”


    夏彌愣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麽奇怪的論點,就算是諾頓也不一定能從這個角度上透析煉金術的本質。


    “沒錯,「我」。”


    “「本我」,「真我」,「自我」。”


    “用什麽形式來描述都好,「太一」所代表的是「我」。”


    “你還記得在「精神說」中的論述嗎?”


    “太一如果是指精神,那麽上界和下界指的是龍類和人類不同的精神世界?《翠玉錄》描述了從人類進化為龍類從而自我圓滿的過程?”


    “人類可能進化為龍類麽?”


    “中世紀《翠玉錄》的研究者中曾經有人認為,這是一本假托神名的作品,但是作者‘無限逼近於神’,是‘竊取神的法則’,因為畏懼這種法則被普通人洞悉,所以使用了密語。”


    “古埃及文中的祭祀體?”


    “對,祭祀體隻被中世紀的僧侶掌握,公元七世紀阿拉伯文就取代埃及文成為埃及的通用語了,所以祭祀體很難解讀,所以牛頓的譯本很可能錯誤百出……”


    “可是精神說也並不值得讚同的,如果人類能進化為龍類,她既沒有必要也沒任何方法能返回人類世界,也就是原文中的「從天而降」……哪怕她深諳人類世界的法則精通模彷人性與感情,可她仍然無法回歸,因為她的骨子裏……依然不算個真正意義上的人啊。”


    夏彌聽得有些沉默,眼底閃爍幾下,然後她轉過頭,與楚子航對視著,笑著問:“那她要怎麽樣才能回歸為人呢?”


    楚子航看著她的眼睛:“她不必回歸為人,因為她本身就是「我」,「從地升天」的是肉體,然後肉體「從天而降」,回歸於「我」。”


    “而「我」,本身就是人類,就算肉體化為了龍,但卻依舊保持著人類的靈魂,這與混血種是相同的存在。”


    “夏彌,你不是龍王,至少在我這裏,你和人類沒有區別。”


    少年臉色冷硬,嘴裏的話磕磕絆絆,聽到任何人耳朵裏都不會覺得少年有認真說這就話,但少女從少年的眼中看到了真誠。


    少年不善於表達,但是卻將一切都告訴了她。


    少女笑了,淚花從眼角閃爍:“這種說法,也太狡猾了。”


    楚子航強忍著痛牽動嘴角,讓笑容變得歪七扭八,少女看到之後,笑的更加肆意。


    房間中的氣氛快活起來。


    名為耶夢加得的龍王,終於卸下了那張戴了幾千年的麵具,以名為夏彌的少女的名義,重新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是,門外響起了老唐的聲音:“顧北?你蹲在這裏幹嘛呢?”


    顧北略顯尷尬的聲音響起:“那什麽,我最近想拍個電影,先取材,取材……”


    老唐:“哦……”


    房間中,少年和少女罕見的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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