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圖縣的夜是靜謐的。


    街景空空蕩蕩,路邊的樹木盤根錯節,努力把細長的枝丫伸向天空。


    夜幕深深,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


    顧北知道,這是因為大量的火山灰被噴灑到天空中,又落回到地麵,才導致長白山附近的區域都是這種灼燒的硝煙味。


    他剛下火車時候就聞到了。


    房間外的草叢裏還有幾隻沒有蟄伏的蛐蛐,或許是一整個夏天都沒有找到心儀的伴侶,縱然此時已經入秋,這幾隻仍舊單身的蛐蛐仍振動著翅膀歡歌,給房間內路明非的呼嚕伴奏。


    平時的路明非是不打呼嚕的,奈何這幾日火車上的生活實在是勞累過度,今天破天荒的睡死過去,發出了陣陣鼾聲。


    在路明非鼾聲起伏中,顧北和桌子上的小東西正四目相對。


    小東西全身上下灰不溜丟,四條小細腿支撐著一個肥大的肚子,尾巴纖細,卻比整個身子都長。


    發現顧北看著它,它也不慌,而是賊頭賊腦地四處張望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這家夥隻有一隻耳朵的話,顧北都要以為這是一隻老鼠了……個屁的!


    這不就是老鼠嗎?


    你當我不看黑貓警長的嗎?


    似李,一隻耳!


    顧北眼疾手快,元炁外放擰成一條細細的「捆仙繩」,“嗖”一下就衝著一隻耳飛了過去。


    一隻耳很明顯是第一次見這玩意,嚇得整個鼠原地跳起十公分,差點就起飛了。


    一隻耳見勢不妙,轉身想跑,但它隻是一隻小小的鼠鼠,又怎麽快得過被顧北操控著,自帶追蹤功能的「捆仙繩」?


    還沒跳下桌子,一隻耳就被「捆仙繩」捆了個正著。


    顧北控製著元炁將一隻耳拎到自己麵前,看著一隻耳四條腿胡亂掙紮,眉頭一皺。


    東北出馬家,供奉的家仙各不相同,其中胡白黃柳灰五大家仙是分布最廣的,也是流傳最久的。


    其中的“灰仙兒”指的就是老鼠。


    本來顧北看到資料的時候就猜測可能是東北五仙,但猜測也隻是猜測。


    畢竟這裏是龍族,不是一人之下。


    五大家仙的傳說確實存在,但是否屬實還猶未可知。


    最可能的猜想,或許是某個身負龍血的混血動物在裝神弄鬼也說不定。


    所以顧北在來之前就做好了毫無收獲的準備。


    但沒想到才到達目的地第一天,老天爺就送了了一個驚喜!?


    顧北拎著一隻耳的後腿,感覺事情解決的有些過於簡單了?


    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顧北皺著眉頭想了想,決定還是要仔細一點。


    元炁順著「捆仙繩」鑽進了一隻耳的身體裏,過了一會,顧北就將元炁收了回來。


    沒有任何收獲,這就是一隻普通的老鼠。


    沒有龍血,沒有元炁,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鼠。


    看樣子顧北猜錯了,一隻耳的出現可能隻是巧合,而並非是什麽“灰仙兒”的安排。


    但是顧北並沒有把一隻耳放掉。


    從生理結構上看,這確實是一隻普通的老鼠沒錯,但顧北總覺得這隻老鼠看上去很別扭。


    沒別的,它的眼神太靈動了,根本不像是一個低智生物。


    要用藍手摸一摸靈魂嗎?


    想了想,顧北決定暫時放棄。


    無它,老鼠這種生物的靈魂過於脆弱,如果一隻耳的靈魂沒有異樣,那顧北用藍手摸一下就足夠送一隻耳歸西了。


    雖然老鼠這種生物遍地都是,但一隻耳很可能是送上門來的線索,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讓它死掉的好。


    打定主意,顧北把一隻耳細細綁好,丟在了路明非的床頭,然後倒頭睡了個四仰八叉。


    沒辦法,不止是路明非旅途勞頓,他也一樣啊。


    累這種事情是共通的。


    自從修行之後,顧北就沒怎麽睡過覺了,一直都是用修煉來代替睡眠。


    這天夜裏顧北久違地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喚醒顧北的是路明非的尖叫。


    “我焯,老大老大,有老鼠!


    !


    ”


    顧北一個枕頭將路明非號擊沉:“大早上的吵吵什麽?!不就是一隻老鼠嘛,大驚小怪!”


    路明非號,大破。


    顧北抓著亂成一團的頭發打了個哈欠,手指輕輕勾了勾,被五花大綁的一隻耳就從路明非的床頭飄了起來,飛向顧北。


    或許是昨天夜裏已經認清楚事實了,也或許鼠鼠已經試過了逃跑但收效甚微,總而言之,一隻耳現在已經徹底放棄了反抗,熟睡過去,睡得鼻子都冒泡了。


    嗯……從某種意義上講,昨天晚上應該就是一隻耳的鼠生巔峰了,畢竟不是誰都可以和龍王同床共枕的。


    當然,這種機會蘇曉檣以後多得是,她大概是這個世上最容易達成龍王騎士的人類了。


    嗯……或許還有楚子航?


    顧北突然想到那個身份未知的夏彌,如果正如自己所猜測的,她也是某位龍王的話,那楚子航或許更容易成為龍騎士?


    不過話說回來,自己身邊的龍王是不是有點多了?


    顧北的思緒越飄越遠,完全沒有注意到一雙幽怨的眸子正看著他。


    被嚇得跳起來然後被顧北一枕頭砸到床底下爬起來後看到顧北澹定把一隻耳裝進口袋中的路明非:我有句媽賣批不知當不當講。


    這麽鬧騰一下,兩個人也都精神了,分別起床洗漱。


    “冬冬冬”的敲門聲響起,正在刷牙的顧北從衛生間探出頭來:“路明非,去開門。”


    路明非打開房門,過了一會門又關上了。


    顧北漱漱口吐掉一嘴泡沫,從衛生間走出來,環顧客廳,發現隻有路明非自己坐在沙發上。


    顧北一屁股坐在路明非旁邊:“剛才敲門那人呢?”


    路明非指了指茶幾上的包裹:“喏,那人把這東西送來就走了。”


    顧北點了點頭,想起昨天顧海棠交代說今天會把他們掌握的資料送過來,應該就是這個包裹了吧?


    不過……北方分部的資料這麽多嗎?


    顧北拿起包裹掂了掂,謔,差不多五六斤了吧,這得看到什麽時候去?


    沒有細想,顧北隨手拆掉了包裹上麵的密封膠帶。


    揭開包裹一角,還沒看清楚什麽東西,一股不祥的氣息泄露出來,顧北眼神一凝,毫不遲疑地將包裹拋飛出去。


    包裹高高飛起,然後重重砸落在地板上,原本坐在沙發另一邊的路明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顧北拎住脖子拉到身後。


    顧北目光凝重的看向包裹墜落的位置。


    被重重一摔,包裹的外殼已經破爛不堪,裏麵的東西滑落出來,那根本不是顧北認為的資料,而是一方小小的凋像。


    凋像全長30公分左右,通體由銅鑄成,分為三個部分。


    前半部分是一隻老鼠的頭,但這老鼠的頭上長了一對大大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顯得不倫不類。


    中間部分是一隻長長黃黃的軀幹,看爪子像是黃大仙,但這軀幹上的毛發根根尖銳聳立,反倒像是一隻刺蝟。


    後半的尾巴部分又像是老鼠了,又細又長,但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這細長的尾巴梢上凋著一隻張大嘴巴的小蛇,正回過頭來把自己長長的獠牙狠狠刺入尾巴根的位置。


    凋像的三部分單獨摘出來看怪異無比,但整體看過去又顯得頗為融洽,仿佛它們本該如此。


    更怪異的是,這全銅鑄就的凋像上,老鼠和蛇的眼睛卻不是銅,而是點上了細細的黃金,那金色一閃一閃的,仿佛一雙正在注視著顧北和路明非的黃金童。


    路明非看著凋像渾身上下不自在:“老……老大,這是個什麽玩意?”


    顧北看了看自己剛才拆開包裹時不小心觸碰到凋像的食指,指尖已經是一片焦黑,但顧北卻感覺不到任何不適應。


    而且顧北也沒有察覺到凋像上用的手段,那種力量既不是混血種的言靈,也不是異人的炁,古怪的緊。


    顧北催動六庫仙賊,一瞬間手指上的傷連疤都沒留下。


    “我不知道它是什麽玩意,但我知道它肯定不是什麽好玩意。”


    五大家仙的特征鑄在一座銅像上,難以言喻的不可名狀,再加上那點睛的黃金,很明顯是象征著混血種……


    成分有夠複雜的,是不想被我猜到真身?還是說這個凋像本身就是誤導?


    原本昨天夜裏抓到一隻耳的時候,顧北還以為是單純的鼠患,或者有老鼠變成了混血種。


    至於出現灰大仙什麽的,不是沒有可能,不過這種可能性太低了,顧北並沒有往那方麵想。


    不過現在看來,顧北還是低估它了。


    而且對方還把這東西送上門來,很明顯對方是知道顧北和路明非來長白山的目的,就是不知道對方送凋塑的目的,是警告,還是示威?


    顧北低頭思索,感覺事情有趣起來了……


    話說回來,一隻耳呢?


    顧北一掏口袋,發現原本應該在口袋裏的小老鼠不見了蹤影,循著炁感找了一圈,發現這個小家夥正撲騰著沒被綁起來的兩條小短腿,努力往凋像那邊挪動呢。


    顧北皺了皺眉,一個腦瓜崩給一隻耳眩暈,然後塞進了口袋裏。


    神秘凋像會對生物(特定?)產生吸引?


    等之後試驗一下好了。


    顧北掏出一個本本把目前收集到的信息都整理記錄下來,然後一條一條確定。


    確認一遍,好像少了點什麽……


    少了……對了!


    “路明非,”顧北回過頭問蜷在沙發角落裏的路明非,“剛才來送東西的那個人長什麽樣子?你還記得嗎?”


    “啊?”


    路明非想了想,搖了搖頭:“他穿一身黑,戴著帽子口罩墨鏡,根本看不清臉。”


    也就是沒有線索啊……


    顧北合上小本本:“你把那東西收拾起來,我們等會出門吃早餐。”


    路明非一聽,臉色一苦:“不要吧老大,那東西看著好惡心啊。”


    顧北笑眯眯道:“如果你不去收拾了它,那等會就讓它陪你一起吃早餐。”


    路明非咧咧嘴,苦著臉去把凋像撿起來丟回包裹裏,拿密封膠帶粘好,然後拎著準備出門。


    顧北:“你去哪?”


    路明非:“去把這東西扔垃圾桶啊。”


    顧北搖搖頭:“不用,那東西留著還有用。”


    路明非大驚失色:“老大你不會真的要讓它和我一起吃早餐吧?”


    顧北:“……我覺得我應該抽時間檢查一下你的腦子有沒有問題。”


    一頓吵鬧後,顧北把裝著凋像的包裹鎖進了書桌下的櫃子裏。


    想了想,顧北編輯了一條簡訊給顧海棠發了過去,沒過一會收到了回複:“收到。”


    “老大,咱們快去吃飯吧,我肚子都快餓癟了。”


    路明非已經收拾利索站在門口等著了,畢竟一口氣睡了十幾個小時,他確實餓的不行了。


    顧北收起手機,再次確認凋塑被鎖好了以後,也收拾收拾出了門。


    “行了,別催了,跟催命似的。”


    “嘿嘿,老大我和你說,幹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你罵我?”


    “……老大我覺得你也應該抽空查查腦子了。”


    “……你是不是又拐外抹角罵了我一句?”


    “……老大你開心就好。”


    兩個人一邊拌嘴一邊討論早餐要吃什麽,吵吵嚷嚷地離開了民宿。


    書桌下的櫃子裏,那包裹晃動兩下,然後歸於平靜。


    另一邊,一夜未睡的顧海棠活動了一下身體,看向另一邊的勘探隊:“怎麽樣了,找到「卵」的位置了沒有?”


    那勘探隊的人就像沒聽到她說話一樣,認認真真低頭看著手中的儀器。


    顧海棠也不惱,她早就熟悉這幫人的性子了,而且她問的也不是所有人。


    勘探隊的隊長,一個一米五左右的小老頭從一堆隊員裏走出來,來到顧海棠的麵前。


    “沒有任何蹤跡,隊長。”


    顧海棠皺了皺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整片長白山脈已經被我們翻了一個遍吧?”


    小老頭點了點頭:“是的,所以我們現在有兩個推斷。”


    “講。”


    “第一個可能性,這顆「卵」藏在岩漿最深處,我們的儀器探測不到。”


    顧海棠搖了搖頭:“這個不可能,這批新的儀器是煉金工具,對於高濃度龍血有特定的感應,除非她躲到地心,不然總是會被找到的。”


    小老頭讚同道:“我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有了第二個猜測。”


    “「卵」可能已經孵化了,「目標」在躲著我們。”


    顧海棠聽了,沉默一下:“好,我知道了。”


    “你們接著搜索,我還有事,先下山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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