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和源稚生對坐在外間的方桌兩邊,裏間的門虛掩著,裏邊不時傳出來“耗油根”“阿杜跟”的技能音效。


    顧北不喜歡跪坐,盤膝也不舒服,索性就那麽大刺刺的一屁股杵在榻榻米上,一條腿撐起來,一隻胳膊搭在膝蓋上。


    看上去像是經常打柏青哥的小混混。


    源稚生盤膝而坐,蜘蛛切和童子切一前一後橫在雙腿之上,閉目凝神。


    顧北偶爾也見過楚子航抱著村雨做同樣的事情。


    刀禪。


    通過冥想來感受刀的狀態,使持刀人與刀之間更加契合,從而在戰鬥中更加得心應手。


    武士偶爾也會通過刀禪畜養鋒銳,然後在接下來的比試中釋放。


    這是連楚子航都能從少年宮的劍術老師那裏學會的技巧,身為在寶藏院、柳生新陰流、天然理心流、鏡心明智流、心形刀流等多種劍術流派中都拿到免許皆傳的正統武士,源稚生沒道理不會。


    甚至他會的要更加正宗,全麵。


    坐在對麵的顧北撇了撇嘴,感覺這家夥和楚子航還有凱撒很像。


    三個人都是妥妥的裝逼犯。


    楚子航是天生逼王。


    凱撒是刻意裝逼中二逼王。


    源稚生是後天養成逼王。


    這廝一看就是擱這擺譜呢。


    不然這種時候養什麽刀禪?你難不成還要跳起來砍我不成?


    然而顧北不知道,此時此刻源稚生確實想要跳起來給顧北一刀。


    如果顧北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源稚生大概會義不容辭地幫助顧北實現他的願望。


    畢竟繪梨衣的身份過於敏感。


    上杉家主,家族的月讀命,最強的“兵器”是一位隨時可能跨過血限,墮落為鬼的少女。


    這種事情蛇歧八家的高層們或多或少也有些猜測,但無論是猜對了還是猜錯了,都不過是沒有依據的臆想罷了。


    真正知道真相的,隻有源稚生,大家長橘政宗,還有犬山家主三人。


    哦,現在或許還要加一個顧北。


    源稚生並不清楚顧北有沒有看出繪梨衣的情況,但就眼下而言,如果顧北並不清楚,源稚生還可以放他離開,如果顧北看出來了……


    那不好意思,就算拚上這條性命,源稚生也會將顧北留在源氏重工。


    源稚生不會允許出現任何走漏風聲的可能。


    正思索著,那邊顧北撓了撓頭,慢慢開口:“那個……源兄啊,如果我沒看錯,繪梨衣應該是個高危血限啊……”


    你這是逼著我砍你嗎?


    源稚生的手已經碰到童子切的刀柄了,顧北沒由來的感覺後頸一涼,不過他也沒在意,隨口把後半句說了出來。


    “……這血統濃度,都快趕上師兄了。”


    源稚生又把手收回去了。


    沒錯,他差點忘了,麵前這個二貨雖然看上去像個神經病,但卻是能解決血限問題的存在。


    況且,自己本來不就是打算讓他治療繪梨衣嗎?既然如此,那這家夥必然會知道繪梨衣的身體狀態。


    如今雖然提前知道了,但這隻是時間早晚問題。


    隻要顧北可以像解決楚子航的半死侍化一樣解決繪梨衣的血統問題,那麽其餘的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


    源稚生強行控製著自己冷靜下來,不過他沒有去接顧北的話,而是轉而問道:“顧兄是怎麽進到這裏來的?”


    顧北撓了撓頭,一臉坦然:“我迷路了。”


    你特喵湖弄鬼呢?


    啊不對,猛鬼眾的鬼你都湖弄不了啊!


    源氏重工的建築風格是複雜了點,但是這地方四周都是牆和密門,你到底要怎麽迷路才能迷到這裏來啊?!


    源稚生的手又有點忍不住想摸刀了,他趕忙安慰自己:現在還不行,這貨能救繪梨衣,先留著他。


    顧北看著源稚生深呼吸平複心情,自己也是有些無奈。


    他能怎麽說?難不成說自己是專門跑來看看你們這裏豢養的大凶之物?不僅僅一路算卦確定方向,還用人工智能黑了你們的大樓?


    顧北估計自己的話要是直接說出來,源稚生怕是真的要跳起來給自己來一刀了。


    “不聊那個,”顧北果斷把話題扯回來,“我聽繪梨衣說,源兄你是她的哥哥,那想必是非常了解繪梨衣目前的身體情況的。”


    源稚生沉吟。


    他其實並不想和顧北討論繪梨衣的問題,就算顧北以後要給繪梨衣治療,那也是以後的問題。


    說白了,其實就是信任問題。


    源稚生不信任顧北。


    畢竟身邊跟著一個疑似龍王,一個半死侍化當小弟的角色,本身就不具備被信任的基礎。


    而且昨天晚上的酒吧夜戰也有古怪。


    為什麽死侍群會出現在目標酒吧?為什麽正巧被對方撞見了?雙方開戰的目的原因源稚生一概不知,源稚生並不知道一切隻是陰差陽錯。


    不過在調查清楚,源稚生真的很難信任顧北一行人。


    就像狼群裏的狼王,突然有一天來了一群外來狼把隔壁狼群和自己一直死對頭的狼王給打了。


    這群外來狼實力還賊牛批,它們呲著牙咧著嘴說自己隻是路過找點肉吃,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狼王的心態除了不信任大概就是mmp了。


    顧北一邊喝茶一邊樂嗬嗬的看著源稚生,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


    實際上他確實在繪梨衣的檢查室裏找到了讓他掌握全局的憑證。


    源稚生糾結一番,知道這個事翻不過去,隻能點了點頭:“我當然知道。”


    顧北笑了,從口袋裏拿出一根試管。


    源稚生感覺這東西有些眼熟,問道:“這是什麽?”


    “這個你不認識嗎?”顧北晃了晃試管,黑紅色的液體在其中蕩漾。


    源稚生仔細看了看,終於想起來了:“這是繪梨衣的抑製藥劑?你怎麽會有這個?”


    顧北怎麽會有繪梨衣的抑製藥劑?


    答桉很簡單,這是一份放在檢查室的備用藥劑。


    無論是什麽類型的病人,都會在手邊自備應急藥品,就像心髒病人身上隨身攜帶速效救心丸,孝喘病人身上會攜帶急救噴霧一樣。


    作為隨時都有可能失控的繪梨衣,自然不可能隻靠平時的醫生檢查和定時注射抑製針,身邊一定會有備用藥劑。


    顧北閑著沒事在檢查室裏搜尋一翻,果然找到了一份備用藥劑,也正是這份備用藥劑,讓他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繪梨衣的血統是穩定的,如今的狀態是人為的產物。


    就是不知道源稚生知不知情。


    顧北決定先試探一下。


    “源兄,這抑製劑能夠延緩死侍化的進程,如果普及開,對於混血種來說,絕對是一件大好事啊。”


    顧北說的沒錯,對於混血種來說,困擾他們的除了龍類,就是死侍化的威脅,低血統暫且不論,高血統尤其是站在屠龍第一線上的幾位,都麵臨這隨時死侍化的威脅。


    抑製劑一旦普及開來,會極大減少死侍的數量,保存混血種的有生戰力。


    顧北接著道:“遠的不談,多製作一點分發下去,你們卡塞爾的人執行任務的時候也能少一點風險。”


    燃文


    顧北還沒有正式入學,源稚生調查到的資料也大概率沒法把手伸進卡塞爾,顧北那是相當樂意裝成一個沒有被錄取的野生混血種。


    聽了顧北的話,源稚生苦笑。


    他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這個東西的原材料很稀有,別說普及了,就算供給給繪梨衣一個人使用都捉襟見肘。”


    顧北裝作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可的源稚生的說法。


    實際上對於源稚生怎麽說他都無所謂,反正他的目的隻是為了套話而已。


    “哦?原材料很稀有?那到底是什麽材料?你們日本分部是怎麽弄到的。”


    圖窮匕見,但源稚生並未察覺,扶著下巴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是什麽材料,繪梨衣的治療一直是大家長和醫生們負責。”


    顧北了然,看來源稚生是不知情的。


    “我想請問源兄,你是怎麽看待繪梨衣的?”


    源稚生愣了愣,不是聊藥劑的問題嗎?怎麽又轉到繪梨衣身上去了?


    你這跨度也太大了?


    難不成你在治療之前還要問清楚病人的生辰八字和興趣愛好?


    “繪梨衣是我的親人。”


    “那如果有人要傷害她……”


    源稚生雙手落在童子切和蜘蛛切的刀柄上:“讓他先來問問我的刀。”


    顧北笑了笑:“很好,我暫且相信你是真心對待繪梨衣的。”


    源稚生不明所以:“什麽意思?”


    “嗬嗬,”顧北把手裏的抑製劑放在方桌上推給源稚生,笑著說道:“我勸你去查查那幫人,他們有問題。”


    源稚生的眼神一下子鋒利起來,刀子一樣的目光刮在顧北臉上,像是在考慮從什麽地方下刀比較合適。


    看上去好像真的要跳起來砍人了。


    顧北聳了聳肩,自從見識過諾頓的靈魂威壓之後,其他人的殺氣啊霸王色啊什麽的對他而言都是小兒科。


    “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這個藥劑有問題。”


    “不可能!”


    源稚生大聲反駁:“繪梨衣每次失控的時候都是注射了抑製劑之後才恢複的,如果抑製劑有問題,那怎麽會有效果?”


    顧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繪梨衣最初的血統濃度,但以繪梨衣目前的狀態,我的檢查結果是血統穩定,沒有失控危險。”


    源稚生開始嚴重懷疑顧北的水平:“你沒看到繪梨衣連話都不能說嗎?”


    顧北懵逼:“這和說話有什麽關係嗎?”


    源稚生已經確定顧北是個外行了:“因為繪梨衣隻要一開口就是龍文,根本無法使用人類語言,這是超高危血統的標誌,所有失控之後邁過界限的混血種都失去了使用人類語言的權利。”


    顧北聽明白了一個大概,眼神奇怪地道:“穩定的血統在安全限度內不會失控,繪梨衣的血統濃度很高,但血統非常穩定,跨越血限的概率為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意思就是繪梨衣是一個普通的高血統混血種,像是自己和昂熱校長一樣的s級,不存在失控地可能。


    源稚生聽明白了,他怎麽可能聽不明白,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例子。


    但聽明白是一回事,相信卻是另一回事。


    相信了顧北,就等於承認了內鬼的存在,承認自己放任某個人一直待在繪梨衣身邊,那個人在繪梨衣身上一步一步實施陰謀,自己卻視而不見。


    源稚生一時間有些無法接受,掙紮道:“你說抑製劑有問題,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顧北指了指桌上的試管:“裏邊的成分不對,我從裏邊檢查到了微量的高濃度死侍血液,你如果不信,那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檢查,或者找個人注射試試。”


    對於混血種來說,任何龍血都是劇毒,更不用說是直接注射死侍血液。


    純血龍血進入體內,會直接導致混血種死侍化,就算是調配過的龍血試劑,也會促進死侍化的過程。


    卡塞爾學院明令禁止任何人針對任何類型的龍血藥劑的研究。


    這是與整個混血種為敵的事情。


    源稚生伸手捏住桌上的試管,卻始終沒有將它拿起來,就好像那小小的試管重逾千斤。


    源稚生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第一次握刀的時候,冰冷,堅硬的觸感並不舒服,但殺戮是他的選擇。


    所以他後來殺死了稚女。


    現在他又要做選擇了。


    相信還是懷疑?


    是相信蛇歧八家的研究成果,繼續給繪梨衣用藥,還是秉持著懷疑,暫停藥物的使用?


    但如果在得不到藥物的時候,繪梨衣失控了……


    顧北雙手抱胸口:“我可以幫繪梨衣抽出體內的龍血,那樣會在一個月內將她的血統維持在普通人狀態,就像之前師兄那樣。”


    源稚生想起了楚子航的檢查報告……


    原來那是短時間的效果嗎?隻有一個月……


    不過,選擇已經很明顯了。


    蛇歧八家很重要,家族裏的大家都是親人。


    但繪梨衣是自己真正的親人,是自己唯一的妹妹。


    自己已經失去過稚女,不能再失去繪梨衣。


    源稚生跪坐起來,微微躬身:“請先生幫幫繪梨衣。”


    顧北點了點頭。


    他本可以置身事外,但卻不想作壁上觀。


    這世上,有些事你總是看不過去的,看不過去的事情,你可以選擇閉上眼睛不看,也可以選擇去改變它。


    更何況,繪梨衣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顧北歎了口氣:就當是見識到大凶之物的賠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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