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遠也醒了過來。


    他盯著眼前的輕紗翠竹的帷幔,恍惚摸了一下眼角,感覺到一把冰涼,久久不能回神。


    剛剛那個夢,真實的讓他難以置信,就像,曾經發生過一樣……終於,秦明遠露出一絲苦笑:現實夢境相差千裏,他怎麽會相信是真的?


    果然,他一病,頭腦也不清楚了麽?


    想起自己暈病倒在貢院……秦明遠立即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沒能成功。怎麽會這樣!他難道病的很嚴重!秦明遠舉起手,這才發覺,此時自己的手幹黃枯瘦,根本不想他自己的手!自己怎麽這麽廋?以後要多補補才是……


    一隻園枕滾過下去,終於弄出了動靜。


    細珠從外麵端了一碗藥來,費力扶起秦明遠,笑容難看,道:“爺,該服藥了。”


    秦明遠並未在意,將微涼的藥汁喝完,才看到細珠此時的情形,詫異地道:“細珠?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也病了?”


    細珠苦笑一下沒有回答他,默默地接過碗送了出去,許久沒有再回來。


    秦明遠一個人躺在床上,才發覺屋內屋外都靜的嚇人。


    人都到哪裏去了?


    雖然他這一次考試失敗,但他也才二十多歲,以後有的是機會呢!他並不氣餒!再說,就算他不想再考,他的舉人身份也是能入仕的!何至於絕望呢?


    秦明遠發現自己此時心態很好,心中不禁稍微自得,又開始回想剛剛那個冗長真實的夢。那樣的真實,引得他忍不住地去想。反複回想了幾次之後,他才露出一個不屑地笑來,自言自語道:“果真隻是個夢啊,我秦明遠怎麽能是任人擺布的傀儡?那個傻子!”


    林宜佳也不是那嬌憨天真的人,更不可能對自己有情誼……景和帝也早早死了……他的母親……他的母親!


    秦明遠終於回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喝醉了酒,跟他的母親吵了一架,而後……他的母親從此失蹤了!他對外宣稱母親病逝,又認認真真地守了三年的孝……這兩年,在他心中,他真的當他的母親已經死了!


    但她沒死!


    秦明遠嘴角露出一絲譏諷,心中暗道:是因為他並未如她的願做一個聽話的傻子,所以她“失望透頂”了,便能心安理得的一走了之?


    秦明遠此時突然很想問問他的母親,是不是這樣。


    “來人!”


    “來人!”


    秦明遠大聲喊了兩遍,才見細珠腳步匆匆地走過來,不言不語地行禮之後,等著他的吩咐。


    秦明遠略一皺眉,問道:“其他人呢?”


    細珠動了動唇,搖了搖頭。


    這是什麽意思?秦明遠心中不明,道:“你去找秦三元來。”


    在秦明遠的印象中,秦三元還是很忠心很有本事的。若是將尋訪母親的任務交給他,他一定能辦的很好。


    細珠聽到吩咐之後,又動了動唇,什麽也沒說,又轉身走了。


    估摸過了一刻鍾,秦明遠躺在床上覺得不耐煩了,秦三元才慢吞吞地走了進來,施禮問了安後,道:“爺,剛剛王爺送了文書來,您看看吧。”


    秦明遠暫且將心思放下,疑惑地接過秦三元手上的東西,隻一眼,就驚的拿不住東西,那張不厚的冊子“啪”的一聲掉落在地!縱使如此,封麵上深綠色的“和離書”三個大字,也深深地印在了他眼中!


    和離書!他怎麽會有這東西!


    秦明遠突然想到自己醒來這麽久,趙玲瓏一直沒有出現,當即驚恐難安,瞪大眼睛問秦三元道:“夫人呢!夫人在哪裏!”


    秦三元彎腰撿起文書,再次呈給秦明遠,不緊不慢地道:“爺病倒之後,王爺便將夫人接走了,剛剛讓人送了這個過來。爺,夫人已經不再在您的夫人了。”


    秦明遠額頭青筋直冒,憤怒地道:“怎麽可能!我不同意!他憑什麽做主和離!我不同意!”說著就想要起身下床,奈何掙紮許久,隻氣喘籲籲,也沒能動多少。


    自己的身體……秦明遠眼中閃過一抹驚慌,顫抖地問道:“我到底得了什麽病?”


    若是自己沒有大病,榮親王既然將趙玲瓏嫁給自己了,就不會輕易做主和離!但就算自己有了大病,堂堂一個王爺欺人於病弱之時,他也不怕惹人非議!再說,趙玲瓏再嫁之身,能嫁給什麽人!


    秦三元看著秦明遠,眼中閃過一抹憐憫,道:“爺,您自己難道沒有發覺麽?嚴太醫說您縱欲太過,耗空了身子,活不過三個月了……爺,您……”


    這得多縱欲,才能在幾個月之間將身體給掏空了,還命不長遠了!這得多蠢的人多荒唐的人才能幹出這樣的事!這位爺好歹也是讀聖賢書的,居然……秦三元瞧著自己主子如死灰一般的臉色,心中嘖嘖不已。


    秦明遠聽到秦三元的話,頭腦中“嗡”的一聲,仰麵再次倒在了床上,沒有動靜了。秦三元大膽上前試探了一些他的鼻息,轉身將和離文書放在一旁的高幾上,搖搖頭走了出去。


    當林宜佳聽到秦明遠聲名盡毀,已經和離,實則“被休棄”之時,沉默了一陣子,喚過了藍田,問道:“藍玉還好麽?”


    藍田聞言笑道:“她很好,年前在莊子上擺酒嫁給她鐵牛哥,小姐您還給她添了一份大禮,您忘記了?如今,小兩口過的好著呢。”


    林鐵牛勤快又識些字,已經被提撥成了二莊頭,日子過的十分舒服。他待藍玉也是有心的,如今成了親,更是待她好上加好。


    林宜佳也笑了笑,隨後臉色平靜下來,道:“藍田,你去告訴鐵牛,說讓他回秦家,送秦公子最後一程。當年秦公子待他不錯,算他是報恩吧。”


    秦明遠病重,惹了榮親王厭棄。秦家又再無旁人……若沒有外人幹涉,秦明遠恐怕使喚不動幾個人,最後的時光隻怕很不好過。她讓鐵牛去,算是了結前世的糾葛,今後再不想起他了吧。再說,若不是自己同趙玲瓏說的那番話,他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境地。


    藍田聞言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下去傳話了。


    次日,藍田帶話說,秦明遠想要見見林宜佳,林宜佳沒有答應。秦明遠並未熬過三個月,隻十來日,就虛耗而終。他病逝後,留言將他所有的財產轉給林宜佳,但林宜佳看都沒看,便將所有的東西都以秦明遠的名義,捐給了慈善堂。


    “算是替他挽回一些名聲吧。”林宜佳說罷,賞了鐵牛,便讓他下去了。


    從此之後,秦明遠這個人名,將再不會被她想起。前世種種,也終於冰雪消融,如煙消雲散了。


    四月初八,微風,晴。


    大片喜慶的大紅之中,林宜佳乘上花轎,帶著一百二十台的嫁妝,嫁進了楊府,拜過了天地父母,入了微光堂正房的新房。


    紅燭滴淚。


    楊廣北看見那大紅錦繡的蓋頭,滿目驚喜,輕輕挑開之後,趁著眾人驚歎於新娘子的美麗之時,將那紅蓋頭收進了懷中。再出去陪客吃酒之時,心情格外美好。


    新房之中,留下楊錦心陪著林宜佳說話。


    她挽著林宜佳的手臂,笑眯眯地盯著一身喜服的林宜佳看了又看,好半晌才開口道:“從今天起,我就該改口叫你嫂子了……嫂子今天真好看。”


    林宜佳微微笑,沒有說話,


    楊錦心湊近林宜佳耳邊,剛想要說些什麽,便聽見守在門口的丫鬟進來道:“安憫公主和魏薇縣主以及趙小姐來看新娘子了……”


    林宜佳眼神一動,含羞帶笑看著門口。她今日是新娘子,新娘子是不能起身的。待三人進來,她坐在床沿上福了福禮。


    “恭喜宜妹妹了。”安憫公主笑道:“從前我見廣東從來不笑,今日見他卻是合不攏嘴……”她掩了掩嘴角,親昵地道:“可見是對宜妹妹喜愛的緊,果然是命定的姻緣呢。”


    “那是。”魏薇縣主一身金線繡富貴牡丹的紅衣,滿鑲紅寶石墜珍珠的金步搖,在燭光下熠熠生輝,似乎將新娘子的光彩都比了下去。她不客氣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不以為然地道:“宜兒,你二叔父當真是好文采,將個故事寫的跟夢一樣……他的人唱功也好,隻怕今後,人人成親,都要請來唱上幾出了。”


    “縣主過譽了。”林宜佳笑著謙遜一句。


    魏薇坐定之後,上下打量林宜佳幾眼,讚道:“你比你幾個姐姐都漂亮……大表哥歡喜是應該的。”


    聽魏薇的語氣,像是對楊廣北多有嫌棄的意思……林宜佳沒有多問,隻是多笑少說地應對安憫公主和魏薇縣主。而趙玲瓏自從進來打過招呼之後,一直安靜地微笑聽著,沒有多話,沉默而得體,很適合她如今的身份。


    直到楊廣北早早飲宴歸來,房內女客都起身告辭之時,趙玲瓏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問林宜佳道:“聽說是宜妹妹替那秦明遠料理了後事?宜妹妹心真軟。”


    她這話一出,滿室皆靜。


    秦明遠此人,早已同林世卿脫離的師徒關係,同林府也不再往來。此時更是因名聲極差,妻子和離離開……對待那麽一個聲名狼藉的男子,林府都未出麵,林宜佳一個閨閣待嫁女子卻出麵了?


    那麽,她同他定然有什麽關係了?不然,她又何必多管那種閑事!


    林宜佳立即看向楊廣北,隻見楊廣北隻是站在那裏顯得有些不耐煩地淡笑著,像是有些鬱悶為何幾位女客還不識趣離開……林宜佳心中安逸,麵色微微驚愕,笑道:“我還以為趙姐姐憤而同將死之人和離,定然恨極了秦公子,沒想到趙姐姐也還是關心秦公子的……”


    這話聽起來,好像趙玲瓏依舊愛著秦明遠,才會胡亂吃醋,責問他人的。


    “我家莊子上有一個管事,早年蒙秦公子恩惠才得活命,聽到秦公子病重,怕刁奴欺主至於秦公子最後一程走的艱難,便想要報答恩情,前去送一程。因那管事之妻同我身邊的大丫鬟是同鄉姐妹,他也不想過於聲張,就求到我這裏。”


    “知恩念報,這是值得讚賞的品格,我當然不能不應承他……”林宜佳解釋完畢,問趙玲瓏道:“趙姐姐你說我應不應該心軟?”林宜佳又道:“再說,這件事,我也已經回過父親母親了,算不上我自作主張,後來那管事也是同父親回的話……我隻是傳個話罷了,並未幫上什麽,趙姐姐不必謝我。”(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第二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妹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妹姒並收藏第二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