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宜佳回林宅的時候,手裏還握著那三朵野百合,眉眼間十分輕快。


    楊廣北陪她一同回來,去拜見林老爺子和林世卿等人。林大夫人看見女兒走進來,視線當即落在那幾朵山花上頓了頓,含笑問道:“玩的還好嗎?”


    “蜀山雖然不高,但景色不錯。尤其是將近落日的時候,玉蘭湖的湖水都被染成了橙黃色,湖麵上有很多白鷺在飛,很美。”林宜佳言語輕快,將手中的鮮花插在了白牆上的璧瓶中。整麵牆一下子就生動起來,馨香很快布滿了整個房間。


    “聽你這麽說,娘都覺得向往了。”林大夫人欣賞著牆上那抹絢麗,含笑道:“待哪天有空了,娘去瞧一瞧。”


    “何必待哪天有空了?”林宜佳挽住林大夫人的手臂,不讚同地笑道:“明天就讓爹爹陪您去!聽您說的像是遠在天邊似的!再說了,娘您又有什麽事不能緩一緩的,爹那裏更是要明天才開學呢!著急什麽!”


    “是,不著急,娘聽宜兒的。”林大夫人嘴角含笑,十分寵溺。


    她自然看的出來,林宜佳此時心情是十分愉快。而她也清楚,楊廣北之前在陪著她。不過,林大夫人並沒有提起楊廣北,而是同林宜佳繼續說了些瑣碎事宜之後,也沒有留林宜佳用飯,讓她回去自便了。


    宋階和楊廣北自然有林家小輩們來待客。


    林世卿回房之後,正碰上林大夫人在“審問”藍田藍思。


    “爺回來了,正好也聽一聽。”林大夫人起身給林世卿去了大衣裳,倒了一杯熱茶給他,才又重新坐了下來,對下麵垂手站立的兩人道:“你們也坐吧。”


    兩個人欠身行禮,半坐了凳子,老老實實地講述了起來。藍田記性好,將楊廣北的話學了一字不差,而藍思觀察強,不時點了一下兩人的表情動作,竟然是沒有半分隱瞞。


    林大夫人眼神閃動,待兩人說完之後,開口道:“是你們小姐準你們說的?”


    藍田回道:“我們小姐吩咐,隻要老爺和夫人過問,都準許奴婢實話實說。她沒有任何事情是需要瞞著自己父親母親的。”


    若是其他人問起,當然是會有推脫糊弄之詞。


    就算是林老爺子那裏,也都不如林世卿和林大夫人開明,一心為女兒打算,其他都是次要。而林老爺子,則是不同的。不說林媛兒,就是林世齊那裏,林老爺子做的就很不對——明知道自己的親兒子跟著林老太太多半會長不好,他還是因為對林老太太的厭煩妥協而放棄了這個兒子,對他的一輩子不負責!誰能說,林世齊長到現在一事無成擔心沒主意,就沒有林老爺子的責任?


    林宜佳信任自己的母親,也因為母親信任自己的父親。而這信任到林老爺子那裏,則需要思量一二的。


    聽到兩個丫頭這麽說,林大夫人心中十分欣慰。


    她讓人賞了兩人一人一個銀鐲子,打發了她們回去侍候的。


    “如此看來,這位小侯爺,對咱們宜兒的心意是有幾分難得的。”他自幼失去雙親,卻長成今日模樣,雖然依舊文采武功不顯,默默無聞,但同樣難得的很。林大夫人欣慰歎息:“隻是咱們宜兒……”


    “榮卿……”林世卿開口道:“您真的準備讓宜兒再玩鬧一兩年?以我看,無論是柳慎之,還是楊廣北,都是不錯的,就算不立即成親,也不妨礙替他們先定下來。”


    林大夫人聞言想了一會兒,搖頭道:“不妥。你們男人,隻會喜歡老老實實待在內宅以他們為天的女子,若現在定下,他們得知了宜兒行事有所不喜怎麽辦?到時候,是讓他們忍耐還是讓宜兒放棄?無論哪一方妥協,兩個人的情分都已經傷了。不妥。”


    林世卿抬眼看著林大夫人,低聲問道:“那你呢?你當年是不是也有想努力去做成功的事?這些年,你……”


    林大夫人微笑起來,開口道:“我當然也有想做成點兒什麽,隻是那意願並不強烈。而我遇見了你,願意為了你為了家心甘情願放棄其它的……宜兒不一樣。一來她想做什麽的意願比我強烈;二來,她也沒有遇到那個讓她心甘情願放棄的人呢。”


    林世卿隻覺得心中湧起陣陣暖流,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林大夫人的手,道:“就按你說的吧。”


    ……


    林老太太的身體終於沒能撐過年,在臘月十七的時候,合上了雙眼。臨走之前,她摸摸索索很久,掙紮不甘。還是林媛兒取來明黃聖旨,念出了封賞“林氏媛兒為後”“林盛庭為恒國公”“林李氏為一品國公夫人”等等,最後聽到“林世齊為承恩伯”後,終於心滿意足,鬆了雙手,含笑而去了。


    她堅持了一輩子,終於沒有一絲遺憾了。


    她不知道的是,一張聖旨,從來寫不下這許多封賞。也不知道,身為“皇後”的林媛兒,也不能替她送終,更不知道,景和帝已經駕崩了……


    林媛兒哭的絕望。


    她的一輩子,到底是為何而活著!


    林老爺子的臉色陰沉難看。他看著已經沒有人形的老太太,心中不知道是厭惡多一些,還是惻隱多一些,吩咐了一聲“侍候更衣”之後,拂袖離開了房間。


    天空安靜地飄起了雪,很快覆蓋了整個山河原野。


    新落成的林宅掛起了白幡。林家上下,收起了鮮豔的衣服,隻剩素白之色。


    林老太太將停靈四十二天,而後將安葬在大蜀山上開辟出來的家族墓地裏。


    而林媛兒整日渾渾噩噩地守在靈堂,一張一張焚燒著紙錢,不知日月。


    “媛兒。”一聲顫抖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仿佛有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她的腦海心上。


    “媛兒,你……還好嗎?”


    林媛兒緩緩地回頭,看見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她猛地閉上眼睛回頭,雙手哆哆嗦嗦地往火盆中丟了一把紙元寶。有淚水不可抑製地從眼中湧出來,淚珠砸在炭盆上,爆出“嗤”的一下聲響。


    那個人沒有再呼喚,而是安靜地跪在了她的旁邊。


    靈堂內安靜極了,隻有炭火舔燃紙錢時候發出的微微聲響。天色由暗轉黑,很快便成了漆黑一片。


    “媛兒,咱們回福州吧。”陳真儀發須淩亂,人消瘦成了竹竿一樣。他啞著嗓子,緩緩說道:“我辭官之後,就回到了福州,沒有驚動任何人。媛兒,福州離盛京千裏萬裏,沒有一個人知道盛京的事……咱們回福州,給兩個哥兒娶了媳婦,將來有孫子孫女圍在身邊逗樂,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


    福州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往事。


    林媛兒肩膀不住顫抖,緊緊咬著唇,沒有說話。


    “或者,你不喜歡福州,咱們去泉州去南洋都行去任何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都成。”陳真儀聲音溫柔而沉靜:“恩,要不就去南洋。媛兒,你知道南洋嗎?那裏一年到頭都是夏天,土地又肥沃的很,灑一把種子下去,什麽也不用管,隔上兩個月就能收獲了……那裏有許多碩大豔麗的花朵,樹上地裏永遠都掛著香甜的水果,絕對是一片神仙之地……”


    “你為什麽來跟我說這些!”林媛兒終於受不住,轉身向陳真儀低吼道。


    陳真儀安靜地看著她,輕聲如囈語般道:“因為,我的心意從未改變過啊,從那年三月三的桃花林中,看見你的笑容開始……你的笑容那樣美,美得讓我痛苦不安,日日難眠,因為我自己配不上你,配不上你的純美無暇,配不上你的高貴出身……”


    “但我還是不甘心。”陳真儀繼續說道:“我留意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終於讓我聽到了你祖父和你父親都不準你嫁給三皇子,想要將你遠嫁的消息,於是我不顧一切地自薦上了門,也終於娶到了你。我配不上你,又會忍不住地褻瀆你,又想要拚命地討好你……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真正配的上。你就像那高高飛在天上的風箏,我隻能拚命地握著手中的哪根脆弱的細線,跟著你的身影在地麵上奔跑不息。”


    “那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就配的上我的!因為我不貞!”林媛兒低吼一聲。


    陳真儀看著林媛兒,輕輕笑起來,點頭道:“你說的很是。現在,我終於覺得自己能夠配的上你了,你不知道我心中是多麽的高興!我終於不需要自卑了,媛兒。我終於不再需要以酒壯膽,也敢將你摟在懷裏了,媛兒。我很高興,媛兒,你為我高興嗎?媛兒,我要你說,你為我高興。”


    “我不高興!”林媛兒痛哭道:“你為什麽還回來!我很不高興!”


    “不,你一定高興!”陳真儀激動地抓住林媛兒的雙肩,用力將她抱在自己懷裏,下巴擱在她腦袋頭發上胡亂蹭著,口中喃喃道:“你一定高興對不對?媛兒,你不要騙我,你一定高興的!一定高興的!對不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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