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樓出現在江陵府,當然不是巧合。他不是來給張月鹿或者齊玄素保駕護航的,而是另有要務在身。</p>


    雖然裴小樓很想學同為全真道弟子的季道人,做個掛名不任實職的逍遙閑人,但他的出身決定了他不能這麽做。因為家族,他才有今日的地位,他自然要回饋家族。尤其是在兄長東華真人爭奪大掌教尊位的關鍵時刻,更是不能限製。</p>


    至於裴小樓去了哪裏,並不難猜。</p>


    郡王府。</p>


    近些年來,袁家號稱與郡王府是江陵府的一文一武,屬實是有些高抬袁家了,或者再加上一句,鐵打的武人,流水的文人。</p>


    武人自然是指世代為將的郡王府,文人則是指袁家這樣的地方豪族。自大玄立國以來,江陵郡王府的地位從未改變過,雖然不是藩王,但二百多年的經營,屬實不可小覷。</p>


    袁家這類世家大族,傳承固然久遠,甚至能追溯到前朝,可是從一眾士紳中脫穎而出的時間卻是不長。換而言之,袁家從普通士紳成為大士紳也就幾十年的時間。</p>


    若論影響力,袁家遠不如郡王府。</p>


    隻是郡王府一向行事低調,很少展現自己的影響力,而且其重心早已不放在江陵府一隅,更多放在帝京的廟堂之上,老郡王致仕還鄉,小郡王秦無病出仕,就是奔著入閣去的。</p>


    勳貴們在內閣最少也要有一個席位,是從高祖年間傳下來的慣例。相較於代表儒門的文官,勳貴才是皇帝陛下的自己人,就算不能形成平衡,也要形成牽製,不能讓文官一家獨大。儒門文官想要大權獨攬,皇室不會同意,道門也不會同意。</p>


    雖然道門放鬆了對儒門的控製,但並沒有徹底放下對儒門的戒心。在這一點上,道門與勳貴們的立場是一致的。</p>


    故而在帝京也有一座郡王府,老郡王致仕之前,一家老小都是住在帝京郡王府的,這座坐落於江陵府的老宅反而是沒有一個正經主人。</p>


    裴小樓來到郡王府,門前有護衛親兵,依次排開,披甲執銳。</p>


    不過見裴小樓身著道士鶴氅,也不敢強硬阻攔,一名哨官主動迎上前來,抱拳問道:“敢問這位道長有何貴幹?”</p>


    裴小樓身為二品太乙道士,再去出示籙牒就有些跌份了,隻是道:“勞煩通稟一聲,就說萬壽重陽宮輔理裴小樓來訪。”</p>


    能在郡王府做哨官,眼力自然是有的,見識也是不缺,哨官神色一肅:“原來是裴真人,恕小人失禮,請真人稍等,小人這就前去通稟。”</p>


    裴小樓並不是個喜歡擺架子的人,拱了拱手:“有勞了。”</p>


    哨官轉身進了郡王府,沒</p>


    過多久,郡王府竟是大開中門,一名身著石青色常服的老人大步走了出來。</p>


    裴小樓心中明白,今日這中門,有一半是給自家兄長開的。</p>


    他主動迎上去:“禮重,禮重,裴某受寵若驚。”</p>


    老人正是老郡王秦公輔,也是秦無病之父。</p>


    嚴格來說,沒有什麽老少郡王或者大小郡王之說,隻有一位江陵郡王秦公輔,秦無病其實是郡王世子,等同國公。</p>


    </p>


    秦公輔頭發花白,不苟言笑,身材魁梧,身上仍舊殘留著許多黑衣人的習氣,腰杆挺得筆直,龍驤虎步,一舉一動似乎都是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成不變。</p>


    這並非毫無緣由,老人的整個青年時代和大半個中年時代都是在軍中度過,而這正是一個人習慣、觀念定型的關鍵時刻,所以老郡王一看便讓人知道是個老黑衣人。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老郡王不僅是勳貴中的柱石人物,也在黑衣人中有著很深的影響力。所以說袁家與郡王府相提並論,的確是高抬了。</p>


    秦公輔側身伸手,淡笑道:“禮應如此,裴真人請。”</p>


    兩人進了郡王府,來到正堂,分出主客落座,自有仆役奉茶。</p>


    秦公輔曾任兵部尚書,與東華真人有過交集,此時自然先聊東華真人,然後再轉入正題。</p>


    “實不相瞞殿下,裴某這次來江陵府,是擔著萬壽重陽宮的差事,這次拜訪殿下,也是因為這趟差事,有求於殿下。”裴小樓並不掩飾自己的來意,可以說是開門見山,“畢竟朝廷道門,俱為一體。”</p>


    這倒讓本不想蹚渾水的秦公輔不好直接拒絕,隻得道:“裴真人請講。”</p>


    裴小樓道:“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江南大案?”</p>


    “此案牽扯甚廣,老夫當然記得。”秦公輔微微點頭。</p>


    裴小樓道:“隻是那個案子……因為各種原因,最終沒能水落石出,最近又有線索,牽涉到了此案,與本地的雁青商會有關,所以……”</p>


    話不必說盡,秦公輔已然明白。隻是明白歸明白,他實在不想牽扯到道門的內鬥之中,更不想貿然站隊。若是正一道和全真道勝了,自然念他這個情分,可若是太平道勝了,以李家錙銖必報的性子,也不會善罷甘休。</p>


    他身上黑衣人的習氣很重不假,可終究已經離開軍伍多年,不再是黑衣人,而是江陵郡王。</p>


    官做大了,就沒有書生,也沒有道士,同樣沒有黑衣人。</p>


    秦公輔的反應在裴小樓的意料之中,他又說道:“這個案子畢竟牽扯到道門,殿下不好貿然插手,裴某也不會強求殿下去對付那些不守法度的道士,畢竟不合規矩</p>


    。隻是如今有一大戶,甘當幫凶,侵吞道門錢款,又與地方官府沆瀣一氣,其中關係盤根錯節,若是貿然動他,隻怕要生出亂子,我思來想去,隻有老郡王出麵才能鎮住局麵。”</p>


    秦公輔問道:“不知這個大戶,到底是誰?”</p>


    裴小樓沉聲道:“袁家。”</p>


    身為江陵府最大的地頭蛇,不能說郡王府對整個江陵府了如指掌,隻能說什麽風吹草動都瞞不過郡王府,秦公輔當然知道雁青商會的底細。</p>


    不直接牽扯道門,甚至不對那個雁青商會出手,隻是針對一個袁家,的確不算什麽大事。</p>


    秦公輔沉吟道:“原來是袁家,不知裴真人可有證據?”</p>


    裴小樓道:“當然有證據。”</p>


    秦公輔沒問證據到底是什麽,說道:“既然如此,本王這就去見本地巡撫和鎮守總兵官。隻是儒門那邊,還要真人出麵。”</p>


    裴小樓站起身來,再次抱拳道:“這是自然,有勞老郡王。”</p>


    ……</p>


    袁崇宗獨坐在自己的書房中,一言不發。</p>


    有人輕輕敲門。</p>


    袁崇宗開口道:“進來。”</p>


    一人推門進來,是袁宅的大管家。</p>


    “事情怎麽樣了?”袁崇宗的沉聲問道,雖然袁崇宗臉上並無太多表情,但語氣中卻難掩幾分急躁。</p>


    管家的表情十分僵硬,透著幾分惶恐,硬著頭皮道:“少爺他……少爺他……沒了。”</p>


    袁崇宗眼皮微微一跳,沒有說話。</p>


    管家愈發驚恐了。</p>


    孫子沒了,老太爺竟然無動於衷,是自己說得不清楚?還是老太爺沒聽清楚?</p>


    於是管家嗓音顫抖著又重複了一遍。</p>


    袁崇宗終於說話了:“知道了,不必再說第二遍。”</p>


    管家屏住了聲息,不敢再多說半個字。</p>


    再有片刻,袁崇宗問道:“老爺呢?”</p>


    管家道:“回老太爺,老爺還在帶人追殺那位張法師。”</p>


    袁崇宗臉色稍稍和緩幾分:“沒出什麽岔子吧?”</p>


    “沒出岔子,老爺半點皮都沒傷到,就是那位張法師太過滑不留手,還未得手,不過也是早晚的事情。”管家趕忙回答道。</p>


    “孫子沒了,還可以再生。隻要袁家還在,就不算什麽。”袁崇宗鬆了一口氣。</p>


    ……</p>


    那位打傷齊玄素的天人負手而立,神態冷漠。</p>


    他的背後還站著許多江湖人,個個噤若寒蟬。</p>


    在他腳邊並排擺放著兩具屍體。</p>


    袁尚道,袁奉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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