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後,蔣梅走在前麵,嘴唇閉成一條線,緊成沒有掙開一點縫隙的可能。淡淡的,掠過前夫眼睛周圍的一圈黑,走上了民政局大門的台階。


    在她擦過身邊時,程思全看見了她左手無名指上戴的戒指,明顯,這不是他送她的那一枚,眼睛一直:“阿梅!”


    她罔若沒有聽見。


    站在台階上,轉身是等著未婚夫抱著自己的小兒子走上來。


    小家夥不是沒有看見立在一邊的親生爸爸,但是,小眼珠子轉一轉,先是看向了抱著他的男人。


    程思全緊張了,一雙眼緊緊地盯著小兒子:“東子,爸爸在這。”


    小眼珠子,一麵看親爸爸,一麵看即將要成為他爸爸的男人,左右顧盼,對於一個隻有五歲的孩子來說,顯得無所適從。


    美好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扶了下低下去的小臉蛋:“想去你爸爸那邊嗎?”


    “你不介意?”小腦瓜仰起來,對於狐狸的問題,感到訝異。


    “我為什麽介意?他終究是你的親生爸爸。”


    這個要做他爸爸的男人,溫溫的笑,有點像舅媽,若是天上的雲彩,飄逸,明亮,像束陽光照進人的心窩裏,令人看了都覺得心情舒暢。


    相比之下,他的親爸爸,站在那裏,憔悴,憂愁,看著他像是抓著條救命草似的。


    他隻是個五歲的孩子,卻要變成爸爸的救命草?


    記得之前媽媽找爸爸,不要爸爸拋棄他們時,媽媽可不像現在的爸爸這樣。


    小眼珠有點低沉。


    “東子!他說的對,你不能不要爸爸。”程思全著急地再走上一步。


    “程思全!”站在台階上的蔣梅終是嘴唇一張,喝了出來,“你究竟想怎麽樣?”


    他能想怎麽樣?


    他都完了,老婆沒有了,事業走到盡頭了,情人進了監獄,隻剩下兒子。


    “我想把東子接回去。”


    “你說什麽?”蔣梅走了下來,兩隻眼,微眯著,冰冷的,憤怒的,望著他,“你以為我們母子是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的東西嗎?”


    “我從沒有說過我不要東子!”他甩過頭,一雙通紅的眼睛像隨時發瘋的野獸。


    她的胸部劇烈地起伏:那是,他是不要她這個老婆,但不意味不要兒子,不然也不會夥同他媽上回來搶她兒子不是嗎?


    他從她盛怒的眼睛裏讀到了這一切,可他心裏不是這麽想的,他後悔了,他想和她複婚,如果複婚,他發誓再也不會做出背叛婚姻的事情。


    “阿梅,不然我們和好吧,東子要的是親爸爸和親媽媽。”


    因這句話,小家夥感覺到了抱著他的手臂肌肉繃緊,是突然用力地將他摟住,小腦袋瓜急急轉過去,發現風輕雲淡的俊顏上,因為他親爸爸的話,瞬間有了烏雲密布的趨勢,甚至是在俊逸的眉宇之間夾出了一絲擔憂。


    狐狸?幼小的心靈裏說,你別傷心。


    小手,撫到了男人微蹙的眉尖。


    一驚,趙文生轉過臉,與若是一麵鏡子的小眼珠子對上。


    “你做夢!”這時,他媽媽吼了,“在你說出這句話之前,你怎麽不想想你做過的肮髒事!你認為我蔣梅會重新接受一個在婚姻裏麵便和妻子以外的女人上過的男人嗎?!我蔣梅未下賤到這個地步!”


    程思全的雙目瞠圓了,雖然他知道她性子有些驕縱有些倔強,但沒有想到她在這事上居然執拗到這個地步,本想隻要以孩子的問題一說或許她會屈服——


    “阿梅,這事我已經認識到錯誤了,我願意道歉!”


    “道歉也不可能!有些事,是原則性的,錯了就是錯了,是道歉都永遠無法可以原諒的問題!”她繃緊的唇吐出來的一字字如彈珠,鋼鐵一般,絕不妥協半分,“再說,你現在想道歉,想後悔,還不是因為我現在要結婚了。如果是你比我先結婚,你會想要回東子嗎?”


    程思全往後踉蹌。如果自己先結婚,如果他的新婚老婆不想要他以前的孩子,他會想要回東子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小家夥在看見親爸爸退縮的一刹那,再次深深埋下小腦袋瓜,但是,他沒有完全哀傷,因為,一隻溫暖的大手,在同一瞬間,已經把他攬進了最溫暖的懷抱,比媽媽的懷抱更為堅實,能為幼小的他抵擋一切風雨。這是他現在和以後的爸爸。


    “東子。”趙文生在小耳朵邊輕柔地撫慰。


    像趙夫人一樣,他是很疼這個小家夥的,因為,小家夥和以前的他很像,程思全這個不稱職的爸爸,等於令孩子失去了爸爸。


    小鼻子抽一抽後,小手抹一抹臉,仰起頭:“爸爸和媽媽可以結婚了嗎?”


    這孩子,居然是叫他爸爸了。


    愉悅,情不自禁地在斯文狡黠的俊顏上舒展,趙文生另一隻手拉住未婚妻:“走吧。”


    兒子的意願蔣梅也聽見了,兒子想要個好爸爸,她這個做媽的肯定要完成兒子的心願,轉身,看都不再看那個連當爸的資格都沒有的男人一眼,與未婚夫和孩子一起進了民政局。


    程思全在愣了兩秒後,對著孩子的背影放聲大喊:“東子!”


    可小家夥始終沒有回頭。


    他不是不愛親爸爸了,但親爸爸今天的表現,太讓他失望了。


    蔓蔓在聽說蔣母慌張上蔣梅家去鬧的消息後,一度緊張,接著,耳聞是兩人已經領了結婚證回來。高興地跑進房間,準備取出結婚禮物。


    蔣梅是二婚,趙夫人有意想給新人擺喜酒,但是,考慮到東子年紀小怕心裏有陰影,所以,隻簡單招待幾個長輩。


    蔓蔓知道他們不擺喜酒,當是要把這新婚禮物直接先送到新人那裏。蔣梅一結婚,是要搬到了趙文生的住處。蔣梅的住所,給蔣父一個人住。趙夫人不願意打擾新人,另外找了處附近的房子搬出來住。總之,蔣梅有個很通情達理的婆婆。對於趙夫人的這般體貼,蔓蔓都甚感驚訝和為蔣梅欣慰。


    趙文生的住處,趙夫人都一切布置好了,包括新房。


    蔓蔓拎著禮物來到的時候,看門的彭芳給她開門,說:“蔓蔓姐,你來的真巧,我表哥和新婚的表嫂,和我姨媽一塊去訂好的酒店招待客人了。”


    蔓蔓一點都不在意,笑說:“我知道,我公公也去了。”說著,把手裏的袋子遞給彭芳:“這是禮物,請務必轉給你表哥表嫂,祝他們百年和好。”


    彭芳小心接過,自是有點好奇她送的是什麽。


    送完禮物,蔓蔓剛要走,在樓梯那裏遇到了蔣母。可見,蔣母是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了趙文生的住址,追來的。


    “他們人呢?”蔣母問。


    彭芳不認得蔣母,但挺是客氣禮貌的,重複剛和蔓蔓說過的話:“我表哥表嫂去吃喜宴了。”


    擺喜酒居然連她這個媽都沒有請?!蔣母兩眼黑幕,一口氣哽在胸頭裏翻覆。她就知道,那個男人,早把這梁子結下了。弄這個女婿進門是要氣死她自己。


    其實,趙夫人本有意請蔣母的,但是,在知道蔣母今早專門要去阻攔新人登記時,趙夫人果斷的,不需要兒子出聲,立馬把蔣母從宴請的賓客名單中劃掉。


    “你也要去吃喜宴?”蔣母轉頭,迅速鎖住小兒媳。


    “沒有。”蔓蔓坦誠地搖搖頭。


    “沒有?怎麽可能沒有?你和他們關係那麽好。你帶我去!”蔣母性子使了起來,說什麽這回都是要到喜宴上鬧鬧,給那個男人難堪,純然忘了今天也是她女兒的大喜日子。


    有蔣母這句話,蔓蔓即使知道地址,也不可能給蔣母帶路去破壞蔣梅的好事。


    與這種人話不需多說,蔓蔓扶著樓梯扶手下樓。


    “你等等!別走——”在蔓蔓背後,見小兒媳一點都不聽話,蔣母急起來,伸手去扯蔓蔓的衣服。


    刹那情況變得危急。彭芳沒有忘記蔓蔓現在正懷著小孩,如果在樓梯上扯拉起來發生什麽意外怎麽辦,想都沒有多想,嘭拉了鐵門,彭芳幾步邁下樓梯。


    這時,蔓蔓已被蔣母在後背扯了一把,猝不及防地踉蹌,真是差一點要摔下樓梯。幸好彭芳趕到,及時拉住她。蔓蔓靠在牆壁上,驚魂未定,不覺拿手扶住腹部。


    彭芳擋在她和蔣母中間,對蔣母喊:“阿姨,你不要這樣,有什麽話坐下來好好說。”


    “你走開!”蔣母自是不怕彭芳的,不過是小晚輩,竟敢擋她教育兒媳,一手叉腰,一手理直氣壯地去推護著蔓蔓的彭芳,“我和我兒媳說話,你遮住我做什麽!”


    彭芳定是不敢讓開的,她本想叫蔓蔓走,但蔓蔓那情況看起來不是很好,隻好伸出雙手一直擋在蔣母麵前,急得都紅了眼睛:“阿姨,你別這樣!我求求你,你別這樣,會出人命的!”


    瞧這小姑娘嚷嚷的,說得好像她是個惡婆婆成天欺負她兒媳。一個兩個都這樣。認為她是惡,蔓蔓是好。蔓蔓明明是裝,裝得像可憐蟲求取別人的同情,來讓她這婆婆當壞人。蔣母這麽想,之前憋屈著的那團火為此全爆了。她閉緊了嘴巴,和彭芳也不爭吵了,免得吵得大聲把左右鄰居都引來說她。既然蔓蔓想裝可憐,好,她看她怎麽可憐法!


    兩隻手用起力,沒有節製地拽彭芳的頭發、衣服、甚至指尖開始抓彭芳的臉。


    彭芳是未想到蔣母是這般囂張和蠻不講理的人,畢竟這人聽說是她表嫂的媽不是嗎,愣了幾秒的時間裏,夏天穿著短袖裸露的手臂硬是被蔣母抓出了幾條鮮紅的痕。而且,蔣母的力氣很大,饒是她這個比蔣母年輕許多的年輕人,都沒法擋得住蔣母的攻勢。她想反攻,但礙著蔣母是老人,又不敢真的使勁。於是,逐漸的,在她隻能采取保守的防守形勢下,節節敗退,幾乎退到了蔓蔓身上。


    眼見再往後退,要撞到蔓蔓了,彭芳叫:“蔓蔓姐,你先下樓!”


    蔓蔓扶著牆,一邊緊密地保護著肚子裏的孩子,準備下樓去搬救兵。


    可糾纏不休的蔣母見到她要逃,一隻手越過彭芳擋住的身體,抓住了蔓蔓腦勺後的馬尾,猛地扯下來。蔓蔓發辮上的橡皮圈被抓落下來了,頭發散開,這一刻驚得她後背都出了汗。


    這老太婆還是不是人,知道不知道她抓的是她未來寶貝的孫子孫女!


    “你夠了沒有!”蔓蔓刹的轉過身,怒意,凜然,從一雙清澈的月牙兒眼,俯瞰蔣母。


    蔣母當是被她一喝時停頓了三秒,之後,即很快恢複了張龍舞爪:“你還有本事與我吵!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今天一定要代我兒子好好教訓你,不然以後你還當我是長輩?”撲出去的手去抓蔓蔓。


    啪!


    一巴掌,先是打在了她臉上,印在了她驚愕的眼珠子裏。


    打了長輩的彭芳,手掌心抖著,她一輩子第一次做打人的事,沒想到打的會是她表嫂的媽,隻是,她剛剛實在太怒了,以至於憤怒已經衝昏了頭腦,覺得這蔣母該打,再不打不清醒。


    “阿姨——”但不管怎樣,她作為晚輩打了長輩,有違她父母對她的教育,彭芳眉頭一皺,準備道歉。


    啪!


    沒等她說出後半句對不起,蔣母當機立斷甩回來的這巴掌,可比她狠多了,一瞬間打得她口角流血。


    “你這丫頭竟敢打我!”


    蔣母咆哮著,打完巴掌,用力地把她拽起來預備當沙包一樣繼續猛打猛拽。蔓蔓情急之下在口袋裏抓出家裏的鑰匙往蔣母臉上扔。蔣母的額頭被鑰匙擲到“哎呦”一聲,但手裏沒有忘記將彭芳一推。本被她又打又拽已是頭暈眼花的彭芳,腳下踩空幾步樓梯,嘭,身體往後摔落了下去。


    “阿芳!”蔓蔓大叫。


    而看著人被自己推下了樓梯的蔣母,終於是感覺一盆冷水從頭澆下,不會兒全身冰冷,眼見彭芳是一動不動地橫躺在樓梯中間。


    “不,不是我要推她的!”驚慌失措的蔣母摸著樓梯往下跑。


    蔓蔓現在哪顧得上蔣母溜不溜,唯有眼前像是重創的彭芳,一時急得都快掉眼淚了,摸出手機剛要打10。


    聽蔣母一串逃跑的腳步聲出了住樓,彭芳猛地睜開本來閉緊的眼,一隻手擋住打電話的蔓蔓:“蔓蔓姐,我沒有事。”


    蔓蔓愣住,驚疑地瞅著她那張有點青白的臉:“你真的沒有事?”


    “我剛裝的,不裝怎麽能嚇唬她走呢。”彭芳用手撐著地上坐起來,苦笑。


    蔣母這種瘋狂的人,若真不嚇嚇,以她和蔓蔓兩個人,恐怕誰都擋不住。


    在旁扶她的蔓蔓,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你剛真是摔下來的。真沒有撞到頭?”


    道著沒事的彭芳,在快要站起來時,忽然站不穩,重新跌坐在地上,原來一隻腳剛站地時痛得她流汗。


    腳踝崴了。


    蔓蔓堅持要打10。


    彭芳堅持不讓,苦口婆心:“蔓蔓姐,我求求你,今天是我表哥表嫂的大喜日子,我怎麽可以在這時候去擾了他們的興致呢。”


    “哎——”被她苦苦央求的蔓蔓,隻好撥了家裏的電話,打算找弟弟過來背人,因為以她自己,肯定是扶不了彭芳回去的。


    陸歡沒有接電話,不敢打擾在家裏向來與世無爭的陸夫人,蔓蔓三思之下撥了姚子寶的手機。


    接到她電話的姚子寶,隻聽她說在這邊出了事,有人受傷了要他過來幫忙,未有多想,套上球鞋後飛也似地出了門。


    不到五分鍾,她們兩人看到了如超音速飛機發射過來的姚子寶。


    “怎麽回事?”姚子寶剛到,看見蔓蔓披頭散發的樣子都大吃一驚。


    蔓蔓或許不愛打扮,但愛幹淨,向來很注重頭發的打理,無論什麽時候都把頭發梳的整整齊齊清清爽爽。


    “出什麽事了!”緊接,看到樓道裏麵,明顯有爭鬥的痕跡,姚子寶青了一半臉,聲量增大。


    “寶兒!”蔓蔓一時沒法把事情解釋清楚,彭芳的傷要緊處理,於是對他說,“趕緊背她下樓,她腳傷了,而且摔下樓梯,不知道還摔到哪裏沒有。”


    聽是這麽一說,二話不說的姚子寶,立馬將彭芳抱了起來。


    見他要來抱自己的彭芳,本想說“你抱不動”,然他兩條幹瘦的手臂出乎她意料的有勁,竟是不費吹灰之力把她稍顯豐滿的身體一下子抱了起來,接而飛奔下樓。


    風,呼哧呼哧,刮開她眼前的劉海,她仰起頭,觸目的是他斯文秀氣的臉蛋上嘴唇緊抿,充分顯示出一種男子漢的氣概,午日金色的陽光雕琢在他其實並不遜色於姚爺半分的眉宇,極是俊美,臉上的痘痕為瑕不掩瑜,像是那希臘少年的神邸,心裏某一處,不受控製失落了一拍。


    看她一動不動,好像傷得很重,他皺著眉,和她說:“你忍著點,馬上送你到醫院去。”


    聲音,極是溫柔,似動人的湖水。


    她的蘋果臉蛋,不知覺中躥紅了一半。


    姚子寶是沒有去注意她這些異狀,因為一路蔓蔓在後麵跟,和他稍微提起事情的起因,他便是十分擔心起她的傷來。


    不管他是出於什麽目的想盡法子排斥她疏遠她,然誰聽到這樣的事後,都會為她動容的。


    三個人坐上出租車,奔往醫院。因著都基於盡可能不打擾到新人婚事的進行,都沒有通知其他人。


    趙夫人在酒店為兒子兒媳擺酒席,隻款待了兩桌,一桌為長輩,一桌為兒子單位的同事和上司,白隊、雲姐、君爺姚爺兩位爺都是上等賓客。前者,是最底線的禮俗不能減,後者,關係到兒子的仕途,更不能減。固然菜式不奢華,兩桌賓客加起來不夠二十人,但是人少,彼此都有些來往,至少都不陌生,桌宴上喜樂融融。考慮到是臨時擺酒,大家都是百忙之中抽空前來,酒席從中午十一點擺到下午兩點,準時收攤。


    小家夥,在今天的日子裏麵,算是最累的一個。從今早要麵對兩個爸爸,到現在麵對一大堆客人的調侃。哼。小臉蛋勉為其難,為了媽媽和新爸爸,被不知道多少大人的手捏過。


    每個人都誇他聰明伶俐,乖巧無比,像個小紳士。


    小嘴巴偷偷打個哈欠,他其實想對所有人說:他隻想睡覺。


    五歲大的孩子,在午後是很貪睡的。


    蔣梅也挺累的,一早忙碌到現在,但是精神一直昂奮著。這次擺酒,比上次與前夫的婚禮,要讓她感到舒適的多。因為她當初是下鄉到程思全的老家去擺酒,程思全被鄉裏人灌醉了,可慘了她,人生地不熟,還得照顧醉酒的丈夫,忍受一大堆站在窗口指點他們夫婦的婦女們。


    “累嗎?媽說接下來的事由她來善後。你和東子肯定累了,我先送你們回去。”


    比起鄉裏越鬧越紅火的風俗,趙夫人走在時代前端,清雅多了,提倡酒不過三杯,不準灌酒,新郎官一樣不例外。


    趙文生不僅沒有醉,隻是一桌一杯小小杯的敬酒,口裏幾乎沒有酒味。清爽的口香輕輕在她臉頰上親了親,然後伸手抱起已坐在椅子上垂頭打瞌睡的小家夥。


    蔣梅臉微微地紅,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籠罩在了自己身上。有個體貼的老公,有個無微不至心胸寬廣的婆婆,這是她以前做夢都不敢夢的事。


    小手抹抹睡蒙蒙的小眼睛,趴在新爸爸的肩膀上,能看到跟在後麵的媽媽羞澀的臉蛋,小嘴巴咧開。


    “睡醒了?”感覺到孩子醒了,趙文生把孩子放下來,要他把披在外麵擋風的外套穿好,免得再著涼。小家夥病沒有全好呢。


    小手自己係著扣子,已經是在考慮下一步去哪裏了,對新爸爸說:“我想去看舅媽。”


    張口閉口舅媽,這孩子與蔓蔓的關係,感情比媽媽還親。


    說著,小手在不等父母回答前,先急匆匆拿了媽媽的手機打給舅媽蔓蔓。


    蔓蔓在醫院裏,正和姚子寶一塊,在CT檢查室外麵焦急地等待結果。


    為了以防萬一,醫院說是要給彭芳照個頭部掃描。


    “舅媽,你現在在哪裏?”


    “東子啊。舅媽現在在——”蔓蔓捂著手機。


    那邊,姚子寶去繳費窗口跑過來,說:“現金不夠。”


    這裏病人先送進CT室排隊,就等病人家屬繳費通過。


    蔓蔓再摸了下身上口袋褲袋,其實剛已是全掏空了,兩個人急著送人到醫院,身上都沒有帶卡。


    “這樣,你回家拿錢。”蔓蔓說。


    但姚子寶不敢走開,因為彭芳受傷一回事,蔓蔓還是個孕婦,醫院裏人多雜亂,蔓蔓不小心被人推倒了怎麽辦。


    “我看我告訴我媽吧。讓我媽帶錢來。”事到如今,姚子寶隻好建議告訴自己的媽姚夫人。


    姚夫人,倒是很靠得住的。


    蔓蔓點點頭,一時的忙乎,完全忘了和小家夥正通著電話。


    電話那邊的小家夥仔仔細細地聽,聽完很驚訝,放下手機走過去車邊,拉住爸爸的衣擺。


    趙文生這時候,正在送單位的領導和同事離開,剛目送完白隊和雲姐的車駛離酒店門口,和兩爺說幾句後準備一同打道回府,突然被小手扯了兩下衣服,隻好彎下腰,耐心地問:“怎麽了,東子?”


    小手舉高手裏的手機,一本正經:“舅媽在醫院不知道怎麽了?”


    趙文生唰地一驚,早上出來時都沒有聽說蔓蔓出什麽事,而且,蔓蔓的哥都在這裏沒有接到半點風聲。


    而同時,在旁邊趕著要上車回單位的兩爺,聽到小孩子的話都停下了腳步。


    “會不會聽錯了?”姚爺比較冷靜,指出五歲孩子的話不是很可信。


    為此小家夥很不高興,皺緊小眉頭:“舅媽不要出事就好了,舅媽肚子裏有弟弟妹妹呢。”


    這話對所有人來說是煽風點火。


    趙文生急急忙忙先把手機貼近自己耳邊,道:“蔓蔓。”


    本要掛上電話的蔓蔓,忽然聽到趙文生的聲音,一嚇:“趙大哥?”


    “你在醫院裏嗎?”


    趙文生怎麽知道的?蔓蔓一時摸不到頭緒,當然她不知道小外甥有順風耳,猶豫著,不知怎麽答。


    老半天對麵沒有聲音,然確確實實能從手機對麵的雜音裏麵聽出醫院的痕跡,趙文生驀地沉了臉,對兩爺肯定地說:“是在醫院,就不知是在哪家。”


    火燎起來的君爺,第一時間撥打家裏的電話。陸歡跑出房間,先接道:“哥?”


    “你姐呢?”


    “我姐——”陸歡突然被問,迷茫,他姐不是在家裏呆著嗎,跑過去對麵屋瞧,發現屋門鎖著蔓蔓不在,大驚,“姐出去了,都沒有告訴我和媽!”


    然陸夫人走出了衛生間,急著為女兒補充說明:“不,囡囡有和我說過的,說是去給二姐送新婚禮物。”


    送個禮物送到醫院去了?


    眉宇狠狠地打了個結,不想母親擔心,於是先掛了電話。


    “怎麽說?”姚爺這會兒一樣緊張了。


    “說是到了他家去送禮物。”君爺指向新郎官。


    趙文生頓然想起在家守門的表妹:“阿芳?”趕緊打電話回家,許久沒有人接。


    終是姚爺聰明,提出打給門衛,門衛承認了,說姚子寶背著彭芳,和蔓蔓一塊上了一輛出租車。


    在醫院裏的蔓蔓,自然在趙文生起疑心的時候,感覺這事八成瞞不住了。等姚子業一通電話劈頭蓋臉向弟弟訓斥時,姚子寶抵擋不住全招了。


    聽說是自己母親把老公的表妹推下了樓,而且本意是想推懷孕的蔓蔓,蔣梅雙手捂住臉。


    外甥女因此受傷,趙夫人怒不可壓,在乘車前往醫院的途中,一麵是吩咐人嚴守大院大門,絕不準蔣母再踏進他們的大院一步。


    消息一傳開,蔣母簡直連自己家都住不下去了,跑到了蔣梅家裏,和蔣父辯解:“人真不是我推的。是她打我,我自衛。”


    蔣父從女兒的酒席回來,就聽說自己妻子幹的好事,一句話其實都不想聽妻子解釋,說:“有什麽問題,你和公安機關交代吧,讓法律去定奪。”


    “公安機關?”蔣母終知這事兒鬧大了,踢到的趙夫人是尊大佛。


    趙夫人是什麽人,蔣母口口聲聲鄙視人家是寡婦,但是,趙夫人一聲令下,蔣母就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趙夫人是很能幹的,顧及新進門的兒媳的臉麵,沒有起訴蔣母,但是,蔣母受到的罪遠比到公安機關拘役幾天可怕得多。連與蔣母最要好的王鳳都打了電話來評說蔣母的不是,要蔣母趕緊搬家,不然一輩子都在這圈子裏抬不起頭來。


    蔓蔓得知蔣母收拾了行李灰溜溜跑去金美辰那裏住時,心裏何嚐不是鬆口氣。當晚,她回家的老公,也得知了這個事。


    蔣衍先趕去醫院看望了彭芳。彭芳腳踝崴了,頭部有輕微腦震蕩,傷微,但是因趙夫人的強烈要求,才住院觀察幾天。


    “其實,我也有錯,我先打了阿姨,因為阿姨當時像瘋了一樣,已經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彭芳麵對蔣大少,並沒有一麵地指責蔣母,挺誠懇地說,“我看阿姨需要心理醫生。”


    這個問題提的實在。姚子寶當時未走,在旁聽到她這話,都不免多看她兩眼。她今日的勇敢,她的聰慧才智與冷靜沉著,都在他心裏麵留下了個強烈的印象。


    彭芳圓圓的蘋果臉蛋,沒有瓜子臉驚美,卻很真,水靈靈的真,使得一雙像是會說話的眼睛愈發動人。


    在感到心裏某處若冒芽似地波動時,他警醒地轉過臉,對向白花花的牆壁試圖蒙蔽自己。


    蔣衍聽完彭芳的話,走出來與趙文生到一邊。深深的一層陰影,聚攏在他眸底,今天若不是彭芳在,他媳婦孩子都不保了,而後悔藥是沒有的吃的。


    “你姐很傷心,很痛心。”趙文生說得很慢,是在壓製怒氣。今天本是大喜日子,卻被蔣母這般一攪,差點喜事變成白事。正因為是自己的媽幹出來的,蔣梅對母親的感覺整個起了顛覆。


    “我會和我爸商量,如果可能,送我媽去做心理治療。”蔣衍說。


    現在主要問題是,他還有對不講理的大哥大嫂在庇護蔣母的行為。


    “有什麽事需要我出力,盡管出聲。”趙文生在他肩膀拍了兩下,語重心長,“現在我們是一家人了。”


    “我知道。”幽幽的目光,望向窗口,若波濤暗湧的海麵。


    蔓蔓麵對回來的老公,一句都沒有提蔣母的事。因為她知道心裏最難過的應該是自己的老公。蔣衍本也看起來無事,等到晚上熄燈,被窩裏抱住媳婦。


    軟綿綿的耳朵,被丈夫醇厚的氣息拂得通紅,緊接,卻是一道冰冷的嗓子:“別擔心,這事我定是要解決的!”


    因蔣母這件事搞得心情不甚舒暢的趙家,後來打開了蔓蔓送來的禮物,一下子高興了不少。


    蔓蔓送的自製的新人一家三口蠟像,這是她很久以前已經在嚐試的手工藝品,自從趙文生對蔣梅有意思後,一直是在偷偷進行著。


    蠟像的仿真度遠超普通雕塑,三個惟妙惟肖的蠟人小像,幾乎可以與真人亂真,讓所有觀賞的人都驚讚不已。


    “我聽說她送給她爺爺也是自己捏的麵人,神韻很像。”趙夫人是越看越喜歡,簡直愛不釋手,“說明她做藝術這東西多有靈氣。”


    小家夥直接把舅媽為自己製作的蠟像放在床頭,說做夢可以夢到。


    蠟像的事傳出去後,沒有接到過蔓蔓禮物的人,都挺鬱悶的。但都知道,沒事讓人家送禮物不近情理。


    而且蔓蔓送禮物,從不和人事先說,往往給人出其不意。


    這日,突然接到蔓蔓的電話出來的初夏,和蔓蔓坐車一塊前往雍和宮。


    “你想為誰祈福?”初夏問。


    若說是為了要出世的孩子,早該在得知懷孕的時候過來燒香拜佛了。


    蔓蔓緊著唇縫,一些事裝在心頭不好說。


    初夏陪著她,亦覺她古裏古怪,說回她聽說的事:“聽說你那個婆婆,又鬧出事兒來,想把你都推倒?是不是因這個,你來求平安了?”


    蔓蔓從不給自己祈願,因為她認為神是大公無私的,如果祈福的人整天隻想著自己,神怎會答應你的請求。


    初夏的推斷再次被推翻,幹脆不問了,隻看。


    兩人在雍和宮,插了炷香。雍和宮由政府管製,裏麵是不會有算命這類迷信的東西。初夏有點惋惜,本想算算看老公將來的事業怎麽樣。因此,她祈禱的是老公杜宇的仕途。


    對此,蔓蔓給她透露個消息:“我和師哥商量好了,過兩天,畫餅充饑正式開張。”


    “哎?!”初夏沒有很快讓喜訊衝昏了頭腦,反抓住她的手問,“你家裏人知道不?你哥答應了嗎?”


    “放心,他出國了。我隻是在開張前幾天幫下忙,等店裏走上正軌,退到幕後。”蔓蔓一切都是盤算好了的。


    初夏一麵說笑她這種損招都能想出來,一麵看她在專注挑選男性的禮物時,猜到她是送誰的了,為此是抓到了把柄而樂:“你啊,刀子嘴豆腐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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