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蔓蔓剛起來洗把臉,從洗手間的窗戶,能望到院外村子裏的孩子嘻嘻哈哈在大街小巷裏奔跑。


    山裏的陽光升起來,有些過村過路的腳販,可能聽到這邊有喜事,來蹭這個熱鬧,在孩子中間賣東西。


    蔓蔓能看到,有孩子手裏拿著最傳統的一種民間手藝——糖人。


    早餐是與老公在自己小屋子裏吃的,聽說院子裏這幾天客人來往太多,反倒不方便一塊用餐,在家宴舉辦之前,吩咐了各家各戶各自在自己房裏用餐。


    吃著廚房送來北方地道的蔥花煎餅和饅頭,蔓蔓感覺這北方的麵食,尤其是農村自家種的糧食做出來的麵食,特別的精道,嚼起來,不偏不倚的嚼勁,令人大開食欲。


    廚房再送了地道的豆漿,蔓蔓喝了兩碗。至於她那個對美食有特別愛好的老公,一口氣喝了五碗。


    “看把你撐的,中午能吃得下飯嗎?”


    “能。”兩條長腿在桌底下一伸,繼續打開肚皮,“嶽父今早派人來說,等會兒要帶我到這山裏附近溜達溜達,這一桌東西,沒過幾小時,肯定消化光了。”


    她剛懷孕,胎兒不穩,當然不好要求她去陸家的祖地瞧瞧,隻好她的老公全程代勞了。


    幫老公帶來的水壺裏裝滿水,要老公拎上再走。


    媳婦從家裏帶來的水壺,自然不是綠色軍用水壺,青綠的花色有點像女性的使用品。蔣大少在權衡了帶上會不會被人笑話後,仍是帶上,決定炫耀一路讓所有人都羨慕一把。


    離開時,例行公事,在媳婦臉上輕輕一吻:“我走了,等我回來。”


    老公這句最樸實的語言,比那句我愛你,不知讓她心頭溫暖幾倍。


    憑眺欄杆,目送老公直到看不見身影。剛要回身,卻見來這裏的路上冒出一個熟悉的小不點影子。


    蔣梅帶著小東子過來串門了。


    “二姐,阿衍他和我爸出去爬山了。”蔓蔓給他們母子開門時,說。


    昨晚上,她和老公就程思全的事商量之後,一致決定,回去再和蔣父協商,蔣梅和小東子這邊,肯定要全力瞞著。出門在外,畢竟不方便議事,家醜鬧大,都絕不是好事。


    然,蔣梅突然大清早來找他們,不是聽說了什麽吧?


    心裏一些忐忑,為了掩飾這不安,伸手招呼小侄子:“小東子,來,告訴舅媽,吃完早餐沒有?”


    “吃了。和媽媽、爺爺一塊吃的。”小東子默默低著個烏龜殼似的頭身,走到她身邊,坐下來,規規矩矩的模樣兒,好像是剛被教育過的小鬆鼠。


    “二姐,我給你倒杯茶吧。”蔓蔓見他們母子不說話,氣氛挺是別扭,月兒眉小是一揪,走去邊倒水邊觀察他們母子。


    蔣梅一張臉半邊是蒼白的,眼睛周圍顯然一圈黑眼圈,發尾往上翹,些是淩亂。一夜沒有睡好,清晨精神不好的跡象都在。


    倒完水的茶杯,小心翼翼擱到坐在茶桌旁邊的蔣梅前麵:“二姐?”


    默默無聲的蔣梅,像是被觸了下電,方是回過了神,怔呆的表情好像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伸手摘下眼鏡擦擦,嘴角苦澀地自言自語:“我怎麽走你們這裏來了?”


    “我和阿衍這裏,本來就是二姐和小東子經常來的地方,有什麽好奇怪的?”蔓蔓笑。


    這話確是沒錯的。什麽時候起,她已經習慣了,將弟弟和弟媳當成了倚靠。


    “東子,過來。”手伸過去,向小兒子招一招。


    小東子快速跑到媽媽身邊,抓住媽媽的衣擺:“媽,你不生氣了?”


    “我哪裏生氣了?”眉間的黯然沒有消去,然對的是自己兒子,蔣梅很自然地將眉頭展開,笑出來的臉色很是明亮,媽媽對兒子的愛與溫柔洋溢其間。


    知道實情的蔓蔓,忽然覺得這時候的蔣梅——很美。


    心裏不由再惱:那個程思全,簡直是瞎了狗眼了,這樣為家犧牲一切的老婆不要,非要追尋什麽特別幻想的感情。


    把愛情作為離婚的借口,渣男!


    “阿衍如果回來,你先不要告訴他。”將小兒子擱在胸口上摟著,蔣梅的臉,平靜得像是風雨過後的海麵,眸裏的光是陽光灑落的水光,沒有一點害怕,沒有一點畏懼,至於悲傷或許有一些,但不能替代陽光,聲音冷冷清清平平靜靜地說,“我現在隻擔心我爸的心髒,其它的,我都不擔心。所以這事如果要處理,我希望能瞞著我爸進行。”


    “二姐?”蔓蔓驚詫的,驚疑的目光向蔣梅求證蔣梅這話說的是——


    蔣梅,緩慢,但是有力,點下頭。


    她知道了,全知道了。


    老公要提出和她離婚的事。


    蔓蔓一顆心全吊在了嗓子眼,不知道從何說起,更不知道麵對知道了一切的蔣梅要說些什麽,喃:“那小東子——”


    “是我兒子,他能不堅強嗎?”事業女性媽媽的那種傲氣,此刻在蔣梅渾身上下體現得淋漓盡致。


    不止在自己事業上,她做的好,節節高升,到能以如此年輕的成績坐上科長一職,受人尊敬。在家裏,她絕對襯得上好媽媽這個稱號。


    小東子的小手,在媽媽的衣擺上用力地揪緊,小頭埋在媽媽的懷裏,掩住小臉蛋。


    見著這樣一個,像是從無論從哪方麵攻擊都絕不會被擊倒的蔣梅,蔓蔓忽然胸口湧起一股熱血。


    以為拿離婚能威脅女人的男人?!你們自個兒想著吧。


    拉張椅子坐下來,與蔣梅說起:“我讓阿衍派人去他的部隊裏了解情況,務必把整個情況了解清楚。”


    “不需要。”蔣梅道,堅強,決斷,一絲都不想被人小看的口氣,尤其是對自己那個提出離婚的老公。


    免得他以為她是想借口去挽留他。


    她稀罕嗎?


    縱使她對這段婚姻有感情留戀,縱使像老人家可能在後來勸的要她顧及孩子,但是,她絕不會理當受此侮辱!


    他要離開,她成全他!


    她蔣梅不是沒有男人活不成!


    “二姐。”緊緊握住蔣梅的手心兒,月兒眼裏的光清冷,猶若刀鋒一樣鋒利,“不是說,順了他的意思,讓他想要他的結果就完了。當然,我們不會傻到和他這種人糾纏下去。但是,做錯事的人,如果不讓他付出代價,是我們在放縱他!不僅你是要受了這平白無故的委屈,社會上的風氣,也會因我們變相地滋長這種同類人的氣焰,繼續殘害女性同胞。這種事情,決不能忍!”


    一番坦然,鏗鏘有力的話,讓蔣梅再一次另眼相看於這個弟媳。


    看似平平靜靜像是無欲無求的人,內心裏卻是如此有著堅定的信念,絕不動搖的意誌,以及一顆負責任的心態。


    感覺自己和兒子不再是孤獨無助的,她有人在背後無條件地支持自己。


    反手握住蔓蔓的手,握緊。


    蔓蔓的話說的很對,一件看似隻是自家人的事,實際上能影響到整個社會的風氣。


    多少年的婚姻,程思全沒有理由是突然間在這時候才對她提出離婚的,定是中間出了什麽事。


    想到或許有哪個人,女人,年輕的女人,對她老公和她的家庭搞小動作,蔣梅心裏何止傷心:同是女人,相煎何太急?


    不能容忍,決不能容忍!


    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恨不得立即挖出真相,懲治於法,但現在不能急,急了要壞事。


    捏緊拳頭的蔣梅,努力壓抑急促的呼吸。


    蔓蔓知道她需要安靜一陣,拉過趴在她膝蓋頭上的小東子,蹲下身朝小男孩咧開白牙:“要不要,舅媽給你現場做一個玩具?”


    “玩具?”小孩子終究是小孩子,玩具兩個字把小東子的注意力果斷地吸引過來了,可不甘心被舅媽牽著鼻子走,小鼻子摸摸,“我已經不是玩玩具的年齡了。”


    “這個玩具是要你自己做的哦。”蔓蔓俏皮地擠下眼。


    自己做的玩具?小東子困惑地眨眨眼。


    戴眼鏡的舅媽,愈來越神秘了。


    於是拐了小孩子去廚房,給蔣梅減輕負擔。


    廚房的人,看她到來,很是吃驚。


    蔓蔓笑著向他們借東西:“我隻是想借點麵,麵粉,有嗎?”


    工具不久都借齊全了,眾人都不知道她想做什麽。而她,顯然不想打擾人家工作,帶著小東子,一大一小搬了兩張小凳子,尋了塊安靜不被人發現的角落,開始忙活起來。


    烏亮的小眼珠子望著卷袖子和麵的舅媽,道:“舅媽,你打算捏麵條嗎?可麵條不是玩具。”


    “你錯了。舅媽這是在做蔓蔓麵人。”


    “蔓蔓麵人?”


    “對,你舅媽發明的造型,所以叫做蔓蔓麵人。”


    嘴唇一縮,圓溜溜的:“舅媽,你想申請專利?”


    瞧這小家夥,連知識產權都懂得維護。


    伸手,粘著麵粉的指尖,往小孩子臉蛋上劃兩畫。


    皺眉頭的小臉蛋,卻同時是被她這一逗,終於舍得放開了:“舅媽壞。”


    蔓蔓樂。


    把小凳子挪到舅媽身邊,卷起自己衣服的小袖口,認認真真地學起來。


    一清早,除了蔓蔓,一行陸家人,是在老爺子帶領下到陸家的祖地裏祭祖。


    老爺子共五個兒子,犧牲了一個,其餘四個均都娶妻生子。孫輩們,一些在國外留學深造不能回來,餘下的,能來的都來了。可以說,是一家人難得的一次家庭聚會。


    伴行的,有部分陸家的親朋摯友。


    一路上,蔣大少如願以償,以自己老婆給的新新水壺,博得不少羨慕的目光。


    “蔓蔓給你拿的?”小叔陸賀棟,聳著陸家特有的濃眉,搭上蔣大少的肩,率先對他的水壺表現出強烈的興趣。


    說起來,他們夫婦要走之前,小叔讓兒子在國外幫忙購買的婦嬰用品都到了,一並送到了他們家,借機蔣衍代媳婦與自己,向小叔致謝:“水壺是蔓蔓的,我自己的沒有帶來。小叔讓人從國外買回來的東西,我和蔓蔓打開箱子一看,光是孩子用的奶瓶,就備了有五六種。我和蔓蔓都說小叔真有心。”


    “你和蔓蔓喜歡就好。到時候我小外孫子出世了,用我這舅姥爺送的奶瓶喝奶,我也忒自豪。你要知道,全家唯一就你們家生的是我小外孫子。”


    這小外孫還有唯一的?


    受寵若驚之餘,壓力倍增。


    陸賀棟這炫耀的話沒有完,被陸家另兩兄弟聽見了,一聽重要的奶瓶被人捷足先登了,自然很不樂意,道:“小外孫子的東西怎麽可以是你一個人送,小外孫子是唯一一個,當然是要之前都計劃好劃分好,每人送一些。小外孫子出世了,才不會說哪個舅姥爺是偏心。你這個人不厚道,讓全家人都不好做。”


    “怎麽說是我不厚道了?又沒有規定你們不可以送?你們可以自己送啊。”陸賀棟眯著眼,是洋洋得意的。


    管兄弟怎麽鬧,這捷足先登就是捷足先登了。


    二姥爺是比眾人想的更狡猾一些,當眾把蔣衍一拉,從陸賀棟那裏拉進自己的陣營裏,道:“我不是不送,阿衍。是你嬸子,覺得這事兒不能讓年輕人代勞,以免顯得自己做長輩的很敷衍,決定親力親為,到各國找最好的母嬰用品。你嬸子已經找到合適囡囡孩子的奶瓶了。你到時候看了一比較,就知道哪種奶瓶才是最健康,最適合我那小外孫的。”


    蔣衍狂汗:這孩子沒有出生呢。奶瓶大戰已經先轟轟烈烈地拉開了戰幕。


    當然,不止奶瓶,小孩子最重要的穿的吃的用的,各個都爭著,非要爭著表明是這個親姥爺,親的,很親的,別人都沒法插足的。


    站在大樹底下乘蔭的陸歡,手搭眉毛,見姐夫蔣大少被一群長輩團團圍住,眼看隨時都可能被密集的炮火轟暈了,樂不可支地看著熱鬧說:“哎,就知道有這麽一天啦。”


    “你笑話你姐夫,就不怕你姐和你姐夫說姥爺家都這麽疼小外孫,你們家呢?沒點動靜沒點表示的。”閑著沒事,姚子寶與他逗了會兒嘴。


    “說什麽呢?”陸歡推他一把,“我哥這不是天天當我姐和孩子的守護神嗎?誰能代我哥頂這個重任。再說了,我姐的營養是我媽親自操勞。我爸和我是當監督。”


    “你爸當監督是沒有錯,你當監督?”姚子寶指著他鼻子眼取笑。


    “我怎麽不能當監督了?我哥敢說我姐一句,喝我姐一句,我馬上奮不顧身前去救火,幫我姐頂住炮火,多有犧牲精神。”陸歡說著撩了撩衣領子,從容就義。


    咳。


    耳邊傳來哥的一聲冷冰冰的輕咳。


    陸歡急忙把撩開的衣領子重新係上扣子,不管現在天氣有多熱,冷汗浹背。


    就是,說得他這個當哥的好像專門欺壓妹子似的,他有嗎?


    君爺冷冰冰不悅的目光掃過去一列人。個個躲了開去,怕被揪住吐實話:老哥,你有,真的有。


    陸夫人和姚夫人,等一群人,談起話來,更是三句不離蔓蔓的事。


    不知哪個太太提起,是往姚夫人耳畔裏吹:“我怎麽記得,囡囡好像是和你家子業訂的親?”


    “這沒法,囡囡結婚時,都沒有回家呢。”姚夫人是越來越覺得可惜的。


    不是自己兒子不爭氣,是不逢時,錯過了的姻緣。


    相比作為蔓蔓老公的蔣大少被人圍攻,姚爺站的地方,可就清淨多了。


    立在半坡比較高的地方,俯瞰山下,炊煙嫋嫋,青雲婀娜,此等塵囂之外的美景,更令他易想起那抹清淨的纖影。


    狹長的眸子微微地眨了眨:他知道自己能為她做什麽。


    姚子寶錯開眼神,一眼就能看見兄長一個人找清淨的樣子,眉頭不展。


    想找個類似蔓蔓,能讓兄長轉移注意力的女子,要說難,真的難,但不是沒有。


    陸歡見四周上山的人,都上來了,人到的差不多,全齊了,不由發出一聲訝歎:“糟!”


    “怎麽糟?”姚子寶問。


    “糟!”陸歡再叫一聲,拍腿兒,“你瞧,人都來了,就我姐沒有來。”


    “你姐不是有孕嗎?能讓她爬山?”


    “不是,我是說,人都到這裏來了,誰看護我姐啊?”


    眾人被他的言論一驚,之後是捧腹大笑。


    “歡兒,你這是戀姐是不是?”小叔陸賀棟將他的肩膊兒一摟,眯眼笑。


    “小叔你不要亂說話!”陸歡瞪眼睛。


    “你姐夫都不擔心,你老爸老媽甚至你哥都不擔心,就你擔心。”陸賀棟一一擺出佐證的道兒。


    “那是他們沒有想到,你說不是嗎?把我姐一個人落在院子裏,我姐對這地方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出了事怎麽辦?”陸歡條條是理地說。


    “歡兒,你這話就不對了,你當你爺爺的兵都是幹什麽吃的。”開導這個小侄子,這事兒開開玩笑無傷大雅,但是道起認真起來,是要犯上太歲爺的。


    陸歡噎了下口水,偷偷望過去,幸好老爺子沒有聽見他說話的樣子。


    君爺走過來,在弟弟腦袋上一按:“記得去和爺爺道歉。”


    陸歡撓起腦袋瓜,好吧,他承認他戀姐得了吧,但是:“我不對我姐好,我姐怎麽能對我好呢?”


    眾人又是一樂:感情他是為了博得蔓蔓對他寵才對蔓蔓好?


    “那是因為我姐不像我哥啊。”情急之下,心裏話脫口而出。


    於是,君爺這日裏“虐待”弟弟妹妹的“罪名”成立了。


    氣得冒烏煙的君爺,拎起小夥子的領子,到一邊教育。


    “哥——”驚慌求助,可惜最寵他能和哥叫板的姐不在。


    “我這不是想對你好嗎?”君爺冷冷的聲音,充分表示他這個做哥的威信。


    陸歡幹脆閉上眼等死。


    蔓蔓並不知道山上圍繞著她發生的樂事,卻是與小東子一樣玩得不亦樂乎。


    捏好的麵人,放在大鍋上蒸熟了,再取些天然染料,往上麵塗。


    “我在廟會的時候看過孫悟空了,一直很想自己做一個。”小東子對自己捏的這個由蔓蔓幫忙完成的小悟空,很是得意,小臉蛋,被父母之間變異帶來的不安一掃而空。


    沒有什麽,比做讓自己開心的事情,更能除去煩惱了。


    能幫著除去小孩子的煩惱,或許這是她認為能為蔣梅這個家做的最好的事。要讓孩子知道,父母離異不離異不重要,重要是,大有愛自己的人在。


    一對沒有感情的夫妻勉強在一塊,其實對孩子的傷害更大。在溫家,她每天看著許玉娥和溫世軒叫勁,溫世軒為她們姐妹默默忍受。離了,父親能過得開心的話,她這做女兒的,也能感到開心。小東子也是一樣的,天天看父母吵架,絕不是什麽好事。


    這邊,讓小東子捏了自己最喜歡的西遊記師徒四人,高高興興讓孩子捧著麵塑和蔣梅回家。


    蔣梅看著這色彩豐富栩栩如生的麵人,心裏一下也開朗了:“蔓蔓,你真是有心,有心!”


    接連兩句有心,引出發自內心的暖流,一刹那,淚珠要落。


    之前,聽到老公嚷著要離婚,她都沒有掉一顆淚。


    悲傷並不是人們掉淚的原因,是內心被觸動,才有淚的形成。


    “二姐,我可是要你和小東子高興的。”月兒眉輕輕往上揚,笑著拉蔣梅的手。


    蔣梅這時,倒是有些擔心被老父親發現了跡象,不敢呆久了,忙帶兒子回去。


    送走蔣梅母子,蔓蔓開始做屬於自己的麵人。


    她想好了,通過蔣梅母子,她想的更清楚了。


    不想,再當著眾人的麵作秀,將什麽大作品送給陸老頭。那不是一個孫女對爺爺表達真情的方式。一個孫輩真是愛長輩,應該是默默無聲,默默關懷。比如說送禮物,應該是給長輩一個暗裏的驚喜。


    精心製作的麵人,擱在一個親手裁製的紙盒子裏,到了中午吃完午飯的時候,上山的人未歸,院裏午休人少。她走到了陸老頭的那幢二層小木樓,避開了衛兵。


    蔣玥,一個晚上,都在驚慌和恐亂中度過。


    眼瞧,她和程思全的事,是被人發現了。


    如果她和程思全都離了婚,再被人發現,那無所謂。可現在,她和程思全都是搞婚外情。而且,最可怕的是,他們都是軍人,結的都是軍婚。


    被除軍籍一輩子職業生涯毀滅不說,道不定,還要坐牢的。


    一想,全身都是冷汗,一夜都是噩夢。


    早上起來,神不知鬼不覺的神秘人,是在她客廳那張桌上,再次放了張紙條。


    打開紙條來看,是要她去做一件事。


    這事,倒是不難做的,要她進陸老頭的書房,翻查陸老頭的照片用手機拍下來。


    然而,陸老頭那是什麽人,一點吹風草動都可以引起警覺,一不留心知道是她搞的小動作都可以治她於死地。


    而且,都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對陸老頭的照片感興趣,太奇怪了。


    她不能做,不能犯這個險。


    很快,她進一次衛生間再出來,桌上又擱了張紙條:如果她不照做,後果可想而知。


    坐在客廳,感覺四周都有眼睛在盯著自己。


    她是被人盯住了,無時無刻地盯住了,被恫嚇了,而且因為自己犯下的這個可恥的秘密,是對父親都沒法開口的,沒有辦法向任何人求助。


    與其被人揭發婚外情的秘密被判刑,不如,走陸老頭這一趟險。不過是要陸老頭的照片,又不是偷陸老頭什麽機密。


    這樣反反複複在內心裏翻騰,受盡折磨。


    最終,她選擇了在人少的中午午休時間動手。因為她知道陸家去祭祖,不會那麽快回來。這個時間段人最少,最好動手。


    她是陸老頭身邊的人,突破陸家院子的看守防線,直進到陸老頭的書房,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記得之前幫陸老頭整理資料,書架是必不可少的,都不記得陸老頭有放相冊在書架上。


    說起來陸老頭這人也怪,不喜歡照相的。之前就有聽同事說,曾經多次采訪陸老頭,結果一張照片都沒能拿到手。


    說是陸老頭想低調做人吧,但絕不照相這事兒未免有點過於偏執,容易讓人想探究竟。


    翻完書架,是拉開辦公桌的抽屜,那屬於陸老頭的私人領地了,是她以前都沒有碰觸過的,不免是小心謹慎地拿了紙蓋住手指頭操作,以免留下指紋。


    在第三個抽屜下方,好不容易翻出了一個筆記本之類的本子。


    翻開看,是空白的本子,沒有字,但是,裏麵夾了張照片。


    照片上沒有陸老頭的身影,是個女嬰,應該是剛出生不久照下來的,頭發稀疏,小臉蛋的皮膚皺巴巴的,卻有她熟悉的依稀可見的影子——安靜,很是安靜,好像不受任何人影響的清淨。


    想起昨晚上蔓蔓在陸老頭麵前的表現,也是一樣:安靜,很是安靜地寫字,不受任何人影響的內心世界,強大而令人生畏,同時遭人無比嫉恨。


    每個人都在社會上無比小心地活著,她蔓蔓憑什麽如此從容,不就是憑著寵愛於一身嗎?


    包括她最愛的衍哥哥。


    不用多想,就這氣質,是蔓蔓的出生照。


    事實證明她想的一點都沒有錯,翻過相片後麵,寫有陸老頭陳舊的鋼筆筆跡:囡囡,XXXX年X月X日X時生。


    神使鬼差的,她竟然用手機將蔓蔓的這張出生照前後都給拍了下來。


    木板的樓梯,有一個好處,誰上誰下,都很難掩蓋住動靜。


    聽到樓梯突然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蔓蔓是把腳步都放得很輕了,明知陸老頭不會在,這書房上麵理應也不會有人。但是,“做賊心虛”吧。她蔓蔓極少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心裏一點點忐忑,又帶著會給老人家驚喜的竊喜,連帶腳步不知覺中放輕了。


    這一刻,送陸老頭的這一刻,她忽然有了種自己是陸老頭孫女的親近感。


    擱著麵人的紙盒,輕輕地落在陸老頭的辦公桌上,月牙兒眼是禁不住一笑,像是偷笑,嘴角上揚,眉兒飛展:爺爺給孫女出了個見麵考題,考她有沒有心有靈犀。


    現在,該她這個孫女給爺爺出個考題了吧,考陸老頭對她送的禮物有沒有心有靈犀。


    想想,自己這個主意實在太妙了。


    這會兒的蔓蔓,和陸老頭的距離拉得很近很近。


    整個人,貓身在陸老頭桌底下躲藏著的蔣玥,掏出口袋裏的小化妝鏡,是一五一十的,將蔓蔓的表情動作都收到了眼裏。


    蔓蔓的笑,蔓蔓的自我滿足,蔓蔓的像是得意的眉毛兒,無一不讓她紅了眼。


    偷偷放完禮物,剛要趁著陸老頭沒在時趕緊溜人,忽聽一聲輕微的嘭響,好像什麽東西被碰到了。


    蔣玥急急忙忙收回不小心碰到椅腳的手,屏住聲息。


    月兒眉小蹙,左右看看,也生怕自己無意中弄壞了老頭子什麽寶貝。看完一圈,什麽都沒有。倒是像書架上有一本書歪了,不知是自己歪了還是陸老頭當時把書擺上架時沒有放好。


    聽到蔓蔓的腳步聲向自己這邊來,蔣玥咬著唇,咬到都要抽筋了。蔓蔓那雙穿帆布鞋的腳兒,卻是停在了離她近在咫尺的書架邊上,輕輕踮起腳尖,姿態似是在擺弄書籍。


    等蔓蔓整理完書架,滿意地拍拍手,離開書房時,蔣玥一身衣物,已經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活像從鬼門關裏走了一趟來回。


    從書桌底下鑽出來,一眼,先是鎖定了蔓蔓擱在書桌上的那個紙盒。


    紙盒看起來是貌不驚人的,普通的紙板剪裁出來的正方盒子,四麵是用了一點彩色的色彩裝點,以免太過簡陋。


    實則,就是簡陋。


    哼。


    伸手,不以為意地翻開紙盒,心思蔓蔓這丫頭能在這簡陋的盒子裏還能變出什麽戲法?


    裏麵擱的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將軍像,一看,就知道是陸老頭本人的雕像。


    縱使這將軍像上麵,陸老頭沒有戴老花眼鏡,然那威武的眼神兒,蔓蔓是一點不漏地從老人家的眼神裏都挖掘出來了。同時,蔓蔓沒有把陸老頭雕琢成一個筆挺豎立的嚴肅軍人,或是指揮千軍萬馬的沙場老將。隻是把麵人陸老頭,安坐在一塊小石塊上,陸老頭腿上擱著書,半翹著腿兒,肆意瀟灑飛揚的文雅之中,流露出老爺子心底裏深藏的溫柔一麵。


    能把一個人的神態刻畫到心靈深處的三分,好像陸老頭這個人,就在自己麵前。作者豐厚的藝術功底不說,更難得的是,作者與被雕塑者之間的情感細帶。


    隻有孫女,才能雕塑出這樣的一個將軍爺爺。


    蔣玥沒法想象,當陸老頭看到這幅作品時內心裏會是什麽想。


    隻要是個老人家,都沒法不感動的。


    麵人,若是疊著蔓蔓的影兒,發著無法忽視的光芒,愈來愈亮,若是完全把她罩住在陰影底下。


    她的衍哥哥,也是這般被蔓蔓吸引了嗎?


    伸出的手,握成一個大拳頭,不由自主地往麵人身上,要狠狠地砸下去。


    “爺爺,上回我和小叔借書,可小叔說那書是爺爺的,我想借來看。”


    陸家二少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陸家人居然在這時候回來的,如此龐大隊伍,進門時她應該被驚動的,但是,沒有,可見她被蔓蔓手捏的麵人,驚到了何種程度,以至於什麽都沒能察覺。


    來不及了,手縮回去,連紙蓋子都未能合上。


    陸歡蹦蹦蹦,年輕人活力充沛,一會兒,就搶先登上了二樓的書房。一見到個陌生女子杵立在書房裏頭,稍微瞪大眼睛:“你是那位蔣記者?”


    “是。”蔣玥勉強地背對著他答話。


    “你在我爺爺的書房裏做什麽?”陸歡不客氣地挑著眉,問,直覺裏因姐姐蔓蔓的關係不喜歡這個女人。


    蔣玥在腦子裏琢磨合適的答案時,陸老頭領著一眾人,主要是幾個兒子,幾個孫子,還有友人的孫輩,都上來了。大夥兒是回來後,都到老爺子書房裏歇腳,順道喝喝茶,談談事。其中,就有她的衍哥哥。


    她偷偷摸摸往蔣大少身上瞧,蔣衍待她,卻是相當坦蕩,僅把她當成一個普通朋友一般,掃過一眼後,什麽都沒有留下。


    這比他避著她,都要讓她惱。


    陸老頭見她在這裏,同是有疑問:“蔣記者是來找我嗎?”


    蔣玥這時候打定主意了,微微一笑,先不回答。


    陸老頭走到辦公桌前,第一眼,就望見了桌上擱著的敞開了蓋子的盒子裏麵的麵人。


    自己被一種特殊的藝術形式表現出來,作品不乏親切和美好。


    陸老頭的目光是一驚,他的怔,在他四邊的人很快都被傳染到了。


    要知道,陸老頭很少很少有這種被震驚的表情出現。


    所有人都探頭過去看。


    離得最近的陸賀棟先是發出一聲驚歎,從盒子裏雙手捧起那麵人,向在場所有人替老爺子炫耀似地說:“真像,這捏的真像。”


    被捧起來在半空的麵人,接受四麵八方的審視。從各個角度再仔細欣賞,眾人的讚歎聲更是不絕耳。


    蔓蔓做活兒,是很細的,前前後後,哪怕是麵人的底座,都是花了一番功夫。


    然而,怎麽看,這作品上沒有留下作者署名的任何痕跡,也沒有筆上一些給老人家之類的祝語。


    那是蔓蔓想著讓老爺子心有靈犀自己猜。


    眾人一時,都琢磨起來:是誰送的呢?這麽有心意。


    而在他們發現這麵人前,不是書房裏已經站著了個人嗎?


    理所當然,陸賀棟代老爺子問蔣玥先為打探:“蔣記者,你是來找老爺子的?”


    本意是想問蔣玥,有沒有看見是誰送的這禮物,比如是不是蔓蔓送的?


    事實上,現場的人裏麵,包括陸老頭,都在想:是不是蔓蔓送的?


    因為這些人裏麵,唯有蔓蔓是最有藝術天分的,而且蔓蔓的藝術造詣,是眾所周知的。再有,蔓蔓這次來見老爺子,定是要送給老爺子見麵禮的。


    眾人裏麵,最亟不可待的,要屬陸司令了。摩擦著拳頭的陸司令,是多激動,都想拿指頭擦眼眶了:瞧他女兒多棒。家裏哪個孩子能送給老人家這樣親手做的藝術品?樸素,大方,漂亮,都是他女兒的傑作。


    一片肅穆的等待的安靜聲中,蔣玥像是不好意思地露齒,一笑:“不好意思,我本是想瞞著陸老。但是沒有想到,大家來的這麽快。”


    是她送的?!


    眾人的麵色,刷的,各種各樣的神色都有,但可以肯定的是,都掩蓋不住一抹失望。


    陸賀棟後悔了,悔得不能再悔了,早知道,不問這話,當是蔓蔓送的都好。


    眼瞧陸賀棟放下麵人的動作,已不像之前捧起麵人時那般小心珍惜,蔣玥當場咬了嘴唇:怎麽,是她送的,就如此不堪嗎?


    佯作不在意地出聲:“我捏了許久,早上起來的做工,可能仍是有些倉促的作品,希望陸老還能喜歡。”


    本是打算用這話將老爺子的軍。


    背後,忽然傳出她衍哥哥的聲音:“我怎麽不記得蔣記者會捏麵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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