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鶯歸巢,燕子低飛。


    惜雲湖畔山茶、月季、細點紅之類的花兒漸漸落盡,華壇寺後園子裏的荼蘼花卻開的嬌豔,正應了那句‘荼蘼開後花事了。’


    隻不過,開的得再嬌豔的花兒,終究還是會在細雨的洗禮之下,緩緩消磨殆盡。


    已,三月三十。


    上午天色昏暗,下午,洋洋灑灑的雨漸漸落下來。


    小雨帶著離珞和安凝在城裏一個大的茶坊廝混一上午,聽了說書人說了半晌的《刀客傳》,雨還沒下起來的時候,別了離珞她們,說的是回六叔酒館。


    實則是去采購明天要穿的衣服,以及蓑衣、鬥笠。


    等他從綢緞莊出來的時候,已經下起細雨。


    悅來酒樓。


    酒樓裏麵沒有了假冒的陸教,也沒有了真的陸教,來來往往的客人恢複如常。


    小雨披著蓑衣,帶著鬥笠,低著腦袋,邁步進了客棧。


    小雨心下暗道,這幾日華壇寺尚且安寧,也沒聽說陸教的人將黃金送來。


    不過這些胡人雖然凶悍,在江湖上卻是出了名的講信義,該送來的自然會送來,應該隻是晚些時候,小雨撇嘴,送來了自己也沒法打那些黃金的注意,他要的是能迅速帶走的銀票而已。


    而江南這幫不明不白起家開門立派的人,也絕對不會想到,季如歌會出現在這幫人曾經埋伏過的酒樓裏。


    小雨鬥笠的帽簷遮了半臉,不易被人認出。


    當然,客棧裏也沒有熟悉的人,就算小雨整個臉漏在外麵,也沒有人認得出他來。


    小二哥迎接了上來。


    “喲,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


    小二哥想要伸手接小雨脫下的蓑衣,而小雨手裏提著一個包裹,任憑身上的雨水落在酒樓地板上,並沒有要脫蓑衣鬥笠的意思。


    “住店。”


    “您,這邊請。”小二哥個引他來到櫃台。


    小雨從懷裏摸出一兩銀子,順手擺在了掌櫃申悅麵前的櫃台上。


    “樓上偏角那間,兩天,不用找了。”小雨沉聲道。


    申悅見此人在屋裏依舊沒有取下鬥笠蓑衣,有些古怪,別人低頭,鬥笠遮了半臉,想來是不想見生人,自己也就不便多問,又是個有錢的家夥。


    收了錢,給了鑰匙,讓小二哥引他上樓去偏角的那間屋子。


    小二哥站到那間屋子前麵,對著小雨做了個請的手勢,“客官,你要的房間,有什麽需要隨時傳喚我們。”


    小雨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


    用鑰匙打開房門,小雨進去,栓上門閂。


    退下蓑衣鬥笠,他將包裹信手扔在了床上,隨後褪下蓑衣鬥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這個房間是偏角,他曾和離珞、安凝在對麵的樓台客棧看過,這間房間是悅來酒樓最偏角的一間,也是臨近附近一個民居的屋頂一間。


    要翻窗子出去,這裏最好,而且視野較為偏,底下是一個很少有人巷子,自己作為完成任務之後,脫身的位置,是上佳之選。


    明日便是四月初一,他要動手了。


    明逸劍派葛明、落月宗呂韋、呂方在華壇寺裏,葛長壽在葛家莊,霸刀門王恒在春華穀。


    葛明、呂韋、呂方、王恒四人都是要去葛家莊參加葛長壽的壽誕的。


    小雨的計劃是在路上殺了他們。


    葛明當先,呂韋、呂方列序二,王恒最後。


    房間的東西安置妥當,小雨從那窗戶縱身躍了出去,幾個小步,落到了巷子裏。


    小雨知道的是葛明他們曾經裝扮成陸教的人就呆在這悅來酒樓二樓,也知道阮輕愁逃走的事情,他卻不知道阮輕愁逃走的房間,就是他住店的房間。


    淋著細雨,回了六叔酒館。


    六叔酒館門口,小雨本能的伸腳要在老槐樹上揩粘在腳底的泥巴。


    轉念一想,興許明天就不會回來了,李嬸說過這是六叔酒館的風水樹,髒不得!便縮回了腳來,用六叔掛在一側小槐樹上的‘歇業’木板,刮了幾下腳上稀泥。


    推門進去,六叔坐在圍欄邊上賞雨。


    “回來了!還不快些走,去裏屋換身衣服,免得染了風寒。”六叔這人雖然摳門,卻對小雨的關心是真的。


    小雨笑嘻嘻的幾步跑到酒棚子底下,“六叔,看雨呢。”


    六叔嗬嗬笑著回道:“是啊,明兒便是立夏,這雨是停不下來了,這樣看來,這個夏天雨水足,莊稼收成有著落了!不錯,不錯。”


    小雨也不搭話,進了六叔的屋子,找了自己一身幹淨粗布衣服換上,再從屋子裏麵出了來。


    “六叔,咱們這好些天不開業,我在城外春華穀那邊找了個活計,說是給人家修屋子,需要挑夫,我明兒趕早拿著扁擔去混些個銀錢,用不了幾天,你覺著可好?”小雨站在門口望著六叔道。


    六叔點了點頭,回道:“好啊,省了我每天還得管你吃喝,你還有銀子掙,這城裏的那些人不走,一時半會兒也開不了業,去吧去吧。”


    小雨回道:“不再酒館吃,可晚些時候還回來住。”


    六叔點了點頭,“行!......嗯,對了,你去後邊把雞喂了,今晚的晚飯你做,等劉伯回來吃。”


    小雨點頭,轉身奔著後院去了。


    他沒有告訴六叔,也許今晚便是和他的最後一麵,明早他離開之後,下次見麵便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他也沒有找借口說是要回老家,省的和六叔道別,讓六叔感傷。


    看得出來,六叔和李嬸對待他很好,視如己出。


    明日一去,便去了。


    待明天淩晨,早些起床的時候,悄悄給六叔留張紙條在自己枕頭底下,六叔收拾的時候,自然知道他走了。


    這樣一來,即便是六叔不舍,落下淚來,他也見不著,也就不用去體味傷別的愁懷。


    後院。


    小雨喂了雞,將灶台側六叔準備的食材,好好打理了一下,又瞅了瞅立在堆砌雜物堆子旁邊的那根圓圓黃直的竹扁擔。


    兩頭綁了麻繩,是小雨自己帶來的扁擔。


    其實,裏麵是他這些年行走江湖,一直都帶著的那柄劍,寂滅劍。


    老頭子說是他父親的劍,他隻記得,老頭子口中的父親,便是那個所謂的冷漠劍客,而不是從小陪伴他記憶裏的那個父親。


    他記事起,便知道母親叫做施如音,有個他稱作父親的男人叫做沈三。


    而他也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卻不姓沈,而姓季,叫季如歌。


    直到後來,母親說他們是流落到濁水溪畔安的家,他的生身父親是個瘋了的劍客,嗜劍成癡,江湖上叫他劍狂季無虛。


    小雨童年的記憶並不美好,母親和養身父親都是當著麵被壞人殺死,他自己後來跟著老頭子長大,而那個所謂的生身父親就是老頭子的下屬。


    季無虛死後,老頭子帶著他顛沛流離,最後遇到了師父。


    而季無虛的劍,也就是竹扁擔裏麵那柄寂滅劍。


    當初也是老頭子從大龜山何家村那破草屋裏灶台底下薅出來的掏火棍子,小雨記得第一次出任務的前夕,他拿著那根黑棍子在溪邊用抹布洗了好久。


    洗淨劍鞘,拔出劍來。


    才發現,是一柄好劍,這麽多年,劍鋒如故,紅柄,白芒,利鋒,削鐵如泥,吹毛斷發。


    一念入神,再回過神來,鍋裏的米已經可以撈起來備蒸了。


    小雨急忙忙活起來,認認真真的為六叔和劉伯做這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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