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穹走不了,太子不允許他走,太子今晚還要來找他玩。


    就是玩!


    在小屋裏戰戰兢兢待了一天,除了吩咐淩人取冰,徐誌穹輕易不敢出門。


    看不見的對手很難纏,看見了,卻看不明白的對手更難纏。徐誌穹完全看不出太子的意圖,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采取什麽行動。


    他今晚再逼我進東宮,我該用什麽方法應對?去了東宮會有什麽後果?


    一套一套方桉在腦海裏浮現,入夜之後,徐誌穹心平氣靜,準備和太子周旋。


    周旋的底線有兩個:


    一是不能傷了太子。


    二是不能和他去東宮。


    二更時分,有人叩門。


    “監官在麽,我是來取冰的。”


    又是假扮女人,太沒新意。


    徐誌穹推開房門,微笑道:“殿下,不是我說你,就你這個扮相,你這個……你這次還真挺像的。”


    門外站著一名女子,瞪著明澈的雙眼,驚愕的看著徐誌穹。


    “徐師兄!你怎在這?”韓笛驚呼一聲。


    徐誌穹冷笑道:“殿下真是用了心思,卻假裝熟人來騙我。”


    韓笛費解:“師兄,你這是說甚來?什麽假裝熟人?”


    徐誌穹讚歎道:“言談舉止之間,茶香之氣撲鼻,殿下學到了精髓呀!”


    韓笛越發費解:“師兄,你到底怎地了?”


    “我甚好,咱們且摸著良心說話,我既然已經看穿了你的身份,你就不要再裝了。”


    說完,徐誌穹把手放在了韓笛的良心上。


    不平。


    徐誌穹捏了捏韓笛的良心。


    “殿下用了什麽材料?怎麽做的跟真的一樣?”


    “還能是假的不成!”韓笛大怒,一把推開了徐誌穹,“師兄,你怎敢如此?小妹豈容你輕薄!”


    韓笛哭了。


    徐誌穹回味了一下良心的形狀,貌似是真的。


    “韓師妹?真的是你?”


    “還能是誰?你憑甚輕薄我!”韓笛哭的越發淒慘。


    “是為兄不好,妹子你莫哭,快進屋裏來,我給你沏杯綠茶。”


    “誰稀罕你的茶!”韓笛抽泣道,“我是來給六公主取冰的。”


    “六公主?”


    六公主是昭興皇帝最疼愛的女兒,名喚粱玉瑤,住在東宮旁邊的玉瑤居。


    玉瑤居是皇帝專門為六公主修的宅院,雖然奢華大氣,但規模不能和東宮相比,也沒有專屬的冰窖,想要用冰的話,一般是就近來東宮外麵的冰窖。


    韓笛什麽時候成了六公主的人?


    徐誌穹一愣:“韓師妹?你何時進的皇宮?”


    韓笛冷哼一聲:“拜師兄所賜,我被青衣閣掃地出門,師兄滿意了?”


    徐誌穹滿臉驚愕道:“師妹掃地去了?卻在哪裏掃地?卻是師兄害了你麽?”


    “師兄沒害我,是我罪有應得!”韓笛咬了咬嘴唇,“小妹糊塗,犯下大錯,遭薑少史驅逐,如今無路可去,好不容易在六公主那裏謀了一份差事,今日剛剛進宮,隻是來取份冰罷了,誰知道師兄的冰這麽貴重……”


    是挺貴的。


    楊武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和心血,手都沒摸一下。


    徐誌穹就憑一盒冰,直接拿捏到了師妹的良心。


    師妹的良心,大大的有!


    而且這冰還不是他的。


    “師妹,你且在這稍等,我叫人給你拿冰去。”


    韓笛看了看徐誌穹,臉上怒容未消,可語氣卻柔和了不少:“師兄,你怎麽也來了皇宮?我聽說你剛升任青燈郎,在掌燈衙門平步青雲,怎麽到皇宮裏幹這差事?”


    言語中,有幾分委屈,有幾分羨慕,有幾分嗔怪,有幾分怨恨,更有幾分關切。


    而這句話的真正目的,是想從徐誌穹嘴裏打探消息。


    時才裝的驚訝萬分,其實她早就知道徐誌穹在皇宮,她想知道徐誌穹來皇宮的目的。


    師妹獻上了茶藝,徐誌穹也不能懈怠。


    “這不都是被師妹害的麽。”


    韓笛愕然道:“小妹何時害了師兄?”


    徐誌穹一臉委屈:“楊武去了潛火隊,你以為我能相安無事麽?我和楊武都是給師妹傳話的,卻也受了師妹牽連,來這裏守冰窖了。”


    “小妹是冤枉的,你怎能說受了我牽連,小妹受了恁多委屈,卻還無處伸冤,師兄你卻還責難我!”說完,韓笛輕聲啜泣起來。


    徐誌穹搓著手,一臉慚愧道:“師妹,莫哭,莫哭呀,都是師兄不好,師兄嘴笨,你別跟我計較。”


    韓笛抽泣了許久,擦擦眼淚道:“師兄,你時才不說有茶麽?小妹真就渴了。”


    不愧是茶藝大師,情緒轉換,流暢自然。


    徐誌穹趕緊把韓笛請進了屋子,泡了兩杯綠茶。


    茶泡的很粗糙,沒有研磨,隻用開水衝了茶葉。


    韓笛不挑剔,輕聲道:“一盞清茶,卻如師兄心地一般清澈。”


    徐誌穹笑道:“師妹真好,以後我天天給師妹衝茶喝。”


    韓師妹,你真是沒記性,吃了那麽多虧,卻還敢來喝我的茶!


    茶喝了兩口,韓笛問道:“師兄,你來冰井務,真的隻是打理冰窖麽?”


    徐誌穹憨憨道:“不打理冰窖,還能作甚?”


    韓笛輕歎一聲:“小妹也不知要在皇宮之中待多久,許是這一輩子都出不去了,若是師兄也要在這裏待下去,我們……”


    說到這裏,師妹臉紅了。


    臉紅什麽呀,我替你說。


    徐誌穹憨憨道:“那我們就在這裏待一輩子!”


    “師兄又取笑我,師兄信不過小妹,可小妹對你一直是真心的。”


    “我對師妹也是真心的,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打理冰窖。”


    韓笛長歎一聲:“師兄信不過我,日後妹妹卻不能陪伴在師兄身邊了,妹妹配不上你。”


    徐誌穹一臉緊張:“為什麽不陪我了?你要去掃地了麽?我這裏也有掃把,我跟師妹一起掃!”


    韓笛長歎一聲:“師兄隻管奚落我吧,小妹在師兄這裏吃了恁多苦頭,都是小妹咎由自取。”


    說話間,淚光在眼眶中閃爍,韓笛使出了傳統技能。


    徐誌穹神情慌亂,趕緊安慰道:“師妹怎麽又哭了?師兄又說錯話了麽?”


    “師兄沒說錯,師兄時才說掃地,小妹幹得真就是這份差事,洗衣燒火,挑水掃院,隻怕要做一輩子雜役,


    小妹不甘心,當真不甘心,此前種種過往,都是小妹不對,師兄,再給小妹一次機會,師兄來到皇宮,肯定是要做大事,小妹今天來師兄這裏,是真心想和師兄再做一番大事。”


    說到這裏,韓笛聲音顫抖,淚落連珠。


    徐誌穹點點頭,神色真誠道:“做大事,也不用來我這裏,茅廁就在門外。”


    韓笛歎口氣道:“師兄卻又嘲弄我,同窗十年,是小妹眼拙,師兄滿身才學,深藏不露,小妹無知如是,從未有半分察覺,卻還用些頑劣伎倆戲弄過師兄,


    師兄,千錯萬錯都是小妹的錯,如今走到這一步,隻盼師兄能可憐可憐小妹,再給小妹一次改過的機會,師兄若還是記恨我……”


    韓笛看了看牆上馬鞭,起身摘了下來:“師兄,你且痛打小妹一頓,小妹一聲不吭,但憑師兄教訓!”


    說完,韓笛跪在了徐誌穹麵前。


    韓笛進步了,這苦肉計用的精湛,以茶道體係來看,至少有五品修為。


    徐誌穹扶起韓笛道:“師妹說的什麽話,為兄哪舍得打你?過去的事情便是過去了,師妹有何吩咐,隻管說來就是。”


    “哪敢說什麽吩咐,小妹隻有一事相求,小妹想回青衣閣,不想在皇宮裏虛度此生。”


    徐誌穹皺眉道:“這卻難辦了,我平時和青衣閣沒什麽往來。”


    “師兄是武千戶的心腹愛將,小妹若是能為武千戶立下些功勞,隻要千戶肯開口,薑少史定會重收小妹於門下。”


    徐誌穹麵帶憂色道:“光是開口不行,得動真家夥。”


    韓笛拉著徐誌穹的手,流著眼淚道:“求師兄幫我。”


    且看這滿臉珠淚,就等著徐誌穹伸手來擦。


    徐誌穹拿起桌上的抹布,抖落抖落,給韓笛擦了擦。


    “韓師妹,我還真有件事情,求你幫忙。”


    “師兄隻管吩咐。”


    徐誌穹道:“你知道鶯歌院麽?”


    “鶯歌院?可是聽歌的地方?”師妹一臉清純。


    “你知道望雨閣麽?”


    “可是賞雨的地方?”師妹一臉懵懂。


    “你知道德花班麽?”


    “可是學繡花的班子?”師妹一臉天真。


    徐誌穹道:“我那天在德花班看見個姑娘,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我怎會在那種……我怎麽,能會繡花呢,”韓笛強擠出一絲笑容,“師兄,這些地方有什麽特別之處?”


    徐誌穹道:“這些地方非常特別,且容為兄細細道來,鶯歌院,分四個大院……”


    徐誌穹天南海北,說了半個多時辰,把他熟悉的好地方都說了一遍。


    韓笛耐著性子聽著,耐不下性子也沒轍,她帶著任務來的,必須從徐誌穹嘴裏探出些消息。


    說到牡丹棚的相撲,徐誌穹興致高昂,本打算和韓笛演練幾合,忽聽門外有人哼一聲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們要做甚!”


    聽聲音是個老嫗,徐誌穹一驚,看了看韓笛。


    韓笛壓低聲音道:“師兄勿驚,我帶著六公主的魚符,是來取冰的,咱們兄妹清清白白,不用怕人說閑話。”


    徐誌穹搖頭道:“這不是個說閑話的人,這是個……”


    這是個幹大事的人。


    韓笛猜出來了。


    看著徐誌穹慌亂的表情,這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今天來巧了,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他還是沒藏住,這次我要立大功了。


    徐誌穹看著韓笛道:“要不你先走一步?”


    韓笛搖了搖頭。


    開什麽玩笑,都到了這個時候,我還能走?


    “師兄,我不能走,我得和她把話說清楚,不能讓她壞了你清白。”


    好師妹,我知道你舍不得走,你不走就對了,今夜全靠你了。


    徐誌穹點頭道:“好師妹,你先替我支應一會,我去拿樣東西。”


    說完,他鑽進了裏屋。


    “有出氣的沒有,說句話呀!”門外老嫗等的不耐煩,“你再不應聲,我可就進來了!”


    白發老嫗,佝僂著身子,推門走了進來,環顧四周,看了半響。


    “就你一個人?”老嫗問道。


    韓笛沒回答,她正在猜測老嫗的身份。


    看這打扮,應該是東宮的女子。


    東宮的女子為什麽敢來冰井務?


    不管多大年紀,都是太子的女人,她都不能和其他男人有過多接觸。


    這應該是太子派來的探子。


    且看她要和徐誌穹說些什麽。


    “裝的可真像,是我低估你了!”老嫗笑道,“你假扮女人,還裝兩個人說話,這手段還算高明,可還是被我識破了!”


    她這話什麽意思?


    她是來找徐誌穹尋仇的麽?


    老嫗湊上前去,捏了捏韓笛的臉蛋:“這皮肉是什麽做的?怎麽這麽像真的,你瘦了,個子還矮了不少,這可真是花心思了。”


    老嫗手很重,韓笛的臉很疼。


    韓笛推開老嫗道:“你是來找徐誌穹的吧?”


    老嫗皺眉道:“還裝,我都識破了,你還賴著不認?”


    韓笛道:“徐誌穹不在這裏,他臨走之時吩咐過,有什麽事情,你且跟我說。”


    “這就是你不對了,”老嫗皺眉道,“說好見個輸贏,豈能言而無信?”


    什麽輸贏?


    韓笛不懂她的意思:“徐誌穹真不在這,有什麽話,你隻管對我說就是了。”


    老嫗勃然大怒:“不認輸是吧,我把你假臉撕下來,看你認是不認!”


    說完,老嫗揪住韓笛的臉蛋往下撕。


    她撕了,真撕了。


    太子手是真狠,看著都疼。


    韓笛痛到入骨,高聲喊道:“徐誌穹在裏屋,就在裏屋。”


    裏屋?


    老嫗放開了韓笛,往裏屋一看,裏麵空無一人。


    韓笛趁機往外走,剛到門口,被老嫗揪著頭發拖了回來,接著撕臉:“還特麽敢騙我,你這人就沒一句實話,我叫你耍賴,我非得把你這假臉撕下來。”


    徐誌穹拿著藏形鏡,心中慨歎:師妹,別說師兄不疼你,你不是一直想釣個金龜婿麽?我把太子殿下介紹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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