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穹扯過針線,四品修者擺擺手道:“不必了,你們這行我知道,我聽過你們的事,還認識幾個判官,等到了陰曹地府,我受苦的日子還長,你們不必多費力氣了,審案吧。”


    四品修者主動站在了孽鏡台前,罪業逐一呈現了出來。


    朱雀生道,乃五方正道之一,這位四品修者與蠱門勾結,想必罪業都是在蠱門犯下的。


    可第一樁罪業,並非出現在蠱門,而是出現在朱雀宮。


    這座宮殿徐誌穹見過,就是京城的朱雀宮。


    這位修者曾在京城朱雀宮任職,在幫助梁玉明養蠱的六個四品當中,隻有他不用裝啞巴,他本就是京城人士,口音很純正。


    畫麵上,這位四品修者在偏殿之中,毒死了一位同門。


    四品修者長歎一聲:“我叫項義山,曾是京城朱雀宮的小宗伯,三十二年前已經有了四品修為,那年我已經六十三歲了,因為壽元長,看著也還算年輕,


    能修到四品,在萬萬人中都算難得的造化,可再想升三品,卻比登天還難,朱雀生道隻看功勳(朱雀生道是功勳體係),不管在修行花多少力氣,沒有功勳終究寸步難行,


    想要升三品,得救千裏蒼生於水火,這機會卻上哪找?我苦等了十幾年,終於有了機會,西南大旱,千裏之地顆粒無收,我想帶部下眾人去西南,用萬物生之術給萬千災民一口飯吃,可沒想到,大宗伯把這個機會給了一個同門晚輩……”


    亡靈停頓了片刻,接下裏的情景都在孽鏡台上,出於嫉妒和憤恨,項義山把他的同門給殺了。


    項義山道:“我本性不是個惡人,殺他純屬一時激憤,事情做得也不周密,沒多久就敗露了,我被迫離開京城,逃往南疆,在那裏結識了蠱門中人。”


    孽鏡台上的第二幅畫麵,項義山正在用金烏之火,把活人煉成脂膏。


    “我知道這事缺德,可我別無他法,我隻想求一條生路,我不為蠱門做事,人家又憑什麽收留我?”


    徐誌穹冷笑道:“什麽叫別無他法?南疆已經出了大宣地界,你隱姓埋名,找個地方了此殘生,想必也不會有人發現,為什麽要和蠱門做這傷天害理的勾當?”


    項義山低頭道:“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等你有了四品修為,你難道願意默默無為,了此殘生?”


    徐誌穹回頭對夏琥道:“娘子,都聽到了吧。”


    夏琥點點頭:“從重判處,這人不冤。”


    接下來罪業如出一轍,項義山為蠱門作惡累累,還為蠱門培養了一批生道和蠱門兼修的強者。


    去年,他和梁玉明搭上了線,開始策劃這起“囂絨”事件。


    “我與懷王是故交,經其內侍引薦,得知懷王世子梁玉明有意修行蠱術,我將玄蠍蠱種給了梁玉明,梁玉明很快有了七品修為。”


    七品?


    徐誌穹一陣後怕。


    那天晚上,他和楚禾與梁玉明和郝全惡戰。


    郝全是六品宦官,梁玉明是七品玄蠍。


    徐誌穹和楚禾是兩個九品,在正常情況下,徐誌穹和楚禾根本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幸運的是,這兩個人在綢緞鋪裏都被武栩打傷了,而且當時情況危急,梁玉明無心戀戰,這才讓徐誌穹撿到了些便宜。


    更重要的是,梁玉明自作聰明,用了霸道九品技龍威之怒,他想趁著徐誌穹低頭的機會速戰速決,沒想到,判官不吃他的技能。


    剩下的事情,徐誌穹都知道了,項義山來到京城,作為主謀之一,與梁玉明共同策劃了“囂絨”案,最終搭上了自己這條性命。


    徐誌穹道:“梁玉明為什麽要修煉蠱術?”


    項義山道:“一是梁玉明想有更高的修為,可做為皇室,他在霸道上隻能修到七品,再想提升,必須要去蒼龍殿,他卻受不了那份清苦,


    二來,他有竊國之心,當朝太子梁玉陽是個傻子,懷王有這份心思,世子自然也有。”


    徐誌穹又問:“懷王知道梁玉明養蠱麽?”、


    項義山閉口不答。


    徐誌穹再問:“梁玉明給了你什麽好處?又或者給你蠱門什麽好處?你們為什麽幫他做事?”


    項義山笑道:“我憑甚告訴你這些?說了你們會輕判麽?”


    當著項義山的麵,夏琥直言不諱:“你所犯之惡行,絕無輕判之道理。”


    這傻女,你且扯兩句謊,騙騙他也好。


    沒想到項義山另外提了一個條件:“我可以把事情告訴你們,反正我已身死,陽間諸事也不必理會了,隻是你們要答應我一件事,


    我自恃這一生,活的體麵,最後這一程,也想走的體麵,一會去陰曹地府,我想把魂靈還放在罪業之中,不想被別人看見,不知二位可否成全?”


    徐誌穹犯難了,他知道怎麽把靈魂從犄角裏拿出來,卻不知道該怎麽放回去。


    夏琥看著徐誌穹:“這事我可以辦到,隻是我憑什麽幫你。”


    徐誌穹看了看滿桌子的犄角,搖搖頭道:“你若不幫,我找別人。”


    夏琥趕緊把犄角護住:“說笑,說笑,交給我就好。”


    雖然隻是口頭答應,但項義山選擇相信徐誌穹:“懷王知道世子與蠱門來往甚密,平時也極少予以幹涉,但懷王不同意世子修煉蠱術,他不想讓蠱蟲寄宿於世子之身。”


    這點倒可以理解,修煉蠱術,幾乎成了半蟲半人的狀態,誰也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怪物。


    至於梁玉明給蠱門的好處,項義山也如實作答:“梁玉明答應幫蠱門培育兩萬蠱種,事成之後,兩萬蠱種分撥一萬,作為死士,為梁玉明所用,待梁玉明奪取帝位,割讓西南全境疆土予蠱門,認蠱門大宰為義父。”


    大宰,是蠱門的最高首領,也是蠱門所在國,鬱顯國的實際掌控者。


    他認大宰做義父,這是抱定了當兒皇帝的心思。


    這些消息,武栩應該事先有所掌握,難怪他一心要殺了梁玉明,這人太禍害,禍害了兩百無辜女子,禍害了兩萬無辜蒼生,禍害了西南一地疆土,禍害了大宣一國脊梁!


    項義山隻肯透漏這些實情,徐誌穹再想多問,項義山則要求從輕判罰。


    夏琥不可能輕判,這關係她的飯碗。


    項義山是四品修者,這種級別的罪囚,判錯了,不僅要丟功勳,還可能受到罰惡長史的處罰。


    對項義山的審訊到此結束,夏琥判他在極惡之獄受苦一百年。


    夏琥也兌現了她的承諾,把項義山的魂魄重新封進了罪業之中。


    答應的事要做到,省得亡靈到了酆都城說三道四。


    接下來該審郝全了。


    郝全起初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上來就要和徐誌穹拚命:“小雜種,隻要我一息尚在,絕不容你動世子一根頭發!”


    徐誌穹扯了扯犄角,讓郝全連摔了幾個跟頭,郝全終於意識到了當前的狀況。


    等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且低下頭,一語不發。


    徐誌穹把他拖到孽鏡台前,種種罪行相繼呈現。


    郝全的罪行,主要集中在殺人上。


    他殺過很多人,有官員,有平民,大多都是梁玉明的敵人。也有一部分是梁玉明的部下,或因背叛,或為滅口,死於郝全之手。


    其中有兩個人身份特殊,一個是懷王的長兄,梁玉功,他是懷王嫡長子,也本應成為世子,郝全把他殺了之後,梁玉明成為了世子。


    另一個身份未知,但畫麵非常詭異,首先這人是不可見的,郝全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讓他現了身,然後用點指穿心技,把他給殺了。


    看到這一幕,夏琥喃喃道:“這是咱們同門。”


    同門?這個隱形人也是判官。


    郝全此前也不知道這人的身份,聞夏琥所言,冷笑道:“原來這個雜碎也是判官,我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妖人!”


    夏琥道:“被他殺的是八品判官。”


    八品判官有隱身的技能?


    可這技能好像躲不過宦官的眼睛。


    郝全道:“原來他也是八品,殺他的時候,我也是八品,就用了一招,一招多餘都沒有!判官邪道還真是不中用!”


    好賤一張嘴!


    不過他說的也是事實,低品情況下,宦官對判官的克製非常嚴重。


    昨夜若不是因為事發突然,郝全方寸大亂,徐誌穹在他手底下絕對走不過一個回合。


    孽鏡台上的畫麵隻呈現罪業,不呈現前因後果,但徐誌穹想知道更多細節。


    “梁玉明何時開始修煉蠱術?”


    郝全冷笑一聲,不作答。


    “他手下有多少有修為的內侍?”


    郝全還不是不作答。


    “除了內侍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修者?”


    “內侍修為最高的是你嗎?”


    ……


    無論徐誌穹如何發問,郝全一字不答。


    “想讓我背叛世子?卻別做那春秋大夢!”


    徐誌穹不再問了,有些忠誠不是裝出來的,在郝全眼裏,梁玉明是主人,是高於他生命中所有一切的主人,無論他受多少苦,主人不容背叛。


    徐誌穹也想用刑,但用刑未必有效。


    最重要的是,夏琥提醒了徐誌穹一句:“打兩下,捅兩刀,縫嘴,割了耳朵,這些小事,閻羅殿都不會在意,但若是用刑過分,卻壞了彼此的規矩,隻怕閻羅殿不會答應。”


    罷了,那就不問了,還有不少活著的內侍,他們不可能都像郝全這麽忠誠。這些事肯定能查出結果。


    夏琥寫好判詞,塞進信筒,接下來該餘下的九個宦官。


    這九個宦官知道的東西不多,他們是跟著郝全做事的,罪業也都是跟著郝全犯下的,夏琥逐一寫好判詞,塞進了信筒。


    一連寫了十四份判詞,夏琥的手指有些疼痛。


    但與收獲的喜悅相比,這點痛不值一提。


    換作平常,一名推官每個月能接到兩三件案子,就算是走運了,今天一天接了十四件案子,等於一天掙了半年的功勳,這能不高興麽?


    “馬郎,今日所得功勳甚多,千萬一路小心。”


    生意做完了,官人變馬郎了。


    徐誌穹不喜歡馬郎這個稱呼。


    “娘子,為夫還有一事相商。”


    “還有何事?”夏琥伸了個懶腰,她有些疲憊,想要送客了。


    徐誌穹從懷裏掏出了另一個布袋,把一大袋子犄角倒了出來:“便是這件事。”


    夏琥身子一滑,掉下了椅子。


    “官人,你為何又嚇唬人家?”夏琥顫巍巍道,“這又是從哪來的?”


    徐誌穹伸出手:“我仔細想了想,剛才摸得,就是不痛快!”


    夏琥哆嗦了半響,走到徐誌穹麵前:“那,那就讓官人,痛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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