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振康帶著兩萬大軍離開了神臨城,本打算往群州去,神正營大將張世達提醒了一句:“群州有判官,判官可未必好對付。”


    洪振康道:“神君叮囑過,此次出征,要先把群州的邪道盡數鏟除,不去群州,你想去哪?”


    張世達低著頭道:“王爺,卑職隻是提醒一句,出師即逢強敵,於大軍士氣不利。”


    洪振康不懂軍事,但他明白一個道理,這仗若是打敗了,在洪俊誠那裏不是太好交代。


    張世達看洪振康沒有作聲,接著說道:“臣聞泄州百姓,多是良善之民,先去泄州,征得田賦,旗開得勝,士氣高漲,也無違神君之意,這卻不是兩全其美。”


    想想也對,神君派大軍出征是為了什麽?


    真是為了打勝仗麽?


    真打死一群惡民,也算不得什麽功績。


    說到底,還不是秋賦。


    能征來糧食,這才是大功績。


    洪振康打定主意,先和張世達去泄州。


    張世達派出快馬,前去泄州通報知府:錄王親率大軍兩萬,不日將至,讓泄州上下迎接王師。


    洪振康點頭道:“王師是神君的臉麵,告訴知府項宣明,不能差了禮數。”


    張世達低聲道:“王爺,禮數倒在其次,這話是給泄州的百姓聽的,知道王師將至,看他們還敢不敢不納田賦。”


    洪振康恍然大悟:“此計甚好。”


    三日後,大軍將至泄州,知府項宣明命令州府及各縣官員,來到邊境相迎。


    洪振康本打算先去州府,張世達再此提出勸告:“王爺,先不能去州府,咱們先在泄州境外紮營,看看泄州的田賦能征上來多少。”


    洪振康不耐煩道:“昨日不是收到傳報了麽?田賦已經征上來了六成。”


    泄州確實是個好地方,遍地都是老實人,一聽說朝廷來了兩萬大軍,有不少農人主動繳納了田賦。


    知府項宣明不敢強征田賦,但是有人主動送來了,自然也不會拒絕,就目前的狀況來看,六分田賦,也絕對是大功一件了。


    可張世達卻說:“王爺,還差四成田賦沒收上來。”


    “差了四成又怎地?”洪振康一瞪眼,“若不是寡人來此,泄州卻連兩成田賦都征不上來!”


    “王爺的功績,自然母庸置疑,但如果咱們現在進了泄州地界,這就是對泄州的褒獎,王爺,您是來褒獎他們的麽?”


    洪振康思索片刻,搖搖頭道:“還差了四成田賦,這褒獎確實給不得。”


    “王爺說的是,隻要咱們陳兵在邊境,這就是對泄州的威懾,不出三天,泄州的田賦肯定能征齊,等泄州征齊了,群州還敢不從麽?其他州縣還敢不從麽?”


    洪振康歎道:“道理倒是沒錯,可寡人今日,又要露宿於野外了。”


    這話,張世達自然聽的明白。


    行軍這一路,張世達沒讓洪振康吃過苦,好酒好肉好姑娘,夜夜都有受用,但王爺還是不滿。


    “王爺,今晚再委屈一夜,我料定明天就能把田賦收齊,項宣明也是個明事理的人,今晚自然要有所表示。”


    項宣明確實明事理,當天晚上派人送來白銀十萬兩,舞姬三十人,另外還有羊肉二十車,美酒二十車,犒勞眾將士。


    洪振康頗為滿意,本想把項宣明叫來訓幾句話,可項宣明本人沒來大營,這讓洪振康頗為不滿。


    張世達道:“王爺,這卻怪不得項知府,咱們大軍在此駐紮,隻怕把他的魂都嚇沒了,他這會正忙著征賦,哪敢有片刻鬆懈?”


    洪振康點點頭:“有理,寡人乏了,叫舞姬樂人進來,跳上兩曲。”


    項宣明新獻上的舞姬,各個俊俏水靈,尤其是這身上的胭脂,香的勾魂攝魄,仿佛那嬌豔的姝麗,順著鼻息鑽進了心竅之中。


    吃了兩盞酒,洪振康漸漸興起,覺得一個人賞舞無趣,且吩咐張世達把大小將校全都叫進大帳。


    眾人按照職務高低依次落座,但見領舞者真乃人間絕色,腰枝舞動之間,明眸不時閃爍,看的眾人心裏陣陣酥麻。


    不多時,板眼突然加快,舞曲於柔情之中略帶激昂,舞姬們改換舞步和身姿,不時有騰躍翻滾之絕技。


    洪振康連連叫好,眾將校隨聲附和,大帳之中熱鬧非常,呼喊聲一直傳到營盤之外。


    兩名守著營盤側門的士卒低語道:“這什麽事呀,這麽熱鬧?”


    “你聞不到這股香味麽?泄州知府送來了三十個大美人,那模樣真俊,看上一眼,這輩子都算沒白活。”


    “瞧你這點出息,看一眼就沒白活?要是讓你睡一晚呢?”


    “咱哪有這個福氣,莫說是我,你去問問咱們將軍,不也就能在營帳裏過過眼癮?”


    “王爺還能吃獨食麽?怎麽著也得分給將軍幾個吧?那三十個美人,他自己也受用不了啊!”


    “不曉事了不是,王爺一晚上受用不了,明天接著受用,日子還長著呢,一晚上換一個,正好夠一個月。”


    兩人正在閑敘,卻聽大帳之中漸漸安靜了下來。


    “我說,怎麽沒動靜了?”


    “你覺得呢?還一直看跳舞麽?這時候得辦正經事了。”


    “你說王爺辦事的時候,身邊一般是幾個人伺候?”


    “我覺得一個肯定不夠,少說得三個……”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正過著嘴癮,忽聽大營旁邊有動靜。


    循著聲音望去,是一個老婦人,蹲在營盤的柵欄旁邊哭。


    “這大半夜,哭什麽呢?你過去看看。”


    “我一個人去?”


    “你怕什麽?”


    “你要是不怕,你自己去吧。”


    “真特麽服了你,咱們一塊去吧。”


    兩人拿著長矛,來到老嫗近前,喝一聲道:“幹什麽的?”


    老嫗背對著二人,低著頭,小聲道:“俺餓。”


    “餓?餓了找地方要飯去,來這做什麽?”


    “俺有吃的。”老嫗低下頭,似乎正在啃咬什麽東西,不時發出些咀嚼聲。


    “有吃的,找地方吃去,沒看見這是大營麽,這是你吃飯的地方麽?”


    老嫗把嘴裏的東西吞了下去,抽泣一聲道:“可俺實在吃不下了。”


    “吃不下?那你就別吃了,趕緊滾!”


    “我告訴你,這是王師大營,知道我們是幹什麽的麽?你再不走,我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一名軍士揮起長矛,朝著老嫗打了下去,正打在老嫗的脊背上。


    老嫗身軀微微搖晃了一下,並沒有倒下。


    軍士一驚,後退了好幾步。


    另一名軍士喝道:“你他娘沒吃飯麽,連個老太太都打不倒?”


    “那,那你打!”


    那軍士舉起了長矛,正要下手,卻見老太太慢慢轉過了頭。


    “為啥打俺,俺有吃的,俺不要你的,俺老頭子,給俺留了吃的。”老太太回頭看著那軍士。


    她嘴裏咬著一根手指頭。


    她懷裏抱著一條手臂。


    一名軍士當場倒在了地上。


    另一名軍士拖著長矛連連後退。


    老嫗顫巍巍站了起來,手裏抱著那條手臂,朝著兩個人緩緩走了過去。


    “俺有吃的,老頭子給俺留的,俺老頭子餓死了,他臨死的時候跟俺說了,讓俺把他吃了,俺就能活下去,


    俺舍不得吃,可老頭子的屍首扛不住了,就要爛了,俺就拚命的吃,拚命的吃,可俺實在吃不下了。”


    一名軍士慘叫一聲,兩眼一翻,躺在地上,沒了動靜。


    另一名軍士拖著長矛跑回了營地,看到一名軍士正走到門口,抓住那名軍士道:“出事了,鬧鬼了,咱們營盤外邊有鬼,吃人的鬼,你快出去看看。”


    “俺正要出去看看。”那名軍士抬起了頭,他臉上滿是皺紋,看著有六七十歲了。


    軍士撒了手,後退一步道:“你,你是誰?”


    “俺是來找東西的,”那老翁擼起了空空的袖管,露出了一節白森森的臂骨,“俺的手找不見了,你幫俺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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