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人是人,終究也該活著……”李沙白沉吟許久,搖搖頭道,“可我終究沒你那份心思,我是宣人,所做之事,隻為大宣。”


    李沙白不願繼續留在夜郎國,當日便帶著何芳回了大宣。


    徐誌穹並未強留,臨行之時,李沙白再三囑托:“遇到難處,去李七茶坊找我,我雖厭惡夜郎人,但你有難處,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送走李沙白,徐誌穹本想去中郎院找夏琥,沒想到夏琥先一步到了玉瑤宮。


    “我遇到一樁奇事,說來你或許不信。”


    徐誌穹笑道:“娘子說的話,我怎會不信?”


    夏琥道:“我昨夜看見了一個夜郎人的罪業,彼時他還沒死,我卻以為他死了,結果罪業、修為看的一清二楚。”


    徐誌穹思索片刻道:“或許那人不是夜郎人。”


    “神正營裏的軍士,怎麽可能不是夜郎人!我想是我罪業之童精進了!”


    徐誌穹眨眨眼睛道:“咱們現在到街上轉一圈,看能不能看見夜郎人的罪業。”


    夏琥搖搖頭道:“昨夜確實能看見,可也隻是昨夜而已,今晨再看,卻又看不見了,想必是手段剛剛精進,用的還不純熟,你有沒有訣竅,且教教我。”


    訣竅?


    我從來都沒看到過夜郎人的罪業,哪能有什麽訣竅?


    “娘子,你看花眼了吧?”


    夏琥麵帶慍色:“怎麽會看花眼?那廝的這罪業我還帶著。”


    她把那校尉的罪業拿了出來,徐誌穹看了一眼:“且把魂魄放出來,問問他有什麽特別之處?”


    夏琥搖頭道:“我問過了,這廝就是個愛喝兵血的校尉,土生土長的夜郎人,這些年貪了不少錢財,還打死過一個新兵,因而有五寸罪業。”


    夏琥反複驗證過,這事她不可能看錯。


    難道真是罪業之童精進了?


    可為什麽隻看到了一次?


    許是地方特殊,又加機緣巧合,讓她鑽研出了法門。


    好好磨練一番,或許還真能破解夜郎國對罪業之童的限製。


    這事情急不得,先讓夏琥自己摸索,眼下還有更緊急的事情。


    “何青葉最近在作甚?”


    “她能作甚?身子又弱,膽子又小,我教了她一些武藝,這些日子且在中郎院慢慢研習。”


    “她膽子不小,敢在縣衙門口殺官差。”


    “那是被逼到走投無路,換個時候,你看她敢不敢下手。”


    “你去中郎院等我消息,今天帶她做趟生意。”


    夏琥道:“若是尋常生意,讓她練練手也成,若是大生意,卻不要讓她去添累贅。”


    “倒也不是什麽大生意,”徐誌穹說的輕描澹寫,“讓她回家一趟,把九品錦繡筆吏鄭德良給殺了。”


    夏琥眨眨眼睛道:“殺了那廝作甚?”


    徐誌穹皺眉道:“那是惡人,不該殺麽?忘了道門本分麽?”


    “可,可你……”夏琥不知該從何說起。


    鄭德良確實是惡人,也確實該殺,但這樣的惡人在夜郎國數不勝數。


    徐誌穹是要在夜郎國做大事的,何必與這麽個小賊糾纏?


    況且對付這麽個小賊,也不需要讓何青葉出手。


    夏琥道:“你若是憎恨那廝,我去要了他性命就是,何青葉若是貿然現身,隻怕又要把神機司招來,


    你卻忘了麽,神機司有個叫神機眼的東西,一旦夜郎人之中出現判官,那神機眼立刻就能察覺。”


    這是應歸宗臨死之前的供述,徐誌穹自然沒忘。


    “讓何青葉殺了鄭德良,且在村子裏閑逛半日,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回中郎院。”


    夏琥癡怔的看著徐誌穹:“是不是這兩日操勞,把你累傻了?韓笛那狐媚子手段多,你可得節製些。”


    “她手段多不多,關我甚事?鄭德良讓何青葉一家受了不少苦,把他殺了不也算報仇?”


    “報仇是好事,可殺了他,為何還讓何青葉在村子裏閑逛?你是怕她死得慢麽?”


    徐誌穹拿出一張拍畫,塞到了夏琥手上:“你還信不過你家官人麽?你在旁邊護著她,且看這拍畫上的娃娃笑了,就帶他出來做生意,見這娃娃哭了,趕緊把她帶回中郎院。”


    ……


    徐誌穹潛回樞首府,吩咐管家單永平備轎,去了神機司。


    眼下最當緊的事情是把神機眼給除掉,可徐誌穹沒見過神機眼,也不知道神機眼在什麽地方。


    直接問下屬?


    問了就露怯了。


    樞首大人怎麽會不知道神機眼在何處?


    從下屬嘴裏詐出來?


    李傑,備轎,帶我去看看神機眼。


    且不說神機眼能不能隨便看。


    就算單忠明是神機司的一把手,想看就看,等見了神機眼,怎麽看,用什麽方法看,看什麽,徐誌穹一概不知,稍不留意就會露出一堆破綻。


    單忠明的罪業還在徐誌穹身上,徐誌穹也曾想把他的魂魄放出來,問問神機眼的使用流程。


    可如果單忠明撒謊,少說了一步,又或是說錯了一步,徐誌穹的身份肯定會暴露。


    冒充一個人,不是長得像就行,單忠明熱衷於集議(開會),可徐誌穹從不召集眾人開會。


    不愛集議的單忠明也會惹來懷疑,但徐誌穹能給出合理解釋。


    若在眾人麵前露出破綻,結果卻是無法挽回的。


    他不急不忙,一邊在樞首樓裏查閱卷宗,一邊搓了搓手裏的拍畫。


    ……


    百福縣,泥籠村。


    鄭德良拿著紙筆,走進了寡婦莫劉氏的院子。


    莫劉氏正在院子裏洗衣裳,見筆吏大人來了,趕緊跪地磕頭。


    鄭德良站在莫劉氏麵前,沉著臉道:“我聽說你家裏最近來過客人。”


    莫劉氏趕緊搖頭道:“大人,民婦是不祥之人,家裏從無來客。”


    寡婦是喪夫之人,在千乘國,喪夫之人是不祥之人,平時確實不會有人登門。


    而且進了這家門,不僅要沾染晦氣,還有可能惹來是非。


    鄭德良厲聲道:“本官既是來了,事情已然查明了七八分,劉氏,你與同村閑漢秦六來往甚密,本官已經拿到了實證,勸你趁早招來,若等到了衙門,再想說可就晚了。”


    秦六是泥籠村裏一個光棍,四十多歲未曾娶妻。


    他和莫劉氏有來往麽?


    他有這個心思,平時也給了莫劉氏不少幫襯。


    可莫劉氏沒那膽量,寡婦再嫁,在千乘國是重罪,莫劉氏一直疏遠秦六,更別說讓他進家門。


    莫劉氏連連搖頭:“自夫君過身,民婦家中隻有孤兒寡母,從沒有外人進門,民婦清清白白,還請筆吏大人明鑒!”


    鄭德良冷笑一聲,上前摸了摸莫劉氏的臉。


    莫劉氏一驚,似乎明白了鄭德良的意圖。


    鄭德良笑道:“你是不是清白,得本官審過才有分曉,進屋說話。”


    進了屋子他要作甚?


    不用想都知道他要作甚。


    怎麽辦?


    不從?


    不從卻要被他冤死。


    從了?


    這一身清白豈不就沒了。


    莫劉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鄭德良劍眉一豎:“不想進屋說話,難道你想去衙門?”


    “民婦冤枉,民婦從未做過苟且之事,民婦是不祥之人,大人進了民婦的屋子卻要染上晦氣。”


    看莫劉氏哭的淒慘,鄭德良更有興致。


    一個三歲大的孩子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傻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娘親。


    這孩子是莫劉氏的孩子,鄭德良問一句道:“娃娃,你家近日來過客人沒有?”


    三歲大的孩子,根本聽不懂鄭德良的話,且走到近前,默默抓著莫劉氏的衣襟。


    “什麽樣的地,就能養出什麽樣的種!你也這麽嘴硬!”


    鄭德良抬起腳,踹向了那孩子。


    莫劉氏趕緊把孩子摟在懷裏。


    這一腳沒等踹過去,忽聽身後有人喊道:“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你怎任地不知羞臊!”


    “誰!”鄭德良猛然回頭,但見一個人影在院牆外麵徘回。


    鄭德良追了出去,見那人影走到了小路上。


    追還是不追?


    想這人隻是個看熱鬧的,不追倒也無妨。


    可這事情若是傳揚出去,豈不要壞了我名聲?


    將這人抓住,揍一頓,找個罪名,關他兩天,料他日後也不敢生事!


    鄭德良追了上去,待追到一片樹林之中,忽見那人消失不見。


    鄭德良心頭一凜,覺得事情不對。


    他轉頭要走,忽見何青葉出現在了麵前。


    鄭德良一哆嗦,高聲喊道:“妖人,妖……”


    百福縣所有人都知道何青葉是妖人,殺了官差的妖人!


    何青葉拿出匕首,一咬牙,刺向了鄭德良。


    鄭德良哀嚎一聲,倒地翻滾。


    夏琥蹲在樹上,歎口氣道:“廢物,你捅哪去了?”


    何青葉一刀,捅在了鄭德良的左腿上。


    鄭德良不停哭喊,何青葉更是慌張,又補了一刀,捅在了右腿上。


    夏琥連連苦笑:“往上身捅,知道哪是上身麽?”


    何青葉一臉委屈道:“若是武郎君給我的千千車,我早就弄死他了。”


    “你就會用那一樣東西麽?離了那東西,你還做不成事了麽?接著捅!往上身捅!”


    噗嗤!


    “你捅他眼睛作甚?那能捅死人麽?把眼珠從刀子上拿下來,捅他脖子!”


    噗嗤!


    “你怎麽捅在嘴上了?你知不知道哪是脖子?算了?你捅他心口吧!”


    噗嗤!


    “你怎麽又捅肚子上了?腸子出來就出來了,別往回塞,接著捅!”


    ……


    將至正午,李傑滿臉是汗進了樞首樓正廳:“樞首大人,出事了!”


    徐誌穹皺眉道:“何事如此慌亂?”


    李傑道:“百福縣泥籠村出了判官邪道,殺了一名九品筆吏,神機眼感應到了。”


    徐誌穹聞言,故意歎口氣道:“又是百福縣!”


    他本想吩咐備轎,可一瞬間的猶豫讓他沒有開口。


    李傑是個聰明的下屬,如果需要備轎,這事肯定不用樞首大人吩咐。


    徐誌穹徑直走下了樞首樓,兩名侍衛開路,兩名侍衛緊隨身後,徐誌穹且順理成章去了神機眼所在的石室。


    多虧徐誌穹沒提備轎的事情,石室就在隔壁院子,若說備轎,就直接露怯了。


    到了外間,當值校尉全都跪地磕頭,徐誌穹沒做理會,沉著臉,跟著侍衛進了裏間。


    副樞首呂作慶、葛君信先一步趕到,正等著神機眼給出提示,見單忠明來了,趕緊退到一旁俯身施禮。


    徐誌穹澹然的看著這隻立在石桌上的豎眼,耀眼的光芒之下,碩大的童孔慢慢注視向了徐誌穹。


    徐誌穹心頭一凜,立刻操控潛輝鏡,徹底掩蓋了自己的修為。


    這眼睛好詭異,它看出了我的身份?


    潛輝鏡鬥得過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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