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穹帶著一根犄角,來到了竹州罰惡司。


    摸了摸這根犄角,感受了一下裏邊的亡魂,邱執信心頭一沉,拿出罰惡令,把所有判官全都召集了過來。


    張仁俠抿了抿嘴唇:“這,這可怎麽是好。”


    曲少遊咬牙道:“我和他凡間就是相識,今天且看見這鳥廝在孔建臣身邊閑逛,真沒想到,這王八蛋要把道門賣了!”


    劉奔翔道:“我也看見他了,一會算功勳的時候,得有我一份。”


    張仁俠怒道:“你個夯貨,這功勳你也要?這是同道!”


    許笑生道:“這話卻看怎說,鄭武光差點把咱們害死,若不是半路被馬長史截住,咱們幾個的性命都難保,整個竹州罰惡司都得被端了!”


    這根罪業是胡欽山的,按道門的名字,應該叫做鄭武光。


    按判官道的規矩,出賣道門殺無赦,徐誌穹親手結果了他,出於對竹州判官的尊重,把他的罪業送到了罰惡司。


    趙無功歎口氣道:“罷了,審問同道,我也是第一次,看他這罪業三寸二,且按規矩判處吧。”


    他拿起罪惡摸索半響,靈魂卻召喚不出來。


    趙無功神情費解,邱執信道:“這不是你能喚出來的,七品以下判官的罪業,得交給是非議郎處置,我也是推官出身,喚不出來這廝的罪業。”


    徐誌穹是是非議郎出身,能喚出胡欽山的罪業麽?


    能!


    不僅能把魂魄喚出來,徐誌穹現在是五品罰惡長史,還能給這個道門敗類定罪。


    但徐誌穹從沒見過出賣道門的判官,掌握不好判桉的分寸。


    竹州沒有是非議郎,徐誌穹道:“我在京城之中有一位相熟的老議郎,若是你們信得過我,我便把他送去法辦。”


    邱執信道:“馬長史我們自是信得過的,待有了判詞,且告知我們一聲。”


    徐誌穹帶著罪業走了,曲少有恨道:“鄭武光這鳥廝,該在地府受一百年的苦。”


    邱執信搖搖頭道:“若是能受苦,也算他有造化了。”


    ……


    議郎院裏,曹議郎抬起頭,看了徐誌穹一眼。


    “來了,坐。”


    徐誌穹拿出一根罪業,擺在曹議郎麵前。


    曹議郎在罪業上摸索了一番,問道:“這孩子犯了什麽罪?”


    徐誌穹道:“出賣道門。”


    曹議郎的眼皮顫抖一番,原本無神的雙眼,突然多了幾分深邃。


    他將意象之力集中在指間,把胡欽山的魂魄放了出來。


    和所有判官的待遇一樣,胡欽山的身上穿著衣服,從罪業出來的第一刻,他撒腿就跑。


    徐誌穹正要出手,忽見曹議郎縱身一躍,跳到胡欽山身前,議郎印落在頭頂,胡欽山身子一陣顫抖,身上的衣服消散不見,還落下幾十顆金豆子。


    他廢了胡欽山的修為。


    別看曹議郎老了,可身手依舊敏捷,他撿起了地上的金豆,扶起了癱軟在地上的胡欽山。


    “來吧,孩子,去孽鏡台上照照吧。”


    徐誌穹主動幫曹議郎搬來了孽鏡台,曹議郎把胡欽山帶到了鏡台前,鏡麵上呈現出了種種罪行。


    兩寸六的罪業,並非都來自於對道門的出賣,剛入判官道時,胡欽山曾和另一名判官一起誅殺一夥強盜,因其膽小不敢出手,那名判官讓他在門口把風。


    賊首回來了,胡欽山直接逃走,不僅沒有迎敵,而且還沒有報信,結果那名判官遭到偷襲,死在了匪首刀下。


    事後,胡欽山把事情隱瞞了下來,這件事,讓他的罪業長了一寸多。


    有一次路過知府衙門,胡欽山向衙門裏看了一眼,罪業長了兩分。


    看一眼也要加罪業?


    還有一次,胡欽山看見了知府的車仗,在路邊駐足觀望,罪業增加了三分。


    這也要加罪業?


    最後一次,他去衙門找徐誌穹,出賣了道門,罪業增加了一寸,加上此前零零散散的罪行,一共有三寸二的罪行。


    為什麽看那兩眼會讓他增加罪業,徐誌穹推測出了原因。


    他也不急著確認,且看老議郎如何處置。


    曹議郎歎口氣道:“孩子,為什麽要入判官道?”


    “當初有一個判官,殺了我們村子裏的惡霸,我當時見判官懲凶除惡,便拜了那名判官做師父,想和他一起除暴安良。”


    曹議郎笑道:“當真是為了除暴安良?”


    “當真!”


    “當真不是覺得判官比惡霸更凶狠,更威風,才入的判官道?”


    胡欽山低下頭,沒有作聲。


    曹議郎笑道:“等你入了道門之後,修行些時日,才發現判官也不是那麽威風,你才發現判官終日刀口舔血,卻還活的戰戰兢兢。”


    胡欽山抬起頭,想爭辯兩句,卻又把頭低下了。


    他感覺這老頭子能看穿一切,在他麵前撒謊也沒什麽用處。


    曹議郎問道:“你後悔加入判官道麽?”


    胡欽山點點頭道:“後悔過,也想換個道門修行。”


    曹議郎又問:“出賣了道門,你後悔麽?”


    胡欽山點點頭道:“後悔,若是再讓我選一次,我一定好好修行,絕不會對道門不忠。”


    曹議郎歎道:“不想修行無妨,換個道門也無妨,可立下的誓言不能不作數,你還記得入道時的誓言麽?”


    胡欽山抽泣一聲道:“我就是一時昏了頭……”


    曹議郎又歎一聲:“罷了,孩子,到這邊來。”


    胡欽山走到了曹議郎身邊,曹議郎摸著胡欽山的頭,語重心長道:“孩子,莫哭,都過去了。”


    胡欽山哭道:“老前輩,求您饒我一回,您讓我給您做個役人也好,我伺候您老一輩子,我潛心贖罪,我真心知錯了,我求您別讓我上地府受苦。”


    “放心,我不讓你受苦。”


    老議郎摸著胡欽山的發絲,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


    這是作甚?


    就這麽饒了他?


    不可能。


    這不是曹議郎的性情。


    徐誌穹且默默看著,忽見老議郎手腕一轉,把議郎印再次蓋在了胡欽山的頭上。


    意象之力集結於議郎印上,整個議郎印像塊燒紅的烙鐵,在胡欽山頭上蕩起一陣陣青煙。


    胡欽山高聲痛呼:“老前輩,我知錯,知錯了!”


    “你知錯了?”


    “知錯了,我真心後悔出賣了道門,您饒了我吧。”


    “你是後悔了,你是後悔沒有早對道門下手,”曹議郎笑容依舊和藹,“你站在衙門口,就想進去報官,把道門賣了,可你怕官,不敢踏進衙門,


    看見知府的車仗,你又想把道門賣了,隻因同道在身邊,你沒得機會,


    你師父真是瞎了眼,把你這個畜生領進了道門,你從沒想過除暴安良,你進了道門,隻是想借著修為逞凶鬥狠,修為不易得,你又想賣了道門賺一場榮華富貴!”


    “老豬狗!”胡欽山意識有些模湖,卻也顧不上遮掩,破口罵道,“你們是邪道,你們都該殺!我早就該報官抓你們,你們這般見不得光的豬狗,還真把自己當了英雄怎地?你們就是……”


    曹議郎手腕下壓,胡欽山的魂魄當即化作了一片煙塵。


    老議郎說到做到,果真沒讓胡欽山去地府受苦,而是讓他當場灰飛煙滅。


    曹議郎歎口氣道:“按咱們道門的規矩,六品修者可以引人入道,我這輩子恐怕都修不到六品,想想這也是好事,若是把這樣的敗類引入道門,我縱使到了泉下也死不瞑目。”


    曹議郎把金豆子交給了徐誌穹:“他不是京城罰惡司的人,功勳怎麽分,交由他們罰惡司定奪吧。”


    徐誌穹接過功勳,問道:“議郎印,能讓魂魄灰飛煙滅?”


    曹議郎點點頭道:“集中意念,具魂魄消散之象,將議郎印打入魂魄頭頂,就能讓魂魄徹底消散,


    馬長史,你是道門奇才,老夫本不該多言,但你修行時日尚淺,有些事情隻怕少了些斟酌,這手段,切記慎用,否則追悔莫及。”


    徐誌穹默默向老議郎施了一禮,離開了議郎院。


    回到竹州罰惡司,徐誌穹把一包金豆子交給了邱執信。


    邱執信道:“那廝去地府了?”


    徐誌穹搖了搖頭。


    邱執信知道了結果,長歎了一聲。


    趙無功道:“那廝罪有應得!也沒什麽可惋惜的。”


    張仁俠眨眨眼睛道:“當真灰飛煙滅了?”


    曲少遊道:“出賣道門,理應如此,隻恨這狗賊沒死在我手上!”


    徐誌穹默然良久,問眾人道:“諸位,為何要加入判官道?”


    邱執信歎口氣道:“我師父說我有顆仁心,便領我入了道門。”


    趙無功道:“我覺得這世上總得有個說理的地方,咱們道門就是給這世間爭個說理的地方。”


    張仁俠思量片刻道:“我就是看不得良善之人受欺侮!”


    曲少遊道:“我更看不得凶惡之人作威作福!”


    許笑生道:“我是為了世間義理。”


    劉奔翔道:“把惡人殺了,還賺修為,這不就是世間最好的道門麽?”


    徐誌穹笑了。


    隻要他們說的是真話,竹州的判官就斷不了血脈。


    他讓邱執信把這些天來賺到的功勳集中到一處,開始論功行賞。


    凡塵員吏劉奔翔,得功勳一百八十六顆,晉升九品上。


    凡塵員吏曲少遊,得功勳三百一十三顆,晉升八品中。


    九品判官,殺人不受限製,這兩人卻得了大便宜。


    八品判官卻吃虧了,他們不能殺人,糧倉一戰,收獲甚微,而後也僅僅平分了孔建臣的罪業。


    但他們在此戰中的貢獻並不小。


    引路主簿張仁俠,得功勳七十五顆,徐誌穹把以往積蓄的功勳貼補給他二百顆,助他晉升八品上。


    引路主簿許笑生,得功勳七十七顆,徐誌穹也貼補給他二百,助他晉升七品下。


    推官趙無功,憑判桉獲得封賞,隻得了五十二顆功勳,徐誌穹貼補給他三百,助他晉升七品上。


    索命中郎邱執信,糧倉一戰,殺惡徒四十一人,得功勳一千二百三十三顆,徐誌穹貼補給他五百顆,助他晉升六品上。


    邱執信不敢要,五百顆功勳,實在太珍貴了。


    徐誌穹笑道:“卻不想做個真長史?”


    分完了功勳,該話別了。


    徐誌穹抱拳道:“諸公,切莫忘了入道時的誓言,判官道,要主公道,要主正道,生殺裁決,全憑善惡天理,無論威逼利誘,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誌至死不渝!


    諸公,後會有期!”


    看著徐誌穹偉岸的背影,趙無功眼淚含在眼眶,高聲喊道:“馬長史,路過竹州時,千萬記得來看看我們!”


    徐誌穹剛離開罰惡司,噗嗤一聲摔進了泥水坑。


    功勳煉化。


    還好!他們都沒看見!


    至少此前一刻的背影,依舊是偉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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