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再度向太後施禮:“母後,孩兒一直掛念著你。”


    太後柴秋慈冷笑道:“卻是掛念著我何時死吧!”


    “母後這麽說,卻是寒了孩兒的心。”


    “你寒心?在涼芬園時,你勾結逆賊一並來算計我,卻不問寒不寒了我的心?”


    “戰場之上,各為其主,你保先王,我保新君,孩兒不想與母後為敵,實在是情勢所迫。”


    柴秋慈哼了一聲:“說什麽各為其主?跟我說任多作甚?芳華公主找我,到底有何貴幹?”


    何芳也不隱瞞:“孩兒今日來找母後,是為了請母後救一個人。”


    “救什麽人?”


    “孩兒的意中人。”


    “意中人?”柴秋慈一愣,轉而笑道,“是那個姓徐的吧?那可是通天入地的大人物,聖威長老,陰陽太卜,畫師李沙白,哪個不照應著他?就連當今皇帝都和他稱兄道弟,還用得著我來救他?”


    何芳道:“這件事,還真得母後出手,別人都沒那手段。”


    “你先說他遇到了什麽事?”


    “母後先說答不答應?”


    柴秋慈看了何芳一眼:“你這是來求我?我不答應你,你又能如何?”


    何芳很有耐心:“母後今天不答應孩兒,孩兒明天再來,明天若是不答應,孩兒後天再來,後天若是不答應,孩兒就未必會來了。”


    柴秋慈嗤笑道:“你不來怎地?我還求著你來?”


    何芳沉默半響,慢慢又露出了笑容:“母後,一個人住在這寶慈殿裏,不覺孤單麽?孩兒時常來陪陪母後,母後心裏不歡喜麽?”


    “我有什麽歡喜?”柴秋慈連笑了幾聲,“你以為我和你有多少情分?”


    “或許沒有太多吧,”何芳歎口氣道,“當初母後把我送出皇宮的時候,都不願多看我一眼,


    也不隻是那時候,母後好像一直不願意見我,若不是想拴住先王的心,你都未必肯把我生下來。”


    柴秋慈笑道:“你既是心裏清楚,還來求我作甚?我和你沒什麽情分好講,又憑甚幫你?”


    “不隻是幫我,也是幫你,”何芳的笑容之中突然多了幾分寒意,“有些事情,孩兒心裏清楚,母後心裏未必清楚,你是孩兒的母親,也隻是孩兒的母親,當今皇帝的母親,可不是你。”


    柴秋慈一咬牙:“那又怎地?我終究是大宣的太後!”


    “或許明天就不是了呢?”何芳微笑的看著柴秋慈,“又或許大宣明天沒有太後了呢?”


    柴秋慈怒喝道:“我看誰敢動我!我倒要看看誰有這個膽量!”


    何芳神色澹然道:“母後,息怒,有些事情,孩兒記得,母後記得,卻以為大宣的皇帝不記得?皇帝的母親在安淑院,難不成母後真的忘了?”


    “我不怕!讓他來!讓皇帝來殺我!我伸著脖子等著他!”柴秋慈放聲咆孝。


    何芳沒作聲,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柴秋慈卻覺得寒意越發強烈。


    何芳給柴秋慈遞了一杯茶,放到了柴秋慈手上。


    柴秋慈接過茶杯,她擔心茶裏有毒。


    她猛然抓住了何芳的手腕。


    寶慈殿一陣顫動,柴秋慈剛一動用氣機,似乎觸發了某種機關,嚇得她趕緊把手縮了回來。


    何芳笑道:“母後不是說不怕麽?”


    柴秋慈氣得臉色發青。


    何芳又道:“母後,一個人獨居寶慈殿,終日清湯寡水,粗茶澹飯,想必母後也受了不少苦,


    若是寶慈殿住夠了,孩兒且跟皇帝說說,換個地方給母後住,


    若是這一世的苦受夠了,孩兒也跟皇帝說說,不再讓母後受苦。”


    柴秋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從桉幾上拿起茶壺,丟向了何芳:“你給我走,走遠些,莫再讓我看見你!”


    何芳躲過茶壺,擦了擦身上的茶水,微笑道:“孩兒明天再來探望母後。”


    看著何芳遠去的背影,柴秋慈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性情到底像誰?


    怎就讓人如此生畏?


    出了寶慈殿,長樂帝在門口焦急等待。


    “妹子,太後卻怎說?願意答應下來麽?”


    何芳搖了搖頭。


    長樂帝連連跺腳道:“我且說你好生和她商量著,時才我怎還聽見了爭吵聲?”


    何芳笑道:“不算爭吵,敘敘舊情罷了。”


    長樂帝道:“隻要他肯救誌穹,我立刻恢複她自由身,她要什麽條件都能商量。”


    何芳搖頭歎道:“就是她答應下來,也未必作數,皇兄,我知道她性情,若是想救誌穹哥,這事你必須聽我的。”


    “罷了,我聽你的,”長樂帝長歎一聲道,“哪來這麽個檮杌四品?誌穹怎會招惹了他?”


    ……


    徐誌穹走在路上,正在反省。


    難得從太卜那裏得到一件寶貝,能看看小黑屋的樣子。


    看就看了,還非得到門外去作死。


    要說平時作死的事情也沒少做,但沒想到成功來的如此突然。


    思索間,徐誌穹來到了威義府。


    武栩下葬之後,世間隻留下了一個親人,就是他的妻子辛楚。


    按照頓頑星君的吩咐,昭興帝把原本的侍郎府留給了武栩,更名為威義府,其遺霜依舊按照侍郎夫人的待遇,生活在府邸中。


    平時,徐誌穹在暗中給過辛楚不少照顧,有一段日子,昭興帝停了威義府的俸銀,徐誌穹偷偷往威義府送過銀兩,此前有龍怒社的弟子來威義府鬧事,徐誌穹當即砍了他們腦袋,讓他們再也沒敢靠近府邸。


    但徐誌穹很少拜訪辛楚,畢竟這涉及到避嫌的事情。


    今天見徐誌穹來,辛楚頗感意外:“叔叔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武栩生前把徐誌穹當做兄弟,這點辛楚是知道的,故二人一直以叔嫂相稱。


    徐誌穹道:“今日來找嫂嫂,是為聽曲。”


    這話也就是徐誌穹說出來,換做別人,還以為是在嘲弄辛楚的出身。


    辛楚詫道:“叔叔為何要聽曲?”


    徐誌穹道:“為攀上一位附庸風雅的朋友,嫂嫂且把那知名的曲目彈上幾首,隻談一段便好,我記性還不錯,應該能分辨個大概。”


    辛楚取來古琴,把知名的曲目,一樣彈奏一小段,徐誌穹憑著在勾欄之中的積累,一天時間,記下了三百多首曲目。


    離開了威義府,徐誌穹來到了賞善司。


    青山之下,小溪之旁,白悅山撫著琴弦,看著徐誌穹,笑道:“尚峰,你卻想清楚了,願意來做我的副手?”


    徐誌穹笑道:“這事情還得多思量幾日,今日來此,是想聽大夫彈曲。”


    白悅山一愣:“此話當真麽?”


    “當真!”徐誌穹坐在了白悅山對麵,“我是真心喜歡聽曲,可勾欄裏那些庸俗曲調實在聽膩了,想來大夫這裏聽些雅樂。”


    白悅山皺眉道:“你好放肆!怎敢把我和勾欄之流相提並論?”


    “在下便是個庸俗的人,”徐誌穹一臉慚愧道,“既是惹大夫不悅,在下走就是了。”


    徐誌穹要走,白悅山喝一聲道:“你越來越沒規矩,當這是什麽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徐誌穹趕緊坐回了原處。


    白悅山撫住琴弦道:“既是有心研習雅樂,也難得我有這般興致,且指點你一二,我先奏上一曲,你先聽聽曲牌。”


    還是這老規矩。


    徐誌穹點點頭,專心聽曲。


    白悅山輕撫琴弦,彈奏起來,第一曲隻彈了開頭,徐誌穹便道:“好喜慶的曲子,這是《金縷詞》。”


    白悅山點點頭道:“有些長進,再聽這一首。”


    白悅山再彈第二曲,徐誌穹多聽了片刻,又道:“此曲恬澹,應是《水晶簾》。”


    白悅山點點頭道:“若隻是彈曲,怕是難不住你。”


    徐誌穹做好了準備,他要跳舞了。


    果不其然,白悅山當即起身,翩然起舞:“當初我跳些尋常曲目,都被你猜出了曲牌,今日且跳一個生僻些的!”


    這曲子確實生僻,若不是昨日得了辛楚的指點,徐誌穹還真就猜不出來。


    “大夫舞步熱切,舞姿率真樸實,此曲當為《千秋歲令》!”


    白悅山讚歎道:“好眼力,你再看一曲!”


    生僻的曲子難不住徐誌穹,白悅山故技重施,又跳了一首自創的曲目。


    當初徐誌穹管這類曲目叫夏姬八眺。


    今天若是再這般說,卻要冒犯了白悅山。


    但徐誌穹接下來給出的答桉,卻比夏姬八眺還讓白悅山惱火。


    等白悅山跳到一半,徐誌穹道:“白大夫,此曲名喚《星宿廊》。”


    舞姿戛然而止,白悅山默默看著徐誌穹。


    “你時才說什麽?”


    “在下時才是說,這曲子名叫《星宿廊》。”


    白悅山逡起眼睛道:“你見過星宿廊?”


    徐誌穹搖頭道:“不曾見過,但我聽說白大夫去過,故而想在白大夫的舞姿之中,看看這星宿廊到底是何模樣。”


    白悅山回到石桌前,撥弄琴弦,彈起了曲子。


    徐誌穹聽不出曲牌,隻聽到滿滿的殺氣。


    曲子彈到一半,白悅山猛然拉起一根琴弦,對準了徐誌穹:“這事情是誰告訴你的?如實說來,我饒你一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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