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穹早就猜到滑州的判官和血孽門有勾結。


    血孽門為惡,判官養惡,若不是有這層默契,滑州的判官道也不會如此興盛,高品修者也不會這麽多。


    可默契歸默契,徐誌穹從沒想過兩者的交易竟然如此直白。


    判官直接走進血孽門的總壇,血孽門直接從囚籠之中帶出養肥的惡人,現殺現賣!


    這簡直成了集市上的交易!


    這些惡人從哪來?


    徐誌穹聽到了隋智的聲音:“這些人都是血孽門的入門弟子,都當過人牙子,有的還犯過人命,


    他們有的不服管束,有的辦事不力,有的隻因天賦不濟,入不了品,就被囚禁在了這裏,


    把他們關在這裏,用處隻有一個,送給滑州的判官,換功勳。”


    他們給判官送惡人,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這個一想就知道。


    血孽門是判官道的死敵,可滑州罰惡司似乎對血孽門“一無所知”。


    血孽門養著滑州罰惡司,滑州罰惡司護著血孽門,兩個不共戴天的道門,就這樣化幹戈為玉帛了。


    兩個九品判官走了,走的時候還帶上了兩名罪囚,估計是給八品判官留的。


    九品判官直接來這“領賞”,八品不能直接殺人,估計得費點周折。


    其實也費不了什麽周折,從這裏把罪人提回去,想個由頭,借刀殺了就是。


    這樣的功勳能作數麽?


    能,當然能!


    推官也是滑州罰惡司的,照著罪業寫判詞就是了。


    陰司複核該怎麽辦?


    看著現成的罪業和判詞,陰司也不會多管閑事。


    九品和八品賺著功勳,順手養著七品推官,七品升到六品,接著來著領賞。


    難怪在滑州罰惡司裏,六品的索命中郎都當了管家,他們的晉升流程都快成了產業鏈!


    囚牢的看守也走了,院子裏重回寂靜。


    隋智在旁低聲道:“咱們道門,都被這群人敗壞了。”


    咱們?


    隋侍郎,別把話說的那麽親切。


    你不止一次想要向我證明你是判官,可我從來沒信過!


    “叔父,你是說剛才那兩個人是修殺道的?”徐誌穹接著裝湖塗。


    隋智一笑,帶著徐誌穹騰空而起,很快飛到了山莊外麵。


    他會飛?


    等兩人在荒野之中落地,徐誌穹一臉驚訝道:“叔父,你怎會飛?”


    隋智笑道:“這是咱們道門的技法。”


    “咱們道門是殺道,隻有到了四品才有如虎添翼的技法,可我聽說叔父的修為在五品,怎就會飛了呢?”


    徐誌穹一臉天真的看著隋智,似乎在真誠的向隋智請教其中的緣故。


    隋智望著徐誌穹,搖搖頭道:“誌穹,你以為你裝湖塗真的騙得了我?


    就算你能騙得了我,又能怎樣呢?你騙得了自己麽?


    百花莊的生意你看到了,咱們道門出了敗類,不是一兩個敗類,是整個罰惡司都是敗類,


    你要鏟除血孽門,勢必牽連到滑州罰惡司,滑州的同道絕對不會放過你,難道你要連滑州罰惡司一並剿滅嗎?


    就算你真讓剿孽軍剿滅了滑州罰惡司,你以為你自己能脫開幹係?


    戕害同道,道門之中不容你,若是你身份暴露了,朝廷也不容你,天大地大,屆時將無你容身之所,賢侄,慎重,萬萬慎重!”


    徐誌穹撓著頭皮道:“到底什麽是罰惡司?”


    “罷了,真沒想到你如此固執,”隋智從懷中拿出一支金釵,交給了徐誌穹,“你爹徐仁德應征之時,你娘把這支金釵交給了他,到他戰死沙場時,將這金釵贈給了一位同袍,


    那位同袍幾經輾轉,在前些日子將這枚金釵交給了我,你雙親雖已然故去,好歹留個念想,把這金釵收下吧,


    你父親與我有同袍之情,我本想帶你走上正道,奈何你在歧途之上越陷越深,事到如今,我也無能為力。”


    徐誌穹茫然的看著隋智:“叔父,你說的這些,小侄實在聽不明白,小侄就是覺得,殺道五品和兵道五品都不會飛。”


    隋智笑道:“你知我是幾品修為?你以為離了你,我真的進不去百花莊?


    永遠別低估一個高品修者,尤其是你身邊的高品修者,千萬記住,高品修者沒有蠢人。”


    這句話算是說在要害上了,徐誌穹對此深有同感。


    梁賢春是四品修者,不管她表現的多麽愚蠢,徐誌穹都堅信她不是一個真正的蠢人。


    芸芸眾生之中,四品絕對算得上鳳毛麟角般的存在,梁賢春的蠢一定是裝出來的,背後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隋智為什麽要提醒我這件事?


    千萬別說是為了我好。


    所有理由之中,唯一沒有可能性的就是這一個。


    “叔父,你還是沒說明白你為什麽會飛?”徐誌穹決定和隋智裝到底。


    隋智笑道:“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咱們道門以意象之力操控技法,心有飛翔之意,自有飛翔之力,賢侄,我帶你回營!”


    言罷,隋智拎著徐誌穹飛了起來。


    飛翔的途中,徐誌穹看不出隋智用了多少氣機,也看不出他施展技法的手段。


    倒是看得出飛翔的過程很費體力,隋智在飛翔的過程中不停流汗。


    這是什麽味道?


    汗味?


    不像!


    比汗味重了些。


    有點鐵腥氣,又有點土腥味。


    這味道很熟悉,可徐誌穹一時想不起來。


    現在也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徐誌穹手裏一直攥著中郎印,誰也猜不到隋智是什麽心思,徐誌穹要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


    隋智最終沒有對徐誌穹下手,把他平安送回了軍營。


    ……


    大營之中,梁玉瑤怒氣衝衝來到中軍大帳門前。


    此前一役,梁賢春把蒼龍衛打光了,手裏無兵可用,便把主意打在了梁玉瑤身上。


    她要把梁玉瑤手下的紅衣使全都劃在她帳下,如此一來,梁玉瑤卻成了光杆校尉。


    多虧梁玉瑤事先收到了消息,若是明天梁賢春在中軍帳下了命令,梁玉瑤再想說什麽都遲了。


    中軍帳門前站著兩行侍衛,上前攔住了梁玉瑤的去路:“公主,大將軍已經歇息了,有什麽事,明日再來……”


    話沒說完,梁玉瑤直接用了龍怒之威,侍衛們紛紛低頭。


    六公主是什麽脾氣?一句歇息了就想打發她走?


    梁玉瑤直接闖進中軍帳,卻見梁賢春正在忙著穿衣裳,一片脊背展現在了梁玉瑤麵前。


    脊背之上胡亂的塗抹著傷藥,梁賢春正在給自己的箭傷上藥。


    傷口旁邊好像有幾行字,不是寫上去的,是刺上去的。


    這是什麽字?


    梁賢春的背上為什麽會刺字?


    她要上藥,找侍衛幫她就是,為什麽要自己動手?尤其傷在背上,自己動手還不方便。


    沒等梁玉瑤看清字跡,梁賢春已經穿好了衣裳,轉過身對梁玉瑤道:“玉瑤,為何闖我軍帳?任地沒有規矩!”


    梁玉瑤道:“大將軍,聽說你要將我部下紅衣使劃到你帳下,此事當真?”


    梁賢春點點頭道:“此事已經定下了。”


    “怎就定下了,不與我商議便定下了?”


    梁賢春道:“中軍豈能無兵可用?玉瑤,你要明白大體!”


    梁玉瑤怒道:“說甚大體?你自己把軍士打光了,從我手裏搶人馬,這就是大體?”


    “玉瑤!”梁賢春卻也惱火,“你此前打了敗仗,我卻沒有降責於你,而今你還敢來我這裏撒潑?”


    “撒潑怎地?”梁玉瑤紅了眼睛,“你卻沒打敗仗麽?一百多蒼龍衛全都死在你手上,且像老祖宗說的,蒼龍殿都被你打斷了根!”


    “你放肆!”梁賢春咆孝道,“這事情已經定下了,你不服也沒用!隻要我還是剿孽軍的將軍,各營人馬都得聽我調遣!”


    “跟你說沒用,我去找老祖宗說!”梁玉瑤憤然離開中軍帳,到了梁季雄的營帳裏。


    恰好徐誌穹剛回軍營,正把此行的經過講給了梁季雄,梁玉瑤衝到梁季雄麵前,一臉委屈對梁季雄道:“老祖宗,你得給我做主,梁賢春要把我的紅衣使都給搶走!”


    梁季雄心神不寧,緩緩抬起頭道:“玉瑤,你時才說甚來?”


    梁玉瑤怒道:“老祖宗,那梁賢春要搶我軍士!”


    “搶什麽軍士?”


    “我手下的紅衣使!”


    “紅衣使怎地了?”


    梁季雄心不在焉,梁玉瑤越說越急,再這樣下去,兩個人恐怕得撕起來。


    徐誌穹趕緊插了一句:“公主,百花錦是什麽成色的料子。”


    梁玉瑤愣了片刻道:“你說什麽百花錦?”


    徐誌穹強調一遍:“百花真錦。”


    “百花真錦是最名貴的料……我跟你說這個作甚!”梁玉瑤惱怒至極,又要撒潑。


    梁季雄終於回過神來:“不能把軍士交到賢春手上,援軍還沒來,再由她肆意胡為,這仗卻沒法打了!”


    梁玉瑤得了救星,拉著梁季雄的手道:“老祖宗說的是,您且隨我去中軍帳,勸勸姑姑。”


    梁季雄甩開梁玉瑤道:“這事不急,你先回去歇息,我有要事與誌穹商議。”


    梁玉瑤賴著不走,梁季雄勃然大怒:“任不曉理,討打不成?”


    梁玉瑤悻悻而去,梁季雄慨歎一聲道:“孽星本尊在綺羅縣,饕餮外身在雨陵城,這仗怎麽打?就憑這幾百軍士?


    朝廷說要支援五百人來,卻還要等到十日後,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誌穹眨眨眼睛道:“是啊,為何要等到十日後?隋智已經到了,為何不帶些人馬一並過來?梁大官家打的什麽主意?他最近在忙些什麽?”


    梁季雄歎道:“皇帝在忙著選士,說起來也是正經事。”


    一年一度的選士又到了,去年此時,徐誌穹剛被掌燈衙門選中。


    梁季雄接著說道:“今年選士,比以往多了個聖恩閣,想必皇帝把心思都用在了這件事上。”


    “聖恩閣?這是個什麽衙門?”


    “不是衙門,是書閣!”梁季雄道,“皇帝新建的一座書閣,閣臣以公孫文為首,


    這書閣每天不務正業,天天研究所謂古禮,前幾日曾向群臣下了文書,要求見皇帝要行跪禮,遭到群臣抵製,禮部也上書抗爭,


    而今又出了一道文書,說什麽臣民性命,為君所賜,生殺予奪,唯君一言。


    這等歪理,又遭群臣抵製,但此番禮部卻鬆口了,承認聖恩閣所言確為古禮,群臣為此爭論不休。”


    徐誌穹心裏明白,禮部不是鬆口了,而是被公孫文挾製了。


    “公孫文如此胡作非為,內閣卻無異議?”


    梁季雄歎道:“內閣態度不明,首輔嚴安清頗有顧慮,也不知他顧慮些什麽,罷了,且等此事了結,我回京城,再去對付公孫文。”


    徐誌穹默然半響,腦海裏反複重複著公孫文的那句歪理:


    臣民性命,為君所賜,生殺予奪,唯君一言。


    他想到了童青秋畫出來的夢境:


    所有臣民跪在梁大官家麵前。


    京城之內,盡是血樹。


    大宣上下,盡是血樹。


    梁大官家這是要幹大事!


    十天後,準確的說,還有八天。


    “二哥,八天後,到底是來五百援兵,還是來五百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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