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泉鄉,顧名思義,一鄉之間的溫泉,多過林子裏的麻雀。


    一鄉之民,大多以湯泉為生,有錢的且買下一座湯泉,沒錢的在湯泉做工,洗身擦背,倒水沏茶,做廚子,刷池子,當跑腿,總也能找個營生。


    張栓柱在一家湯池裏做跑腿,轉給客人端酒上菜,賺的不多,但這活計也不算辛苦,偶爾遇到挑嘴的客人,吃不了的飯菜,喝不完的酒,也就便宜他了。


    今天不走運,遇到個客人,吃剩一半的酒菜非要包走,張栓柱看上了一碟醃雞,拖拖拉拉,不想給客人包走,自己還偷吃了幾塊,被客人看見了,告訴給了掌櫃。


    掌櫃最嫌惡這貪小的毛病,當即給張栓柱結了工錢,把他趕出了湯池。


    張栓柱心裏不痛快,當跑腿,一個月一吊錢,還趕不上媳婦做女紅賺得多,這工不做也罷。


    可就因為吃了兩塊雞肉,被叱罵了一番,張栓柱心裏越發記恨這掌櫃。


    記恨也沒用,他也不敢把掌櫃怎麽樣,且跑到鄉裏怒夫教館,交了一百文月錢,聽壇主講經。


    負責收錢的老教徒莊四安對張栓柱道:“你入教滿一年了,以後月錢就交八十文,不用交一百!”


    張栓柱擺擺手道:“那不成,咱對怒君天星不能差了虔誠。”


    今天講經的不是壇主,是一位管事,張栓柱一臉失望:“咱們壇主哪去了?”


    莊四安低聲道:“壇主家中有事,今天來不了,且聽這位管事講經,講的也相當好。”


    管事喝了口茶水,鏗鏘有力道:“咱們男兒家,在家,得是一家之主,在外,才能成一地之主,在家裏,妻兒不對你恭恭敬敬的,到了外邊,還指望別人敬重你?運道都被妻兒敗光了,你那日子還能好過?”


    張栓柱攥緊了拳頭道:“這管事講的是真好,這簡直就跟會算命一樣,我這些日子運道這麽差,就是家裏那賤夫人妨害的,就是她把運道敗光了!”


    莊四安道:“你聽仔細些,未必是你家婦人,還興許是哪個不孝子,我那二兒子就不是個東西,我今晚正打算給他點教訓。”


    張栓柱恨一聲道:“說起這事,我更難受,這賤婦娶到家裏三年裏,一個崽子也沒生出來,卻不說她妨害我麽!”


    管事講道:“妻兒在家,若是言語上不敬重你,出門在外,就有人敢罵你,若是舉止上不敬重你,出門在外,就有人敢打你!”


    “說的是!”張栓柱連連叫好,哪怕下頓飯沒著落,隻要每天能來教館聽經,他也覺得不餓。


    到了戌時,教館散了,張栓柱意猶未盡回到家裏,一腳踹開房門,衝著媳婦羅氏喊道:“取些錢來,我沽酒喝!”


    羅氏見張栓柱臉色猙獰,趕緊翻箱倒櫃四下尋覓,一共找了兩文錢,哆哆嗦嗦給了張栓柱。


    張栓柱把銅錢丟在地上,上前給了羅氏兩記耳光,罵道:“兩文錢連尿都買不著,你讓我買什麽酒?”


    羅氏捂著臉道;“村口的水酒,一文錢一碗……”


    張栓柱上前又是一腳,踹倒了羅氏,罵道:“那特麽還不如喝尿,我上個月給你錢呢?”


    羅氏捂住肚子哭道:“你上個月沒帶錢回來。”


    “放你娘的屁!”張栓柱臉紅了,他上個月確實沒帶錢回來,發了一吊錢,被他拿去請教裏的朋友吃飯,一頓酒席全吃光了。


    這賤婦人難道不知道這事麽?


    她明明知道,還特麽故意讓我難看。


    張栓柱一邊踢打,一邊罵道:“你個賤婦人,前些日子賣布換來的錢呢,都特娘讓你養漢了麽?老子一天在外,受苦受累,花幾個錢怎地,不應該麽,你拿不拿,你拿是不拿……”


    羅氏哭喊道:“賣布的錢都讓你換酒喝了……”


    “你特麽還強嘴,我這一身運道就被你給敗了,你特麽跟我強嘴就有人罵我,我特麽再不好好管教你,以後還得有人打我……”


    砰!一聲悶響,張栓柱覺得胯下一陣劇痛,疼的他直翻白眼。


    有人在背後踢襠!


    難道是她爹來了。


    那糟老頭子,我連他一塊打!


    張栓柱剛一回頭,一拳正中鼻梁骨。


    這一拳下去,又鹹又辣,張栓柱這眼淚嘩一下就下來了。


    他剛要張嘴喊一聲,那人抬手又是一拳,上下牙齒對撞,門牙當即斷折,連同鼻梁上的腥鹹一並噴了出來。


    噴出來一半,剩下一半又咽了回去,因為對麵一拳砸在了肋骨上,張栓柱一低頭,頭頂又被砸了一拳。


    張栓柱一頭戳在地上,臉皮蹭掉一塊,本想哭出兩聲,忽覺脖頸一彎,當即斷氣,沒了聲音。


    老青衣戚水雲單膝跪在張栓柱脖子上,抬頭對尉遲蘭道:“記下了麽?就這一套下去,沒有製不服的凶徒。”


    尉遲蘭撓撓頭皮道:“對付這樣人,一拳就夠了。”


    “要是單靠一拳,把握不好力道,力道大了能把人打死,力道小了用沒甚用處,且像我這樣,一套打下來,徹底把他打服,就是讓他跑,他也不敢跑了。”


    尉遲蘭表示不信。


    戚水雲把張栓柱提了起來,喝一聲道:“你跑!”


    張栓柱嚇得直打哆嗦,不敢跑。


    尉遲蘭心悅誠服,戚水雲拎著張栓柱道:“你來一遍!”


    尉遲蘭從踢襠開始,從頭到尾來了一遍,等膝蓋跪在張栓柱脖子上,戚水雲搖頭道:“肋骨那一拳,勁太大,我聽這聲音,骨頭已經斷了,這個樣子不好!”


    說完戚水雲把張栓柱又拎了起來:“你控製下力道,再來一遍!”


    羅氏在旁邊看的直發抖,戚水雲回頭對羅氏道:“你別著急,等她完了事,你再來一遍。”


    ……


    兩天時間,剿孽軍在清泉縣搜捕怒夫教眾,合計抓了四百多名教徒。


    雀泉鄉的壇主鹿賢忠還等著縣裏的壇司來救他,兩日後,壇司果真來了,可惜不能救他,壇司也被抓進來了。


    看到鹿賢忠被打的不成人形,壇司師長建怒道:“他們怎敢把你打成這樣?”


    鹿賢忠苦笑一聲道:“別急,都這樣。”


    一日後,壇司師長建被打的和鹿賢忠一樣淒慘,問什麽說什麽。


    他不僅交出了全縣信眾的名冊,還把相鄰各縣的壇司一並供認出來。


    梁賢春問他州壇壇守的身份,師長建不說。


    不是不肯說,是他真不知道,他是外道司壇,到了縣這一層,怒夫教有內道機構。


    州壇壇守雖是師長建的上司,但他沒有資格和壇守接洽,所有事宜都要通過內道轉達。


    怒夫教分內外道,這一點,林天正和左楚賢都清楚。


    師長建說出了內道司壇的身份,林天正道:“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置,三日之內,必將清泉縣內道一網打盡。”


    梁賢春且把事情交給了林天正,她自率軍在相鄰各縣抓捕怒夫教眾。


    消息傳到了雨陵城,劉江浦慌了。


    他本想透露出血孽門總壇的下落,分散梁賢春的注意力,可現在為時已晚,梁賢春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怒夫教身上。


    劉江浦命令清泉縣知縣於世平阻止梁賢春,於世平是個硬骨頭,他帶上全部衙差,來到剿孽軍大營,指著梁賢春喝道:“將軍自來剿除血孽惡徒,焉能濫傷無辜!”


    梁賢春命人把清泉縣司壇和幾名壇主帶了上來,手執金鉞,看著於世平道:“於知縣,你與他們是同黨?”


    看到這幾人被打的不成人形,又看了看梁賢春手裏的金鉞,於世平麵無懼色,站起身來,昂首挺胸道:“我與怒夫教不共戴天!”


    他深明大義,棄暗投明,投靠了梁賢春,滑州各縣紛紛效仿,知縣主動出手,抓捕怒夫教眾,獻予梁賢春,以表決心。


    劉江浦方寸大亂,急忙把事情報告給了昭興帝。


    隋智也收到了消息,急忙到皇宮麵君。


    秘閣之中,昭興帝聽完了隋智的奏報,神色凝重道:“賢春性情,過於剛猛,朕自修書一封,命她專心剿滅血孽門,莫再傷及無辜。”八壹中文網


    隋智一皺眉,昭興帝的態度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陛下,如今教中弟子人人自危,若任憑剿孽軍肆意而為,隻怕州壇卻也難保,陛下若隻送去書信,恐怕難以勸止剿孽將軍,今當即刻頒詔,命剿孽軍勿再傷及教眾!”


    昭興帝歎道:“朕雖有意下詔,奈何受內閣掣肘,賢春雖剛直,然對朕忠心不二,朕一紙書信,足以令她回心轉意。”


    隋智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陛下,倘若滑州州壇有失,隻怕會觸怒星君,星君若是動怒,真神外身亦會有所感應。”


    隋智壓著半句話沒說。


    陛下,你還想不想晉升了?


    昭興帝看著隋智,良久無語。


    秘閣之中寂靜多時,昭興帝笑道:“隋愛卿,歇息去吧。”


    隋智不敢多言,默默離開了內閣。


    陳順才趕緊準備好了筆墨。


    昭興帝皺眉道:“這是要做甚?”


    陳順才一怔:“陛下,您時才不是說要修書一封給剿孽將軍麽?”


    “修書作甚?”昭興帝反問一句,陳順才不知該如何應答。


    “陛下時才不是說……”


    昭興帝拿起一本解夢之書,翻看之間,漫不經心說道:“清泉一縣,有四百教眾,整個大宣,有多少怒夫教徒?”


    陳順才算數不好,一時也估算不出來。


    昭興帝冷笑一聲道:“許是十萬不止吧?”


    陳順才算不出來,也不敢隨意作答,又聽昭興帝道:“這是隋智第幾次威脅朕?若沒記錯,當是第六次了。”


    陳順才道:“可是陛下,您還要靠隋侍郎……”


    昭興帝轉臉看著陳順才,神情冷峻:“朕不需依靠於人,朕用了他,他自當盡心竭力,這是他的本分,


    這些年,他受了太多恩寵,卻把本分忘了,且趁此機會讓他知道痛處,讓他把本分想起來。”


    陳順才還是擔心:“可若是觸怒了怒君天星……”


    昭興帝放聲大笑:“哪有什麽怒君天星?十幾年前,隋智編出這句謊話,你以為朕真就信了他?”


    說完,昭興帝繼續翻看解夢之書,重點留意直葉之夢,就是在現實中能夠應驗的夢。


    看過片刻,昭興帝慨歎一聲:“這夢就要應驗了。”


    ……


    紫泉閣中,徐誌穹正在查閱戰利品,窗外響起陣陣水聲和嬉鬧聲,青衣閣三百多個俊美女子正在湯泉之中戲水。


    連日鏖戰,青衣閣甚是辛苦,徐誌穹趁著剛剛打下一座縣壇,且帶著部下來這名泉休個短假。


    “兩位姐姐,你們轉過身去,扭一扭,碰一下,再比一比,且看誰的桃兒更大些!”


    外麵又傳來一陣嬉鬧聲,徐誌穹皺緊了眉頭。


    她們是不是故意的?


    為什麽非得把動靜弄得這麽大?


    她們當我是什麽人?


    以為我想和她們一起泡泉麽?


    徐誌穹還真就沒這興致,他被一本經文深深吸引了。


    這本經文來自池環縣怒夫教縣壇,就在昨夜,徐誌穹率領青衣閣把縣壇端了,更難得的是,徐誌穹事先準備充分,把外道和內道一並端了。


    在內道壇司身上,徐誌穹找到了這本經文,這本經文上記述了一些怒君天星早年的作為,在怒夫教中算是人手必備,本來沒什麽稀奇。


    可徐誌穹在其中找到了一段奇怪的符號,像是某種圖畫,又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這段符號,徐誌穹看著非常眼熟,肯定是在哪裏見過。


    在這段符號下麵,有一段文字,徐誌穹倒是非常熟悉:子在血中方知孝,婦在血中方知順,仆在血中方知畏,夫於怒中飲血,方可立於天地。


    這是怒夫教的內道經文。


    那上麵那段符號又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原文?


    準確的說,應該是密文!


    這是徐誌穹第一次在內道經文上看到原本的密文!


    這些符號形成的密文竟是如此的熟悉!


    看過,肯定看過!


    徐誌穹知道這段符號的出處了!


    這種符號來自……


    胸前銅蓮花顫動,徐誌穹的思緒被打斷,太卜的聲音忽從耳畔傳來:“狂生,做的好大事,卻把滑州鬧得天翻地覆。”


    徐誌穹在腦海回應:“這原本都是咱們商量好的計策,不知太卜那廂準備的如何?”


    “丹藥已經出爐了,一共三粒,一粒使人修為大增,一粒能讓斷肢重續,這藥卻好,不管身上有什麽東西斷了,都能重續,另一粒卻難說,吃下丹藥,戰力暴漲,卻要讓人陷入癲狂!”


    徐誌穹道:“這丹藥卻要怎麽分?”


    太卜道:“第一粒丹藥我留下,第二粒丹藥送與你,這第三粒丹藥,卻是重中之重!”


    徐誌穹笑道:“也送給我吧,我有個朋友,發狂之後,特別能打!”


    太卜一怔:“有多能打?”


    徐誌穹道:“許是打得過饕餮外身。”


    太卜輕歎:“狂生,你且慎重,我近日要去李七茶坊,和李沙白聊上幾句,此役他是關鍵,


    另外要帶童青秋去一趟皇宮,倘若有什麽閃失,你且去李七茶坊把童青秋接走。”


    徐誌穹皺眉道:“有什麽事情,非得讓童大哥去皇宮?”


    “作畫,”太卜道,“有一招畫夢的手段,隻有童青秋會用。”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仿佛對什麽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裏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麽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於後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後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於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麵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麵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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