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總會因為人的選擇,而變得複雜起來。


    尤其是對形勢悲觀的人,更加容易走極端,或者背負的壓力太大,滋生出急躁冒進情緒。


    陳新甲當初就任兵部尚書一職,也是雄心萬丈,想要輔助皇帝中興大明。


    奈何現在情況越來越複雜,絕不是他能立即改變的。


    派出去的張若麒還沒有返回,回家冥思苦想,要解決難題的陳新甲靈光乍現。


    他等不及張若麟和洪承疇商議的結果傳回來,便向皇帝提出速戰速決,鼓吹主動出擊,並給出了大明四路進兵的計劃。


    一路出塔山,赴大勝堡(在今錦州西北),攻敵營之西北。


    一路出杏山,抄錦昌堡(在錦州北),攻敵營之北。


    一路出鬆山,渡小淩河,攻其東。


    一路為正兵,出鬆山,攻其南。


    即采取四麵圍攻的戰法,攻擊圍錦之清軍,以解錦州之圍。


    倒是與唐通所獻上的策略,有一二分符合的地方。


    對於這種軍事上的謀劃,崇禎並不是很擅長。


    但他總感覺陳新甲提出的方略,有些熟悉。


    一時間沒有想起來,到底熟悉的地方在哪裏。


    但崇禎也信任洪承疇,沒有輕易做出決定,而是讓他在遼東自行決斷。


    接到陳新甲規劃的方略,饒是洪承疇表麵功夫涵養好,也差點氣的跳腳罵陳新甲,這是讓自己去送死。


    他斷然不能同意這種打法。


    崇禎沒想起來,但是洪承疇卻能立即想起來。


    當年楊鎬指揮薩爾滸之戰就是兵分四路,四麵出擊,結果被努爾哈赤逐個擊敗,最後被關進詔獄,判了死刑。


    在洪承疇看來,陳新甲這根本就不是想要大明取得勝利,而是為了要大明損失在遼東的所有軍事力量。


    這麽多援軍以及關寧全都折損在此,洪承疇相信大明就全都玩完了。


    光靠這靖遼侯吳國俊手底下的那仨瓜倆棗的,他不相信吳國俊會為大明皇帝堅守到最後一刻,指不定會拿著崇禎的腦袋去投降賀今朝換取前途。


    這種事,洪承疇也不過是在心裏想想,沒有說出來。


    畢竟靖遼侯可是陛下心中的無雙上將,如同楊嗣昌一樣,誰敢在言語上重傷他們這一文一武,崇禎都會親自下場為他們二人辯論的。


    洪承疇對他麾下這麽幾號人的能力,也是能分得清楚的。


    麾下能打的隊伍隻有吳三桂、白廣恩、馬科、唐通四人,其餘超過一半的都是得配合作戰。


    特別是白廣恩這種半路投降的想要洗白的,更想證明自己不比原來的大明士卒差,故而作戰時多賣力的很。


    現在兵部尚書陳新甲要他洪承疇把敢戰之兵分作四路,這不扯澹呢?


    大明精銳士卒對上清軍精銳士卒本來就吃虧,再分散,那就更加吃虧了。


    敵眾我寡,是斷然不行。


    因此,洪承疇主張且戰且守。


    具體方案是堅持久守鬆山、杏山,轉運糧餉。


    錦州的防守堅固,不易攻破。


    拖延的時間越長,越不利於清軍以及協助它作戰的朝鮮。


    過了秋天,敵人必然難以接濟,那時伺機再戰。


    總之,是先守後戰,待敵疲困之時再戰。


    如此設想有其一定道理。


    明朝雖然衰敗,但其國力遠比大清雄厚。


    長期下去,大清是難以維係的。


    皇帝對於洪承疇還是信任的,讓洪承疇放手去做。


    但,陳新甲堅持他的觀點。


    前線督師與兵部尚書難以取得一致的觀點。


    一方麵是洪承疇是知兵之人,又在前線,自是曉得該如何應對。


    但陳新甲考慮的則是部隊駐久了糧餉缺乏,皇帝下令賞賜一萬兩銀子,還得扣扣嗖嗖,東拚西湊。


    若是洪承疇長久的在遼東進行戰事,大明根本就打不起的,能速戰就速戰。


    可陳新甲沒有考慮過,其實清軍也遭不住這麽長久的拖延。


    但最終時間拖的越久,贏家可能既不是清軍也不是明軍,而是錘匪罷了。


    郎中張若麒見明軍與清兵交鋒有一點小勝,就密奏皇帝認為錦州之圍可以立即打破。


    陳新甲寫信給洪承疇讓他立即進攻,皇帝也準許刻期進兵。


    但洪承疇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拒絕速戰速決。


    從五月到七月三個月期間,大明援軍屢進,清軍亦奮力阻擊。


    雙方在鬆、杏之間不斷發生戰鬥。


    可總體而言,大明援軍銳氣正盛,頗有戰鬥力,小有勝利。


    就連一心想給大明當狗,可在現實麵前不得不給清軍當狗的朝鮮人,也一直都在關注雙方的戰事。


    經過他們的親身觀測,清人圍錦州,數次與漢兵交戰,而漢兵尚強,親王派人去“汗王”處請求援軍。


    而且朝鮮還把情報傳回本國,清人與漢兵相持,清國三大將降,二大將戰死,恐大明會戰勝。


    朝鮮高層方麵得到這個消息,都極為亢奮,忍不住多喝幾兩小酒。


    畢竟當大明的狗,才是他們最願意幹的事啊!


    唐通聽著碩托的漢話還是有些口音:“你方才說的是真的?”


    “我騙你做什麽?”碩托指了指他自己的臉道:


    “若不是怕我的麵孔過於熟悉,也跟著你一起在這裏等待結果了。”


    唐通倒是覺得大帥的思路有些奇怪。


    這近三個月的戰事,一直都是明軍占據優勢,清軍不利,他怎麽就覺得洪承疇會敗?


    “若是還有不明白的,就看看這封信,看完後燒了就行。”


    碩托掏出那封密信,叫唐通仔細看。


    賀今朝給他寫的親筆信,跟碩托與他說的差不多。


    若是洪承疇戰敗,你就投降清軍,以待將來起事。


    大帥對於遼東的消息來源過少。


    這幾年往遼東安插的諜子也有,不過多是能探聽紙麵上的事情。


    就連碩托也是動了一些他自己的心腹,但多是下層軍官,對於大清高層消息來源,幾乎沒有。


    皇太極往錘匪地盤扔諜子,也有安穩下來的,隻不過探聽的消息多是沒什麽用,也不好往外傳遞。


    賀今朝也往皇太極的地盤扔諜子,探聽的也多是雜七雜八的一些消息。


    唐通對這些都略過,仔細看了看賀大帥對於遼東戰事的分析。


    洪承疇雖然是個有本事的人,但大明朝廷的那些官員不給力,無法完全聽從洪承疇的建議。


    最後洪承疇大概率會背水一戰,那就落入皇太極的圈套了。


    看到這裏,唐通變有些泄氣,畢竟盧象升之流的戰死,多是證明了大帥說的是正確的。


    這種事在大明極為常見,我等將士在前方與敵浴血奮戰,但是在朝廷掌握話語權的人,總會扯你後腿。


    碩托也是進一步了解大明的墮落情況,十分慶幸自己當年想要投靠大明,結果因為順道先投了錘匪。


    要不然他跟著洪承疇回到遼東,興許就沒法再或者逃走了。


    相比於其餘明軍將領的歡喜,唐通心裏倒是多了許多憂愁。


    畢竟自己可不想剃頭啊!


    “當然了,明軍能打贏是最好的。”碩托又笑了笑道:“其實大帥是希望明軍能夠打贏的,這樣皇太極就會遭到重創,實力越發的孱弱了。”


    唐通也明白,誰敢保證戰事沒打之前,哪一方就一定能輸?


    光是口頭上定輸贏,那就別打了,戰場上誰知道會打成什麽樣呢?


    大帥這樣安排,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但遼東巡撫奏疏的匯報可是極為振奮人心。


    “錦圍三月未解,乃是二十年以來,未能與逆奴長久撲殺一陣。


    所以數月間,多方鼓舞,先作其氣,先壯其膽,今有此幾番戰勝。


    軍聲已振,解圍有望,目下唯有等待機緣。”


    崇禎對此極為滿意,洪承疇一出手,還是極為靠譜的。


    明軍這邊勝利在握的模樣,身在沉陽的皇太極倒是有些坐不住了。


    在清廷看來,錦州的戰爭已經到了緊迫的截斷,大明援軍步步緊逼,清軍已然是處於不利的地位。


    麵對如此局勢,皇太極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把眾文臣武將叫來。


    他說作戰失利不怪你們,而且怪我爹!


    努爾哈赤?


    怪先帝這誰敢接茬!


    因為皇太極又在皇宮裏做夢了!


    這次不是夢到朝鮮大明的宮殿,而且夢到了他的老父親!


    皇太極說他每次夢到他爹就戰事失利,非常的晦氣,所以現在大清戰事失利不怪你們。


    如此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場麵雖然在大清是比較常見吧,但這是能拿到台麵上說的事嗎?


    皇太極為了給底下的人減輕心理壓力,可謂是直接“鞭屍”努爾哈赤了。


    總之,一切責任都在努爾哈赤!


    與你們沒有半毛錢關係。


    朕不會因為戰事失利就追責爾等。


    在大清皇帝夢到先帝的情況下,漢軍固山額真石延柱奮發圖強,為主分憂,上書取錦州,破援軍的策略。


    “錦州乃是遼左首鎮,蜂屯蟻聚,與我大清相持。


    皇上發兵圍困,鑿重壕築高壘,輪流更換,防禦嚴密,誓必滅此叛賊。


    乃可席卷中原,誠皇上之神機妙算也。


    明國皇帝依仗祖大壽為保障,遭此圍困之急,日夜發兵救援。


    待到八、九月間,天氣爽涼,我思索明軍必與我大清全力一戰。”


    “乘此時現在圍城者,不必更換撤回,仍將應換之兵,挑選精壯,分量各旗屯田之處,秣馬駐防,一旦有警,乘夜潛進。


    各營偵探虛實,如敵人駐定營寨,我大清士卒四麵環列,用紅衣炮攻擊,明軍縱有百萬之眾,安能當我四十炮位之威也。


    (四十門紅夷大炮,對於明軍而言,還是碾壓存在的)


    敵營稍動,我軍奮力突入,繞過錦州城,直抵鬆山、杏山等處,我料定敵兵不能阻擋。


    況鬆杏環城有壕,明軍一敗,豈能遽入其城!


    即使城上安設火器,但戰場上敵我混雜,恐其誤中己兵,明軍必不敢施放。


    我軍縱橫馳擊,彼必零落逃竄,如此大創一番,敵兵寒心喪膽,錦州從此失恃,不能固守矣。


    倘蒙上天垂念,錦州一破,則關外八城聞風震動,安知我當年沉陽得而遼陽隨破!”


    石延柱是有些高看明軍了。


    就算城外有明軍,城上明軍為了不被清軍破城或者為自己的性命著想,他們也是敢放炮驅趕的。


    什麽自己人?


    隻有城內的才是自己人!


    老子打的明明是城外的狗韃子,絕不是什麽袍澤。


    大清除了三順王之外,石延柱是皇太極手下漢官第一馬仔。


    其本人也頗有軍略,得到皇太極的信任。


    “我大清兵馬在大敗錦州援兵一陣,則各處援遼之局破矣。


    局一破,大明一、二年難以再舉,我皇上無西顧之憂矣。


    更何況大明援兵從寧遠至鬆山,帶來行糧不過六七日。”


    “若稍挫其鋒,勢必速退,或猶豫數日,亦必托言取討行糧而去。


    我軍待到其回時,添兵暗伏高橋,擇狹之處,鑿壕截擊,仍撥錦州勁兵尾其後。


    如此前後夾攻,明軍軍糧不繼,進退無路,安知大明的援兵不是我大清的降眾?”


    皇太極看著石延柱的奏疏連連點頭,他分析設想的很對。


    但是他得到諜子消息,大明君臣都發了狠要打贏這一場仗,從天津運來的米豆極為充足。


    皇太極不覺得明軍會被糧草所困。


    而且這件事從裏到外都透露著奇怪,他總覺得是賀今朝在背後搞鬼,隻不過是苦於沒有什麽證據罷了。


    或者說皇太極也用不著什麽證據,他相信他內心的判斷。


    “我大清以兵馬四麵遠圍,夜則鑿壕困守,晝則火炮攻擊,彼欲戰無路,欲退無門。


    不出一、二月間,明軍自生變亂。


    我可坐待敵人之斃,何必親冒失石,而甘陷白刃之危也!”


    石延柱繼續闡述他的理念:“洪承疇,書生耳!


    他受朝廷重任,總督天下兵馬,不能辭避。


    各處援遼總鎮官兵,亦不過舊日亡命之徒。


    誰不知我大清親王、貝勒破山東,擒德王,走昌平,斬諸將,戰無不勝,攻無不取。


    今日他們奉命援錦州,出於萬不得已。


    雖然在鬆山虛張聲勢,實則是大明法度逼迫,他們並非才能出眾,踴躍赴義之人。


    如祖總兵一失,洪承疇麾下各總兵皆無所倚恃。


    縱得逃還,不過西市就誅而已。


    況大明氣運漸衰,旱澇蟲災,種種迭見,流賊叛民,處處嘯聚。


    中原有流寇李自成,湖廣有張獻忠,西北有實力更加強橫的錘匪賀今朝,都足以牽製明庭,利我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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