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鵬見到了賀今朝,就想著用錢砸一砸,習慣了。


    畢竟誰不愛錢呢?


    所以他們鄭家在福建地方官府上用銀錢開路,加上在海上有億點小實力,故而連官府諸多官員也得看他鄭家的臉色。


    結果他聽完賀今朝的話,稍微一思索,就曉得自家不過在海上橫行十幾年,在往後說,稱霸整個南洋也沒幾年的時間。


    怎麽可能比得過大明親王二百多年瘋狂往自家府庫裏堆積呢?


    關鍵賀今朝打劫的,還不止一個大明的親王。


    那就更沒法子比了。


    說他賀今朝是現如今大明最富裕的人,一點都不帶差的。


    人家往外撒銀子以及賺銀子的本事,可不是他能比得上的。


    鄭家的實力與他相比,還真是小巫見大巫。


    方才自己沒轉變心態,還想那銀錢開道,著實是有些尷尬。


    鄭芝鵬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吞回自己下一句想要說的話。


    一直覺得他家巨有錢的鄭渡瞪大眼睛。


    沒成想搶大明藩王會如此富有,海上搶幾條船還真算不得什麽。


    錘匪倒是有點意思,當真是比海盜還來錢快啊。


    鄭芝鵬被賀今朝給震懾住了,根本就沒細細思索。


    賀今朝既不要他的海上貿易渠道,也不要他的錢,到底要他的什麽?


    賀今朝拿著茶壺給鄭芝鵬添了些水:


    “對了,你們在海上搏殺,使用的什麽武器?”


    “火炮對轟,鳥銃對射,大船撞擊,最後跳幫近距離廝殺,奪取對麵的船隻。


    一般而言,哪一方的火炮厲害,打的準,沒等接戰就能讓他們沒有還手之力。”


    鄭芝鵬想都沒想,如今的海盜船全都是火炮對轟,直到最後才會選擇跳幫廝殺。


    “哦,火炮是你們自己鑄造的嗎?”


    “嗯,多是自己鑄造的,若是發現敵手船上的火炮好用,就想法子奪過來在大量彷製。”


    鄭芝鵬覺得這種事完全沒有什麽可隱瞞的,賀今朝的人在廣東稍微打聽一二就能打聽出來。


    “當年與我大哥作對的海盜頭子劉香,他就在佛山訂購了一大批火炮火銃裝備,但是在交接的時候走路消息,被我大哥帶人廝殺過去,最終劉香戰敗舉槍自盡。”


    賀今朝點點頭,看樣子海盜用燧發手槍很常見,要不然沒法舉槍自殺:


    “劉香與你大哥以前是什麽關係?何至於相互廝殺?”


    “結拜兄弟。”


    不等賀今朝挑眉,鄭芝鵬便主動說明。


    當年他們在台灣的時候,有十八位“海商”(海盜商人)結拜。


    也就是以他們鄭家五兄弟為首,合起夥來消滅大明水師提督俞谘皐統領的福建、浙江水師,及紅夷人(荷蘭人買辦)武商漳州幫許心素。


    因為先用官方身份洗白的操作,是許心素的手段。


    他與荷蘭人勾結後,又花了兩萬兩金子買通了俞谘皐,成為他的心腹,促進俞谘皐招降部分海盜。


    同時許心素承包了東印度公司以及中國的全部生意,壟斷了中國與荷蘭的貿易。


    這種吃獨食的事,自是讓鄭芝龍等人不滿,因利益與他發生嚴重衝突。


    雖說虎父無犬子,但俞谘皋真沒有他爹俞大猷的本事,海戰當中落敗。


    待到在鄭芝龍的領導下,他們對許素心和俞谘皋戰事當中取得勝利後,十八人的團體內部發生了分歧,相互征伐。


    鄭芝龍也想要走許心素的路子,同海外巨商保持關係,在本土精心經營,作為中間商,可以賺取巨大的利潤差價。


    可謂是躺著都能賺錢。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與鄭芝龍一樣投靠大明官府,十八人分割成幾股勢力,相互廝殺。


    最終劉香與佛郎機(葡萄牙西班牙)人聯合起來與鄭芝龍對抗。


    一旁的施大瑄也補充說了些海戰的細節。


    待到賀今朝詢問他以及他兒子的名字,才對應起來,此人是施琅的爹。


    賀今朝笑了笑指了指鄭渡道:


    “施將軍何不把你的兒子也一同來送來陪他讀書,也能有個伴,免得他孤孤單單在此沒人照顧。”


    施大瑄說著他兒子不喜讀書,所以跟著老師學劍術呢。


    “光學劍術有什麽用,隻能殺死幾個人,你兒子施琅接下來要不要學兵法?”


    賀今朝坐在椅子上看著他道:“我錘匪開辦的講武堂是講習兵法的,在培養上要比一般的老師強上許多。”


    “賀大帥所言當真不無道理。”鄭芝龍急忙幫施大瑄同意下來。


    畢竟賀大帥什麽都不要,現在不過是想多要一個人當人質,還不趕快答應,真以為人家如此和顏悅色是沒脾氣的?


    而且賀今朝還支持海盜在大洋上稱霸,鄭芝鵬極為滿意,這就保證了鄭家的利益。


    施大瑄也隻能應下,待到下一次把他兒子送來與鄭渡一同學習。


    “方才你說劉香在佛山訂購了大批的火炮火銃?”


    “對,他就是廣東人。”


    鄭芝鵬說冶鐵業在佛山興起,並不是偶然的。


    佛山地扼西北兩江之衝,上朔湞水,可抵神京(特指南京),通陝洛以及荊吳諸省,下達雷瓊,通川廣雲貴。


    以佛山堡為中心,周圍有十二條河湧曲折環繞。


    自唐宋以來,北江航道南移汾江,經佛山再達廣州後,佛山就處在南北交通的要衝位置上。


    在大明南方以水路交通為主的情況下,佛山的地理位置成為鐵炭運輸的有利條件。


    在佛山附近,豐富的粘土和優質的河砂,是鑄造模型的良好材料。


    佛山左近的石灣,自唐以來陶窯就一直在發展。


    古來範土鑄金,陶冶並立。


    二者在技術上有許多相聯係的地方。


    石灣陶業的存在,為佛山冶鐵業作了技術上的準備。


    明初允許民間采鐵礦,廣東地區生鐵產量大幅度增長,刺激和推動著製鐵業的建立。


    並且,從宋至明初,大量南遷人口到南海一帶落籍,這也為佛山冶鐵業的發展準備了充足的勞動人手。


    如此優良條件孕育下,冶鐵業順乎自然地發展起來。


    “賀大帥,佛山冶鐵主要以鑄鐵為主,像鐵鍋、農具、鍾鼎、軍器等,從正德十四年就有許多鐵商購買生鐵運到佛山,炒鑄成鐵錠再出賣,朝廷也就默認了這既成事實。”


    鄭芝鵬笑了笑:“從嘉靖到崇禎年間,佛山的爐戶、鐵商、鐵工數量急劇增大,大帥若是控製佛山,將來武器製造也不用發愁了,當然還有河船所需要的船釘也極為重要。”


    “這是何故?”


    “造船的質量取決於船板入釘的疏密,這幾年廣東官府在佛山裝造五艘大船,鐵釘的花費數倍於線、鎖,更不用說船上所用的鐵鏈、鐵錨、鐵線之類的。”


    鄭芝鵬話茬一轉:“故而大帥想要在廣東發展,佛山不可不占。


    因日本冶鐵不行,佛山鐵鍋一口鍋就能賣出一兩銀子的高價,縱然是一根小小的鐵針也能賣上七分銀呢。”


    賀今朝頷首,他記得日本那個彈丸之地,銀礦倒是不少。


    因為賀今朝給鄭芝龍擺明了想要先當供貨商的想法,這個時候鄭芝鵬也是極力勸說賀今朝該提供什麽樣的貨物,這樣大家都能賺的更多,屬實是雙贏。


    反正海盜的思維就是,既然打不過,隻要不損害自己的利益,還能賺的更多,那就加入唄。


    鄭芝龍的海盜船隊也是有著許多勢力的加盟,相當於盟主。


    賀今朝頷首,端著茶道:“佛山那裏有鐵礦嗎?”


    “沒有,多是從廣州、南雄、韶州、惠州、羅定、連州、懷集等地的鐵輸送到佛山。”


    賀今朝看著一旁的屬官,見他奮筆疾書,才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多謝鄭將軍的提醒。”


    張福臻捏著胡須確實在想,若是錘匪掌握這一條線,因為佛山工精,既可以滿足己方對軍事訂貨的質量要求,又可以以廉價辦取各種器物,還能獲取較多的賦稅。


    此時的佛山冶鐵業還沒有發展到黃金時期,廣東全省表層鐵礦還沒有開采完畢,大量的洋釘子,洋鐵鏈還沒有大量輸入。


    待到清朝時期,精光鋥亮的洋鐵,相比較滿布蜂眼的土鐵相形見絀,再加上機器生產的洋鐵也極為便宜,大量傾銷之下,直接把佛山冶鐵業衝擊的七七八八。


    “製鹽呢?”張福臻笑著詢問道:“也需要鐵吧?”


    自古以來鹽鐵都有巨大的利潤,廣東臨海煮鹽獲利定然不俗。


    明代鹽業生產還處於煎鹽階段,煎丁灶戶,課營煮鹽。


    凡煎燒之器,必有鍋盤,大盤八九尺,小者四五尺,俱用鐵鑄。


    俟有數十石,傾置於鍋,凡一灶四鍋。


    明代廣東鹽場有十四大處,還有海北九場,瓊州六場,歲辦鹽七萬三千八百九十五引(每引四百斤)。


    所需煎盆鑊數量極大。


    大明佛山上供的品種中就有“煎盆鑊”一項。


    其中不少冶鐵巨富也從事販鹽,這兩項產業有著非常緊密的關係。


    當然光是廣東一省煮鹽獲利巨大,但關大明朝廷什麽事?


    朝廷還能狗收一點點鹽稅,就謝天謝地去吧。


    “瞞不過張參謀。”


    鄭芝鵬也跟著賀今朝一同稱呼,在一個產業上取得利潤後,自是有底氣去摻和另外一個。


    他們兩個開始交談起來了。


    賀今朝敏銳的嗅到了廣東有許多手工業人的事情。


    他們對分田什麽倒是不熱心,多是想要靠自己的手藝吃飯,或者說開個人的家庭小作坊。


    工人。


    全都是民營企業。


    無論是家庭小作坊、家族大作坊以及商人經營的大作坊。


    至於官營的,都在皇宮裏握著呢。


    就在這個時候,牛有成說了幾句話,賀今朝站起身來,去接待趙小五派回來的使者,把楊文嶽整理的厚厚的調查文書交給賀今朝。


    賀今朝讓張福臻招待鄭芝鵬,先去側室裏打開楊文嶽給他寫的書信。


    廣東百姓的生存方式不同於中原。


    因為海盜商人的影響,他們大多都愛經商逐利,而不是耕種田地。


    賀今朝翻開楊文嶽的調查報告,前麵還寫了目錄。


    分別是廣東經濟作物、族田、沙田、冶鐵及匠人、鐵礦分布、


    他立即翻到冶鐵及匠人的書頁去看一看楊文嶽的實地考察。


    畢竟那裏的工人蠻多的。


    按照廣東的模式,家庭小作坊全都是父兄組織,子弟出力,一般在五到十人的規模。


    為兄為父的作坊主還要給弟弟們娶妻,然後隨著他們的成婚,一個家庭作坊會分為幾個小作坊,故而家庭小作坊的規模和資金都十分的有限。


    他們能夠崛起以及能否經營下去,多是懂得獨立操作的手藝人。


    因此投資者多是學成出師的手藝人,他們的資金來源也是多年傭工的工錢。


    這些家庭小作坊成員多是靠著親屬組成,他們之間的聯係是靠著宗法維持的。


    家長是具有絕對的權威,兄弟子侄的勞作,完全遵循家長的“指導”進行。


    甚至子侄的作坊賺了錢,還得提供給父輩的作坊。


    看到這裏,賀今朝的眉頭微微挑起,廣東的宗族當真是個大問題,一點都不利於統治。


    當然家庭小作坊的缺點極大,他們資金微薄,很容易破產,時興時滅。


    再加上家庭小作坊的原料購買和產品銷售往往都通過牙行。


    牙行會切斷小作坊與市場之間的聯係,小作坊主就隻能受他們的剝削。


    除了普通的強買強賣之外,還有人“私抽設牙”,強迫工匠和小作坊主們交銀入牙,每人五兩,橫加勒索。


    可見,小作坊主在經營上常受牙行的盤刺和欺詐,與大作坊完全沒有可比性。


    這類人是可以被拉攏收買的。


    但是怎麽切入,賀今朝還沒有想好些。


    畢竟廣東那裏按照目前而言,多是敢闖之輩。


    宗族的力量十分強大,也是賀今朝覺得頗為棘手的事。


    賀今朝繼續往下看,便是家族大作坊,這種經營方式多是當地的大姓望族才能掌握。


    這種家族多置辦田產,然後利用奴仆來經營去作坊裏幹活,或者把周遭沒了土地的鄉鄰變成他們的奴仆,靠著他們為生。


    作坊多是靠著族長一手把控,人身依附性極強,定然有大量的隱戶。


    賀今朝眉頭微挑,這才算有點強大宗族使勁剝削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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