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每天的清晨6點。


    周律沉準時被老和尚叫去前殿聽經文。


    自沈婧來,顯得沒那麽沉悶。


    午時的時候。


    沈婧會在外頭和小沙彌掃院子的落葉,時不時手撐掃帚凝視他的背影。


    周律沉哪怕沒回頭,都能感知到她的開心和輕鬆。


    不明白她為什麽愛笑。


    掃完,沈婧坐在樹下看小沙彌,“好大一間,小師父每天都要自己掃嗎。”


    小沙彌作單掌禮,“阿彌陀佛,謝謝。”


    沈婧撐下巴,“你們怎麽不放香客進來,讓他一人霸占7天。”


    “已有百來年了,每一回都是周家捐的善款修繕寺廟,免費給香客提供香火。”小沙彌說,“後門屋簷的琉璃瓦,有一塊是已圓寂的方丈親手刻下的周字。”


    沈婧歪了歪腦袋看天空,“他家祖先真有錢。”


    “沈施主要看淡世俗貪嗔與金銀浮華。”小沙彌抱起落葉筐,說一句。


    沈婧沒說話,什麽時候能到的境界?能到?


    對不起,實在看不淡。


    沈婧起身,進大殿,在周律沉身側,慢慢盤腿打坐。


    本還休憩的周律沉毫無預警地掀開雙眼,睇她。


    沈婧伸出紅腫的雙手,“剛剛掃院子。”


    周律沉瞧她手心,握掃帚能勒出紅印子,斥她兩句。


    住持的誦吟聲確實是失眠好曲,沒20分鍾沈婧便打瞌睡,腦袋一擺一擺地往下磕。


    聽到木魚聲敲響,她瞬間坐直,虔誠地合掌拜佛。


    周律沉取來枕頭墊在案桌,讓她趴桌子睡。


    她一倒,睡得香。


    周律沉拿起《四十二章經》,翻頁。


    午後氣溫幹燥,沈婧身上裹得厚,頭發被熱汗打濕黏糊在臉頰,嫌熱,她極不舒服地把秀眉擰成一團皺褶。


    周律沉輕歎息,拿起書本給她扇風,涼爽舒適下她倒是安靜了,睡著模樣嘴角微微上翹。


    風涼爽,那時候的沈婧是有意識的,哪怕知道周律沉不過閑暇時光偶爾的寵溺,她都認了。


    老和尚投來目光,一眼收回,繼續一下一下敲木魚,念經:


    “阿彌陀佛,諸法因緣生,因緣生故苦,因緣滅亦然。”


    周律沉聽了一段,沒有反應,緩緩給她扇風,一手翻書。


    莊明想親自來,但不是他的小姑娘,隻好默不作聲,陪著聽佛經,果然有洗滌心裏罪孽的作用。


    倒是想起,周二公子半夜睡不著,在後院抽煙時問他,“我以前認識女高嗎?”


    莊明印象裏沒有。


    這些個事,他自己竟記不住,倘若問他所投資企業的股票代碼是多少,他能將一串串數字牢記一清二楚。


    周律沉低聲問起,“老太太知道她在嗎。”


    “我們沒說。”莊明道。


    周律沉合上經文,抱起沈婧回西院。


    直至背影消失在門外。


    住持歇了下來,抬手理袈裟。


    莊明驀地睜開眼睛,“二公子他…”


    住持能氣什麽,已經習慣,“有一種人隻不悔於己。”


    是萬萬沒想到。


    貴公子送完人,還是回來聽佛經,自顧泡著茶品,悠閑從容。


    主持對佛像合掌,“老納大度。”


    周律沉忽地笑出聲。


    -


    沈婧是被傍晚的雷雨嚇醒,難怪白日悶得發慌,雨說來就來。


    大雨滂沱跟往下灌似的,不打算停。


    打開手機新聞。


    “歡迎收聽滬市天氣播報,近日,受北方低層氣流輸送影響,冷空氣裹挾暴雨將會持續到11月8日,滬市從今晚九點開始加入降溫行列,各位市民出行注意備傘和交通安全…”


    她起身,和小沙彌在西院煮晚餐。


    屋簷下的小沙彌抬頭望天,“師父有蓑衣,可惜周先生要回不來吃晚餐了。”


    “我去送傘。”沈婧拿了兩把傘,走進雨中,前去主殿。


    屋簷瓦當滴咚滴咚。


    降溫了。


    周律沉剛邁出門檻。


    迎麵而來。


    黃牆昏沉的拱形門後,美人冒雨前來,青灰色的居士素服,素手執一把透明傘,雨霧蒙得看不清她麵龐,一步一抬頭,窈窕娉婷。


    周律沉斜睨了眼莊明,莊明隻好把手裏的黑骨傘放去角落。


    這些,沈婧自然沒發現。


    “過來,周律沉。”


    “回去吃齋飯。”


    她就這麽站在台階下,手提居士服裙擺,黑色小皮鞋踩在淺淺水坑裏。


    兩人對視。


    周律沉手指夾著根未點燃的香煙,驟然換上另一種情態,慵懶的眼帶了點笑。


    就突然去想,她下一秒會不會又去踩水坑?


    她邊上台階,邊招手,“下來。”


    周律沉手裏煙拋給莊明,順著她的話走下台階。


    “接你回去吃飯。”沈婧舉高傘,一邊手伸手傘外接雨。


    彎彎曲曲的石板路,夜色斑斕,這樣的黑暗雷雨夜卻讓人感到心安。


    經過佛殿後的法生殿。


    是四合圍成的小院子,來這幾天她就發現,每一處佛堂所供皆是不同的神明,建築別具一格。


    她突然喃喃自語,“法生殿的排水係統好厲害,那麽大的雨,屋簷滴水就跟簾子似的,隻湧進池子。”


    周律沉掠過她側臉,“徽派建築,四水歸堂。”


    “為什麽。”她好奇。


    周律沉緩緩開口,“佛法來說,接納萬物。”


    沈婧好像懂了。


    周律沉拿過她手裏的傘,微微俯下身子,半是戲謔道,“四水歸堂俗氣一點來說,占有它,肥水不留外人田。”


    沈婧眼眸一凜,就知道他不是什麽正經人。


    好好的風水布局,取四水歸一藏於大院池子蓄滿,他心裏偏頗的是霸占。


    可想想,他好像也沒說錯。


    不就是用建築儲水,聚納天地萬物。


    她側身眨眼,“你是不是想占有我?”


    周律沉摟她過來,眼神閃了閃。


    她沉默望他。


    他嘴角銜著抹笑,雲淡風輕的模樣,真就探不清他的情緒分毫。


    莊明看著雨霧裏並肩前行的男女,再瞧一眼被扔的傘。


    突然不明白他們到底圖什麽,一時衝動嗎。


    待他們消失後,莊明彎腰撿回傘拍兩下交給主持,“您撐。”


    住持用慣蓑衣避雨,隻合掌道謝。


    莊明有,沈婧還特意給他送一把傘。


    不白白過往天天給她當司機,伺候她逛街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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