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牛堡某個角落。


    “先生,你該還債了。”


    男人瘦削得不像人類,他整個身體都被包裹在灰色鬥篷內,油膩的鬥篷上沾染了各種汙漬,有血液、碎肉、膿液、泥土……


    他的臉被繃帶整個裹住,隻留出了雙眼、鼻孔和嘴巴。


    白色的繃帶不知道沾染了什麽東西,有些泛黃,還有惡心的液體從縫隙中不斷擠出。


    他毒蛇一般的眼神不帶任何感情,就這樣看著站在麵前的“顧客”。


    這位顧客曾經從男人這裏借走了200克朗。期限已過,他該還清包括本金在內的所有克朗。


    克朗是瑞達尼亞的通用貨幣,100克朗便能兌換667奧倫,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羅德先生,我並沒有錢。”顧客隨意地坐在地上,他並不感到害怕。


    一個瘦弱成這樣、渾身是傷的男人有什麽可怕的?


    誰威脅誰還不一定呢!


    “期限到了,你明白嗎,西姆先生?你簽約的契約上寫得明明白白,請歸還734克朗。”


    羅德看著西姆鎮定自若的樣子,眼神中露出幾分譏笑。


    有些人就是這樣,就憑借外表判斷一個人。在確定此人無威脅後,便是這樣洋洋得意的表情。


    契約是什麽?契約在他們眼裏就是一張廢紙!


    不過,他希望的正是這樣。


    以前他是被動方,現在的主動權掌握在他手裏。這就是掌握力量的感覺嗎?


    “要錢沒有,要命你有本事就來拿!還有,你這利息也太高了!”


    西姆很不耐煩,他準備抵賴到底。他握住藏在衣服裏的匕首,心下更有底氣了?


    就這瘦弱猴子?他還真怕壓壞了。


    不過,他是真的沒錢。


    僅僅一周,他便花光所有克朗。


    他現在依舊懷念在女支院欲仙欲死的感覺,那國王般的待遇,享受過後他就再也不能忍受現在的生活!


    他還需要更多的錢!


    麵前這男人身上一定有很多錢……還有他居住的地方也肯定藏有更多錢。


    馬上,那些就會屬於他了!


    不自覺地,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正準備抬頭繼續與羅德對峙,就感覺有一雙手掐住了自己的嘴巴,他心下慌了神,不安地看向羅德。


    沒錯,羅德用大手封住了他的嘴巴,他從羅德眼神中看到了暴虐和瘋狂。


    人的嘴角居然能裂到耳朵處?


    這是人嗎!


    “不,你拿得出來。”


    這名叫羅德的男人這樣說道,他的眼睛慢慢變紅,西姆看到血絲像蟲子一樣爬上羅德的眼白。


    那眼球一抖一抖地,像是水麵上的乒乓球一樣,就這樣看著他。


    西姆隻覺得渾身顫抖,冷汗直冒,眼前男人的眼神就好像病態的瘋子在欣賞自己的材料,端詳著他,準備將他料理。


    “唔——”


    他試圖掙紮,可那雙手好像是鐵鉗一樣,怎麽也無法掙脫,匕首也掉到了地上。


    他感覺自己在慢慢離開地麵,恐懼沿著他的脊骨不斷爬升,那種窒息的感覺不斷折磨著他!


    他看到了!


    羅德的身體像是泥漿一樣,眼睛、鼻子、嘴巴……沿著身體下滑,陷入泥漿之中消失不見!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無論他如何掙紮都不能從噩夢中醒來,因為擺在他眼前的便是現實!


    一團扭曲的生物如泥漿一樣將他拉進去,那些滑膩的觸感令他毛骨悚然。


    鼻尖傳來的好像下水道混合的臭味令他胃裏不斷翻騰!


    這隻怪物像是液體一般的身體外麵包裹著人類脂肪的人皮,這使得它看上去臃腫而癡肥。


    那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肚皮的部位,堆疊著七八層惡心發臭的遊泳圈,而裏麵鑲嵌著一堆擠在一起的克朗,沒錯,就是克朗!


    那是他最喜歡的克朗!


    隨著怪物的蠕動,他覺得越發難以呼吸,就像是整張臉被人壓入了惡心臭水道淤泥,惡臭與氣悶使得他腦袋發翁。


    土黃色粘稠的魔法從怪物的身體每一個角落出發,像是粘稠的液體爬上他的身體,他隻感覺自己的身上有無數螞蟻爬動。


    頭皮發麻,這種感覺讓他想要一把刀捅進心髒!


    為什麽要折磨他?


    漸漸的,他失去了意識。


    “哐當……哐當、哐當……”


    硬物如雨點般連綿不絕地掉到地上,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怪物臃腫惡心的身體慢慢縮小,就像是用針紮出一個小眼的氣球,肉眼可見地幹癟下來,最終又變回來消瘦的羅德。


    他長呼一口氣,全身激動得顫抖。


    擺在房間正中央的是一具白骨。


    那簡直就是完美的藝術品,沒有一絲血肉殘留。


    他就這樣走了過去,將腳放在了骷髏的腦袋處,微微用力。


    頭顱像是脆皮核桃一般,裂成碎片,發出令他心情舒暢的聲音。


    果然,隻有這個聲音才能讓我感到心情平靜。他這樣想到。


    然後,他掏出一個袋子,將掉落地上的克朗一個個放入其中。每一個克朗就像是剛剛鑄就而成,閃閃發亮。


    他溫柔地撫摸每一個克朗,然後將它們收集起來。


    “我為什麽要收集呢,我已經忘記了,但隻有撿起它們,撫摸它們的時候,才能讓我感到心靈的平靜,就好像是我必須這樣做。”


    他喃喃自語著,他看向克朗的眼神就像是看待情人一般溫柔。


    收集完畢後,他拿出本子,劃掉上麵屬於西姆的名字。


    他將沉甸甸的錢袋固定在腰間,將帽簷拉低後又抬頭看了看天空。


    夕陽那樣美麗,就是有些刺眼。


    “下一位,”他翻看本子,突然咧嘴笑了起來,“這姓氏……噢,我的好兄弟霍根!身為家人,幫你的兄弟償還債務也是應該的吧?”


    他簡直無法抑製住自己上揚的嘴角,當初霍根將他像垃圾一樣扔出去,現在是該償還一切的時候了!


    他將整個身體隱藏在鬥篷裏,沿著偏僻小道離開。


    ……


    金屬火盆的火社如破布一樣半死不活地飄舞,閃爍的紅光勉強照亮了這片陰森的走廊,也照亮了霍根慘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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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眶浮腫泛青,裏麵的眼球布滿了血絲。


    他根本無法入睡,耳邊是那些該死的囚犯的呻吟、哀嚎、嘲笑、穢語。


    那些還有行動能力的囚犯恨不得殺死他逃出去,可他們被布滿鐵釘的厚重門扉、肮髒的長滿青苔的石柱重牆攔住,所以他們將平生所有的惡心話全部招呼在他身上。


    他的女兒與妻子不知道已經被問候過多少遍,直到他現在已經麻木。


    是啊!麻木了!但他的內心中全是怒火!


    這裏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他肯定會像上一個護理工一樣被抬出去。


    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


    陷入自己世界的他並沒有聽見那些囚犯的聲音在慢慢消失,直到周圍寂靜無聲,他才反應過來,後背驚出一身冷汗。


    為什麽都沒有聲音了?


    他想要站起來,或許是地板太過濕滑,他的下巴直接磕到了地上。那是什麽樣的感覺?粘稠、濕滑……


    黑暗中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隨之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吟聲,他顫巍巍地抬起頭,順著他下巴的液體抬頭望去。


    一灘怪異的、像泥巴一樣的粘稠液體從縫隙中流淌而下,被匯聚成一團皺縮的黑色扁球形,表麵就像是老婆婆幹癟的皮膚,好像有什麽要冒出來?


    “有人嗎?混蛋們說話啊!繼續罵我啊!”


    眼前發生的一切令他的大腦中不由自主升起恐懼,顫抖著聲音大喊。


    這時候他多想被罵,哪怕他們汙言穢語的對象是自己的妻女。


    沒有人回答他,隻有眼前的不明物體。它還在變化,潮濕的表皮在不斷蠕動,像塊下水道的爛泥一樣緩緩改變著形狀。


    它朝著他的方向不斷移動,他不住後退,最終後背觸碰到了木門,猛地轉身,瘋狂砸門。


    “救救我,救救我!隊長!有人嗎?快開門!該死的!開門啊!求求你們……”


    他哀嚎著,卻沒有人理會,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他的餘光瞥到不明物體仍在朝著他移動,悠閑得好像在葉子上爬動的蝸牛。


    片刻後,從那不定型的身軀上延伸出不知道多少條細長觸手,在觸手前端,是他最愛的克朗。


    那些觸手伸向他,腐蝕他的衣服,粘稠冰涼的觸手撫摸著他的胸膛;從褲腿繞著皮膚一路向上,進入他的嘴巴、鼻孔、眼眶。


    “霍根——”好像是鋸木頭發出的聲音。


    “不,這張臉,羅德!你不能這樣,不是我,是法斯!是讓他我跟你做聲音,都是……救……嗚——”


    “不要找借口。”


    他的眼眶被觸手強行進入,他無法呼吸,連喉嚨也被徹底堵住。


    再然後,他的世界一片黑暗,隻感覺自己進入了粘稠的汙水池,慢慢下沉、慢慢下沉……


    觸手們聚集在一起,粘稠得粘連在一起,不斷蠕動……化作粘稠液體,沿著縫隙鑽進去消失不見。


    囚牢裏隻剩下了風從手掌大小窗口穿過發出的身影,火舌還在跳舞,照亮了門口處安靜躺著的森森白骨。


    在白骨周圍堆滿了克朗金幣,它們在火光照耀下閃閃發光。


    ……


    羅德就這樣走著,腦子裏什麽也沒想,就像是行屍走肉一般,隻是不會停下。


    目的地是哪呢?


    他沒有想過,但他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回到一個地方,停留在那裏,遠遠地看著那個小鎮,看著小鎮裏那座破舊的房屋。


    他從來沒有靠近過,但自己的腳總會將他的身體帶到這裏。


    他站在空地上,長出的綠草不斷磨蹭著他的靴子,以前都是他一個人,但今天他看到了另一個人。


    那是一個提著籃子有些悶悶不樂、強顏歡笑的小女孩,金黃色的頭發在夕陽照耀下顯得有些夢幻,她穿著有些破舊的裙子,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斷的脖子上掛著一根難看的護符,纖細的手臂上是未消散的淤青。


    好熟悉的小女孩,隻不過他的記憶中一片空白。


    但他應該是認識她的,他這樣想到。


    然後慢慢地靠近一點點,盯著小女孩那白皙卻帶著淤青的皮膚,纖細得好像一折就會斷掉的四肢。


    莫名地,他生出一種想法:我應該將她變成我的同類!她應該是家人!


    小女孩察覺到他的視線,順著目光看向了他,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警惕。


    她快步準備離開,突然的大風將他籃子裏的手帕吹起,順著風落到他的麵前。


    他低著頭看著這塊粉色卻泛白的手帕,彎下了身子,然後用纏滿繃帶的手指撿起它,對著小女孩揚了揚。


    小女孩停住了腳步,目光中滿是猶豫,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


    她不能失去手帕,因為這是她唯一的手帕,若是丟失,她爸爸一定會教訓她!而且這是媽媽的禮物……


    最終她還是走向了他,一隻手緊緊握住,早已經滲出汗水。


    “謝謝!”她接過手帕,雖然覺得有些潮乎乎的,但她沒有太注意,隻是微微低頭表示謝意,然後逃一般的離開。


    羅德看著小女孩的背影,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捏住手帕的那隻手,還在不斷滴落黃色粘稠的液體。


    “現在該加入我們了嗎?”一個慘白的人臉慢慢從他的脖子處浮現出來,眼睛、鼻子、嘴巴完美無缺,隻是白皙得像白骨。


    “不要吸我的血!”羅德皺著眉警告道,但除此以外他沒有其他感覺,對於人臉的出現他並不意外。


    “你很小氣。”人臉嘟起嘴,用尖細惡心的聲音說著,還不斷在羅德的脖子上扭動。


    “說正事,否則我會將你這張惡心的臉腐蝕幹淨!加入你們我能得到什麽?我又需要做什麽?”


    “我好怕哦~好吧,你真是缺少幽默感。你一定會加入我們的。你知道你為什麽總會來這裏嗎?那是因為你與某種存在做交易的代價!


    你得到了力量,得到了將人肉變成金錢的力量,但你也失去裏靈魂中最重要的部分,你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你隻記得要得到錢!


    至於你要做什麽,我要你感染更多的人,他們最好是虔誠的永恒之火教徒,會成為我們的夥伴!加入我們吧,我們一起篩選,隻有和我們擁有相同信仰的人才能活下去,剝皮者聖教信仰永恒之火!受到女神的指引!”


    隨著越發陰森的話語,人臉也隨著話語舞動。


    它慘白的皮肉帶著一股甜絲絲的惡臭,好像還混著花香,這令羅德感覺頭暈。


    “你知道我的初衷是什麽?”


    人臉開始蠕動,變化出一隻滑膩膩的觸手,然後分叉,像是手一樣的玩意撫摸著羅德下巴處的繃帶,它的聲音甜膩得令人犯惡心。


    “你的妻子,你的兒子,他們患上了名叫天花的惡疾,就像你包裹在繃帶下的身體,是那樣惡心。噢……腦袋像要炸裂了嗎?體會到那股情感了嗎?是不是很難受?”


    它發出尖銳的笑聲,那聲音令羅德捏碎了自己的骨頭。


    但他的身體像是泥漿一樣,自動填充好了破損處。


    好煩!


    羅德皺著眉,眼神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他好像想起來什麽,卻又什麽也沒想起。


    他伸出帶著土黃色魔力的手,伸向脖子處慘白的人臉。


    人臉察覺到羅德的動作,聲音有些變形。


    這化身很脆弱,雖然不是它的本體,但受傷會對自己的靈魂有影響。


    那股疼痛它曾體現過,那是女神第一次教它黑魔法的時候,它自己本人作為示範,用靈魂記住了痛苦。


    “羅德,你勸你不要動手!你的妻子還有孩子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就算你殺死我的麵具也無濟於事,這不過是很簡單的黑魔法罷了。啊——”


    就像是火炭遇上了皮肉,人臉發出慘叫,它的身體在羅德的手下不斷融化,很快就隻剩下了指甲蓋大的小球。


    “羅德!”


    羅德麵無表情地扯下脖子處的血肉,連帶著青色的血管。


    最後戴上兜帽,蹲在人臉曾在的血肉麵前。


    “還活著嗎?記住了,別對我指手畫腳!你不過是個傳話筒,聽到了嗎?帶路,我會加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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