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溫也不知道。但人偶小姐的話給出了幾個案例:以往的獵人選擇了追尋這個目標。他們的腦子大部分是空白的,隻有當他們掌握足夠的信息,或許才會選擇去質疑。


    鮑爾溫應了一聲,沒有繼續為難人偶小姐。


    他的目光在人偶帶著球形關節的手指上遊移,觀察著她引導“血之回響”的過程。


    透過強化後的靈視,他盯著人偶手上閃爍的光芒,來曆不明的光。


    有意思,他透過這些光芒,觀察到了血色物質的改變過程。


    推演重構。這個過程其實並不是很難。


    本質上,同樣是靈魂的操縱。


    鮑爾溫長出一口氣,將意識投入血之回響之中。接下來,一圈黯淡的銀灰色煙霧圍住了他。


    此時,不明來由、好似信使的低語在他的耳邊,又好像在靈魂深處窸窸窣窣。無數種不同語言說出的細碎詞句,仿佛是陰影組成的有生命的煙霧在他的皮膚間遊走。


    他嘴角帶著笑意,調用操縱靈魂的力量。這些煙霧在他手指間纏繞,伸出細小的觸須搖曳著,試圖進入他的手指,穿過他的血液,敲打他的指骨。


    然而,他的五指卻被熾烈如太陽一般的能量纏繞著,這些黯淡的觸手始終找尋不到進入的道路。


    他再一次燒掉一縷靈魂,將意識再度深入。眼前的一切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像是由意識碎片組成的地麵不斷升起,它們就好像水晶般閃爍,散發出一道道殘缺破碎的光芒,在他眼中飛速倒退。牆垣開始褪色,長出了一層被燃燒得隻剩下斑斑點點的深色青苔……


    煙霧般用心的低語回響帶著他來到一個入口,那是一個蒼白的、暗沉地流淌著的入口,就像是玻璃的煙霧。


    周圍的一切都向他麵前這海浪般湧動的煙霧匯聚,擠嚷著,最後井然有序地圍繞著鮑爾溫的手指。


    血之回響隻是靈魂的一部分,同樣能夠受到【靈魂操縱】的影響。


    關於靈魂的操作和應用,或許也是一門高深值得去深究的學問。


    至少目前而言,他沒有解決自己靈魂的問題——那不穩定的來自惡魔的靈魂,似乎想要吞噬他屬於人類的另一半。


    鮑爾溫這樣想著,將眼神聚集在手指周圍有形體的低語。他按照直覺與猜測,將這些組合起來,使煙霧的組成部分,彼此分割、延伸、混雜,完成了一次“血之回響”的結構變化。


    接著,他的手指出現了類似的光華,實際上,這是他提取了自己的體內的血之回響,完成了血之回響的控製操作。


    這一切其實都是在轉瞬間完成的。


    朦朧的煙霧開始四散開來,最後變成此處的“現實”。不規則的碎片也恢複組合成了正常的清晰形體,蒼白色的煙霧逐漸退去,使得原本彼此混雜的光和影逐漸清晰。


    他的視線再次回到了之前的狀態,靈視的強化狀態也隨之結束。鮑爾溫對著眼前的人偶眨了眨眼睛。


    【惡魔學識進階能力:操縱靈魂lv7->lv8】


    “從您身上我感受到了奇異的氣息,你做了什麽嗎?”


    他放開人偶小姐失去溫度的手,聳了聳肩,並沒有解釋,轉身走向了信使水池。


    二十多分鍾後,重新換上宛如嶄新出廠的獵人服裝,鮑爾溫來到墓碑前,在確定自己準備完畢後,便半蹲下來,輕輕地觸碰了一下那些朝自己伸出手來的信使。


    在獵人夢境中的霧氣徹底將自己籠罩的時候,他聽到了人偶那沒有什麽音調起伏、顯得溫柔實則冷漠的祝福。


    ……


    再一次回到現實,他回到了尤瑟夫卡診所,因為他的肉體仍然在這裏,無法進行空間傳送。


    因此,他需要回到吉爾伯特的住所前,那裏有一盞信使的燈。


    他沒有帶上哈士奇,而是將它繼續留在了診所。普西拉依然不忘記獵殺靠近診所的野獸,以此來獲得血之回響強化自身。


    她好像有一種莫名的執著。


    離開診所,爬上鐵梯,屬於亞楠的冰冷空氣將他的身體包裹著,其中夾雜著微弱的火焰灼燒的氣味,或許在他進入夢境的時間,普西拉提著噴火器已經將周圍清理了一遍。


    當然,還有那很濃鬱的獸化血液的氣味。


    他沒有著急傳送回到教會鎮,而是走向了眼前那熟悉的窗口,窗前的提燈依然散發著黯淡的紅色光芒。


    裏麵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然而當鮑爾溫停在窗前的時候,咳嗽的人卻強行將自己的聲音壓了下來。


    這顯然是很難受的,他隔著窗戶,同樣能夠聽到那極為痛苦的喘氣聲。


    “吉爾伯特先生,是我,還記得我的聲音麽?”鮑爾溫主動問候道。


    那一陣咳嗦聲,聽著就令人心慌。吉爾伯特的身體狀況顯然更差了,他有些懷疑這樣下去,吉爾伯特會不會將自己憋出更嚴重的病來,更甚者,會不會因此窒息去世。


    “哦……咳咳!外鄉的獵人,我記得你。”


    吉爾伯特聽到鮑爾溫的聲音後,他的語氣似乎有幾分欣喜,隻是他的身體已經是疾病纏身,聲音依然是有氣無力。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聽見你的聲音,我還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現在看來,你似乎過得不錯?你擁有著珍貴的精湛獵殺技術。”


    “讓你擔心了,托你的福,我成功到達了教會鎮。”


    吉爾伯特咳嗽了兩聲,沉吟片刻才說道:“你通過了大橋?你遇到了它,對嗎?”


    看來,鮑爾溫猜測得沒錯,吉爾伯特曾經也是一名教會的獵人。


    顯然,他知道那名女教會獵人,被鮑爾溫和加斯科因神父聯手殺掉的神職者野獸的故事。


    至於為什麽他沒有和加斯科因一樣參加狩獵,或許是因為他受了重傷,當然,也不排除其他的原因。


    “是的,它被我和一名教會獵人殺死了。”


    聞言,吉爾伯特慘笑了一聲:


    “教會獵人?原來還有教會獵人在活動嗎?可惜,他們同樣被拋棄了。亞楠人還能等到一個能夠帶他們走出困境的人嗎?咳咳……


    獵人,我希望你已經做好離開的打算了,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你也要為你的女伴著想。哦,對了,你的女伴呢?”


    鮑爾溫微微一愣,他沒想到吉爾伯特居然還記得普西拉,也沒有忘記勸他早點離開,這讓他很是意外。


    “女伴?她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尤瑟夫卡診所,那裏可能是亞楠最安全的地方,距離你僅僅十幾米的距離。而我,暫時還不能離開亞楠。”


    “咳咳……哈、哈……”


    吉爾伯特在一陣劇烈的咳嗽後,用力地喘了幾口氣才繼續說道:


    “外鄉人,你並不需要擔心我,我說過,在這裏就好,我已經病入膏肓,即使去到安全的地方也沒有任何意義,也不能為我帶來希望。說說你吧,還不能離開亞楠……你接下來要去哪?”


    鮑爾溫也不勉強,惡魔化使得他變得有些冷漠,但他也不打算偽裝成一個好人。


    吉爾伯特給出了與上一次同樣的答案,既然如此,鮑爾溫會尊重他的選擇。


    “我準備前往教會鎮下方那座仍在燃燒的城市。”


    緊接著,就聽見了一種類似於撞擊地麵的響動,吉爾伯特的喘息也顯得有些粗重、急促,隨之而來的便是輪椅摩擦地板的聲音。


    吉爾伯特似乎在嚐試著靠近窗戶。


    “你真的要去那裏?前往那一座被治愈教會徹底放棄的城市?火焰燃燒了被獸疫肆虐的亞楠,現在,同樣的命運也會發生在這座城市的土地上。”


    吉爾伯特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發出了一聲感慨。


    “那裏是曾經的亞楠?”鮑爾溫明知故問。


    吉爾格特顯然知道很多。他曾經是一名獵人,那麽,他的傷是否也與舊亞楠的毀滅有關?


    吉爾伯特的記憶被這一段話喚醒了,他用手指在窗沿上輕輕地敲著:


    “是啊……舊亞楠。多少人葬身於火海?連獵人,那些年輕人也從來沒有料到這件事的發生,治愈教會不僅僅是拋棄了舊亞楠,他們還拋棄了在舊亞楠執行任務的獵人!


    哈,那些年輕人救下了我的性命,但這不值得,換來了什麽?我們這樣腐朽的“老人”,才是應該葬送於火海的人……而不是他們那些鮮活的生命,那些更有用的人。”


    說完這句話,吉爾伯特沉寂了一分鍾後,小心翼翼地用帶著某種期望的語氣再次詢問道:


    “你真的要去舊亞楠嗎?”


    “沒錯。”


    鮑爾溫聽出了吉爾伯特有什麽事情要拜托他,於是詢問道:“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吉爾伯特的呼吸似乎有些困難,似乎在努力地平複激動的心情。


    鮑爾溫有些懷疑:這家夥會不會因為興奮激動而暈厥過去。


    但是,吉爾伯特終究還是緩了過來,他說道:


    “太多的人都留在了那裏……包括我最好的搭檔,卡爾。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替我問候他,即使他可能隻剩下了屍骸。


    他的任務要求他守在舊亞楠最下方的金杯教會,那家夥不可能拋棄自己的職責,即使是死,他也不會離開那裏,所以,在金杯教會,你就能找到他……的屍骸。”


    鮑爾溫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內心沒有什麽波動,就好像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沒有使命感……什麽感覺都沒有,也沒有因為二者的友誼而有所觸動。


    他就仿佛一個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看客。


    這件事對他而言,同樣是順帶。他還需要收集剩下一半魔力,這意味著,他可能需要將舊亞楠探索完畢,並將那些野獸的清洗幹淨。


    如果能在舊亞楠一下子收集完畢所有魔力,那就再好不過了。


    “謝謝你!善良的獵人……”


    隱隱約約地,鮑爾溫似乎聽到了一陣若有若無的啜泣聲。


    幾分鍾後,窗戶內再一次傳來吉爾伯特的說話聲。


    “咳咳,你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


    吉爾伯特驅使著自己的輪椅離開了窗戶邊,沒一會兒,鮑爾溫又聽到了那輪椅的嘎吱聲,緊接著,那扇窗戶便被推開了,吉爾伯特出現在了窗後。


    他將一個皮質袋子還有一把普通的獵人手槍放到了窗台上。


    這袋子鮑爾溫見過,那是加斯科因神父交給他的裝有骨髓灰子彈的皮袋。


    “將它們帶走吧。它們跟著我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這一次,吉爾伯特沒有關上窗戶,而是就這樣在房間裏靜靜地看著鮑爾溫。


    他看著鮑爾溫年輕的麵龐,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而鮑爾溫同樣看見了吉爾伯特,還有那雙極具辨識度,在黑暗中隱隱發光的……獸瞳。


    吉爾伯特之所以不想去尤瑟夫卡診所,恐怕也和這雙眼睛有關。


    吉爾伯特與街道上那些亞楠人,其實已經沒有多大的區別了,隻是他身上的獸化皮毛要稍微少一些,但也少得有限。


    隻是令鮑爾溫驚訝的是,這雙獸瞳,野獸的眼睛,居然留存著屬於人類的神誌。


    能夠承受如此嚴重的瘟病,還能保持著神智,還能支撐到今天,這是何等的意誌?


    是在緬懷曾經的戰友嗎?或者因為隻有自己活了下來而感到內疚,不想被獸疫打敗?


    “如你所見,我已經拿不動刀子了。噴火器、獵人手槍、子彈,這些都是留給殘餘理智的獵人的,也就是你。其餘能夠作為武器的東西,都已經被我一一銷毀了。”


    吉爾伯特停頓了一會兒,又咳嗽了幾聲,然後繼續說道:


    “我當然希望自己作為人類死在房間裏,但是……我也做好了被獸化徹底侵蝕、變成野獸的準備。


    快走吧,獵人,別再來找我了,我不需要知道結果。你幫我了卻了一樁心願,祝福你和你的女伴,希望你們能夠離開……這個鬼地方。


    啊,我也就要去陪卡爾,陪那幾名主動斷後的火藥桶獵人了……酋拉,我們幾個人又會重聚了。”


    說完這句話,吉爾伯特沒有再看鮑爾溫一眼,關上了窗戶,驅使著輪椅離開了窗口。


    他的語氣很淡然帶著淡淡的懷念,恐怕他隻想死去和曾經的同伴團聚,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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