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紅英死了……


    是旅館的老板,通知的縐國東和縐明德。


    聽說她死得很突然也很安靜,旅館老板都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死的,隻是到了中午了,她還沒有退房,老板便去催促她。


    可是老板在外麵敲了很久的房門都不見裏麵動靜,最後沒辦法,隻能拿了備用房卡開了門。


    一推開,就看見她躺在地板上,屍體都已經冷了。


    後麵聽法醫說,她是死於心肌梗塞的。


    臨死前,她倒是把自己收拾得很規整,換了衣服、梳了頭發、也擦了口紅。


    “我真是太倒黴了……”


    旅館老板坐在警察局裏麵哭喪著臉。


    “莫名其妙就死了,往後隻怕沒人敢住我們這裏了。”


    縐國東被縐明德推著去認領屍體,他從頭到尾都是木訥的。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她真就這麽……死了?


    與其說是震驚,倒不如說他根本就不相信。


    但是當看到那具躺在那兒的冷冰冰的屍體的時候,又由不得他不相信。


    “該!”縐國東愣了半晌,對著那屍體罵了一個字。


    “讓你作,讓你鬧,一把年紀了不安分,現在是遭報應了吧?”


    他一如從前那般罵,但是躺在那裏的人並不做回答。


    把柳紅英領回了家後,縐國東看起來也並沒有太多的傷心,倒是縐明德,守著母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然後便將她下葬了。


    柳紅英的葬禮辦得簡單,縐明德並沒有多少錢,而柳紅英剩的那些,也隻夠辦一場很樸素很樸素的葬禮。


    有以前廠裏的同事,也有周圍的鄰居聽到消息後,來送了一份禮錢,並安慰著縐國東:“老縐啊,節哀順變啊。”


    縐國東表現得很不屑。


    “我有什麽節哀的?她死了正好,這個老太婆,一輩子都沒讓人順心過,老了也要鬧一場,現在死了也是活該,活該!”


    他嘴上這麽罵著,但是柳紅英下葬之後,他便越發消沉了,性子也越發孤僻了。


    有時候他坐在窗邊,一坐就是半晌,開口喊:“老太婆!”


    可是喊完之後,哪裏有人回應他?


    他回過頭,看向空蕩蕩的屋子,才想起來,哦,那個老太婆已經沒了。


    他以前總是口口聲聲喊“死老太婆、死老太婆……”現在,真的就是名副其實了。


    縐明德常常不在家裏,他是年輕人,總要找點事情幹,但是最近找工作好像不太順遂。


    牢裏出來的,很多人都不要,他心情不好,總是邀著幾個狐朋狗友在外頭吃吃喝喝。


    他不在家,縐明德幹什麽事都幹不了,別說出去走走沒人推他,就是一日三餐也落不到,有時候他等啊等,等到縐明德晚上回來,才會給他帶點吃的。


    沒過兩天,縐國東還和縐明德大吵了一架。


    那天晚上,縐明德等了很久才終於等到了醉醺醺的兒子回家。


    “明德。”縐國東幾乎卑微的語氣喊他。


    “你幫我擦擦身子吧,好幾天沒洗澡了,你看,都臭了。”


    縐明德盯著一雙醉眼看縐明德,片刻才點點頭:“好,洗,洗吧,洗吧……”


    不大一會兒,縐明德就打來了一盆熱水,大約五六十度,帕子打濕了擦在身上,貼著皮膚的滾燙,讓縐明德忍不住皺眉。


    這也就算了,但是縐明德到底是個男人,又喝醉了酒,手上自然沒個輕重。


    “明德,你輕點,輕點……”


    縐國東說了不止一遍,但是縐明德的心思明顯不在這上麵。


    “你這是在幹什麽呀?”


    縐國東實在是忍不了了:“你是打算弄死你老子嗎?你看看你幹的這叫什麽事啊?


    你說你這段時間,家裏一點事不幹,衣服都臭了你也不洗,垃圾堆得跟山一樣,這桌子、這地,我現在就是想你給我擦個身子,你恨不得把我骨頭都拆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


    想幹什麽?


    是不是跟你那個媽一樣,覺得我老了、沒用了,拖累你們了,所以也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縐國東的脾性本來就大,隻不過縐明德畢竟是兒子,所以一直忍著沒說罷了,現在忍耐到了極限,緊繃的弦一下子斷開,便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


    可是縐明德並不慣著他,他本來就喝了酒,氣性上頭,將手中的帕子“啪”地一下扔進了盆子裏,那水花濺得四處都是。


    “爸,你真是有完沒完!”縐明德吼道。


    “我是個男人,又不是娘們,哪裏會做這些事情?


    我能做就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的?


    你就知道你自己,你怎麽就不為我想想,我四十多了,媳婦媳婦沒有,兒子在監獄裏頭,自己呢,連個工作都找不到,你知道我心裏多憋悶嗎?


    你不知道,你從來不為我想過,你就知道吵吵吵、罵罵罵……


    好啊,不管我怎麽做你都不滿意,我不伺候了,不伺候,行了吧?”


    縐明德一通吵,轉身就摔門出去了。


    “明德,明德……”縐國東在屋內喊,但是縐明德哪裏還能理他?


    縐國東喚不回兒子,隻能推著輪椅去臥室裏翻找了一件尚還幹淨的衣服給自己穿上,但是他到底是手腳不便,套了半晌還是沒套上,倒給自己累出了滿身的大汗。


    倒了這個時候,縐國東才覺得一股悲戚從心底來。


    要是柳紅英還在,他哪裏至於遭這個罪?


    如果雅倩還在呢?


    以前家裏什麽事都是雅倩做的,大冬天洗衣服洗得滿手都是凍瘡,她也從來都沒有怨言。


    以前,他不喜歡女兒,看不上媳婦,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以為老了以後就靠兒子了,對兒子有求必應,此時才發現,原來兒子是最靠不上的人。


    縐明德一跑出去就是兩天,縐國東是在家裏暈倒了,被鄰居發現後,社區將他抬去了福利院。


    他被接走的時候,街坊鄰居都圍著觀看。


    “這是誰啊?怎麽成這個樣子了?”


    這個年頭,大家都愛湊熱鬧,大家又都看著縐國東大冬天的還穿著一件薄衫,忍不住問:“他家的人呢?怎麽就這麽留一個癱瘓的老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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