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語]這是怎的回事?”長著獅子鼻的紅翎羽甲士在熱沃丹山穀邊緣駐馬,不滿地問前方的青翎羽:“[赫德語]烤火者不是說他已經攻下城池了嗎?哥哥?”


    與紅翎羽容貌相仿,同樣長著獅子鼻的青翎羽甲士眉頭緊皺:“[赫德語]我如何知道?你挑幾個好手,過河問清楚。”


    二人的位置居高臨下,南岸城牆接連噴湧出的白色硝煙一覽無遺。


    隻是橫亙在他們與戰場之間的,除了大地,還有一條寬闊的河流。


    小獅鼻低聲應是,又有些迷茫地問:“[赫德語]那你我當下該如何?”


    “[赫德語]烤火者似在苦戰,也是該著他。”大獅鼻微微眯縫起眼睛,沉聲說道:“[赫德語]但他若敗了,你我也落不到好。你帶子弟去,把北岸的兩腿人嚇他一嚇。”


    小獅鼻打了個呼哨,撥馬轉身,朝天放出一支鳴鏑。


    隨行的百餘親信部眾紛紛下馬,不情不願地卸掉鞍袋。


    無論乘馬還是從馬,每匹馬的鞍袋都裝得鼓鼓囊囊——都是他們的“戰利品”,而且僅僅隻是隨身攜帶的部分。


    沿著大路向北,在看不見的地方,更多的赫德人正押解著奴隸和擄獲向熱沃丹移動。


    特爾敦部的左翼軍來了。


    ……


    熱沃丹舊城,安娜在一片混亂的市政廳內找到了老普裏斯金市長。


    “我看到有烽火。”安娜竭力保持著鎮定和沉穩:“市長先生。”


    “是的,烽火,蒙塔涅夫人。”老普裏斯金的皺紋變得更加細密,他撐著桌麵費力站起身:“留守錘堡的哨所發現有蠻人來襲,就點起了烽火……萬幸小夥子們都撤回來了,錘堡的居民也一早就疏散了……”


    “錘堡?是在北麵?”


    “沒錯。”老普裏斯金的眼神裏滿是疲倦:“是從沃涅郡來的蠻人,唉。”


    市政廳已經宛如軍營,慌張的市政委員們抬出成捆的武器,發放給同樣慌張的市民們。


    可是絕大部分青壯年男性都被帶到南岸守城,除了半支維持治安的城市衛隊以及近期入城錘堡居民,留在北岸的男人不是太老、就是太小。


    就連老普裏斯金這樣走路都要用拐杖的老人麵前也擺著一柄短劍。


    “爺爺!”一個穿著鑲甲皮衣的年輕男人冒冒失失推門而入:“我把朋友們都帶過來了!”


    看見市長辦公室內還有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士,小小普裏斯金不禁呆住。


    “這位是。”老普裏斯金輕咳一聲:“蒙塔涅保民官的夫人。”


    小小普裏斯金的膝蓋下意識顫了顫,他慌忙行了個禮,飛快離開,走時還小心地關好了門。


    安娜不明白為何對方看到自己如同老鼠見貓,但她心思剔透,很快便猜出大概。


    不過眼下那些事情顯然都不重要,安娜看向老普裏斯金市長:“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老普裏斯金本想說“沒有”,但他還是回答:“我已經派人去找梅森保民官求援,不過恐怕一時間也過不來。所有市政委員包括我都要上城牆,如果您能幫忙穩住城內平民那就再好不過。”


    “請放心。”安娜輕輕點頭。


    “或者……”老普裏斯金心思一動:“可否請您再給我找來兩百——三百位健壯的婦人?”


    ……


    熱沃丹新城。


    整座城市的每一杆火槍都被調往西牆的箭頭堡,布置在南牆和東牆的木炮也在西牆集中。


    箭頭堡後,民兵正在爭分奪秒修築甕城。


    箭頭堡上,梅森親自指揮兩門木炮,使用實心彈猛轟特爾敦人的楯車。


    火槍手則被配置到箭頭堡兩翼,拉開距離側擊敵人。鉛彈和箭矢你來我往,不斷收割走鮮活的生命。


    “啊!!!”一名魁梧的民兵大吼著助跑,奮力朝楯車擲出榴彈。


    榴彈脫手那一刻,他仿佛被抽走全部力氣,劇烈地喘著粗氣。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令空氣都凝結成固體:飛出城牆的榴彈又原路飛入城牆,尚未燃盡的火藥撚還在嘶嘶作響。


    引線留得太長了!被蠻人撿起榴彈扔了回來!


    炮車旁的梅森被惡魔昂斯一把撲倒。其他民兵絕望地慘叫,連滾帶爬躲開。


    擲彈民兵也想逃,可是下肢卻僵硬到無法動彈。


    他身後的老軍士破口大罵,狠狠推開他,抓起榴彈又朝著牆外扔去。


    還沒離手,榴彈爆炸了。


    老軍士和擲彈民兵當場被炸死,橫飛的破片又重傷三人。老軍士的右臂被炸斷,碎肉濺得到處都是。


    嗆人的硝煙散去,有人在嘔吐。


    梅森爬起身,大吼著下令:“抬走!”


    擔架隊慌忙跑過來,抬走了死者和重傷員。有一個擔架隊的成員在地上撿碎肉,怎麽撿也撿不完。


    “擊鼓!”梅森親手點燃木炮的發射藥:“開火!”


    軍鼓聲和槍炮聲再次響起,戰鬥仍在繼續。


    “閣下!”負責騎隊的中年杜薩克經過反複心理鬥爭,下定決心來到梅森麵前:“讓我帶騎隊出去衝殺一輪。”


    騎隊隊長明明是自告奮勇,膝蓋卻在微微發抖。


    梅森的臉龐被火藥燃氣熏得發黑,他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對方:“沒人能接應你,出城必死無疑。”


    杜薩克咬著牙回答:“我知道。”


    “你不怕死,所以我更加不能讓你白白去送死。”梅森擦掉臉上的煙灰,異乎尋常地冷靜:“不必出城反擊,出去也沒用。”


    隨著更多兵力的投入,熱沃丹守軍逐漸反過來壓製住了特爾敦人。


    梅森召集麾下的民兵隊長,重新部署防禦。


    許多民兵隊長神情恍惚,顯然尚未適應流血與死亡。


    “聽好,不要怕特爾敦人挖塹壕。”梅森用佩劍猛擊地麵:“他們挖得再快,也不可能有我們快!大不了再修一道城牆!土工作業,蠻子還嫩了一些。”


    不少民兵隊長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


    梅森指著東邊和南邊:“特爾敦人不會死打一處,南牆和東牆的部隊守好你們自己的位置,別伸長脖子光顧著看西牆如何!”


    防守南牆和東牆的民兵隊長們拚命點頭。


    “閣下,舊城的烽煙?”有人欲言又止。


    “舊城的安全不用你們擔心,蒙塔涅保民官和我早有準備。”梅森斷然回答,眼中有火光閃動:“隻要能堅守城牆,形勢就有利於我們,而不是特爾敦人!”


    梅森猛地拔出佩劍,民兵隊長們被嚇了一跳,都不自覺倒退半步。


    “看到了嗎?”梅森厲聲喝道:“肉搏戰,蠻子一次衝鋒就能把你們全宰了!拿著火槍、站在二十米外、衝著敵人扣發射杆,有什麽難的?”


    這時,惡魔昂斯快步走到梅森身旁:“閣下,手炮布置好了。”


    “走!”梅森一下子來了精神。


    ……


    熱沃丹,北城。


    小獅鼻帶領部眾繞著城牆馳行一圈,不僅沒找到可以利用的缺口,反倒發現城牆上至少有近千守軍。


    他打算抵近探探情況,但是剛剛進入城牆一箭地範圍,守軍的小雷便立刻開火。


    小獅鼻不想冒險,又退了回去。


    北城的防守者已經緊張到極點。能拿起武器的男人全都上了城牆,能找到的旗幟也全都插上城頭。


    此時此刻的北城,隻有一半的守軍是男人,另一半是塗黑了臉、穿著男人衣服的女人。


    見蠻騎隻是稍作試探便離開,城頭響起一片劫後餘生的大口喘息。


    小獅鼻回到山穀邊緣,把看到的東西同兄長說了。


    獅子鼻兄弟身旁隻有百餘部眾,攻打上千守軍駐防的城池無異於自殺。


    “[赫德語]你我等其餘部眾前來會合罷。”大獅鼻思來想去,決定還是穩妥為上。他們兄弟此次劫掠收獲頗豐,不想在這個時候把命丟了。


    大獅鼻又問弟弟:“[赫德語]可派人去河對岸了?”


    “[赫德語]派了,還沒回來。”小獅鼻悶悶不樂地問:“[赫德語]哥哥,若是烤火者想分享你我的掠獲,你我又該如何?”


    大獅鼻冷笑:“[赫德語]烤火者想吃肉,結果啃在骨頭上,怪得了誰?馬有四條腿,人有兩條腿。若他處置不公,你我也不必留在特爾敦部。”


    “[赫德語]好哇!”小獅鼻本就對烤火者此次劃分兩翼的方式心懷不滿:“[赫德語]金人氏仗勢欺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我早就……”


    “[赫德語]先不必說這些!”大獅鼻喝止弟弟,吩咐道:“[赫德語]就在此地下營,讓子弟們出去尋些吃喝回來。”


    大小獅鼻財貨搶到不少,吃喝帶的卻不多,全靠一路搜刮補充。


    百餘名赫德騎兵找到一處避風地放下掠獲,隨後分頭前往附近有人煙的地方劫掠。


    當天晚上,溫特斯派往北岸的騎馬步兵大隊突襲了這處營地。


    大小獅鼻的首級被割取。


    ……


    熱沃丹新城,西側城牆箭頭堡外,特爾敦人的塹壕。


    隨著守軍調集更多火槍手,特爾敦人在對射中逐漸落入下風。


    火槍手隻需要彈藥和勇氣,弓箭手除了彈藥和勇氣之外還需要體能。


    而且麵對重型火繩槍的近距離射擊,穿不穿盔甲隻有快一點死和慢一點死的區別。


    紅翎羽[塔黑]的伴當和侍衛接連身亡,令他肝膽俱喪。


    可是督戰的百騎隊就在後麵,塔黑不敢退走。他隻能不停地告訴自己:烤火者將來的賞賜一定能有許諾的那般豐厚。


    塔黑的屬民和奴隸正在奮力挖掘塹壕,他們都以放牧為生,對於刨土的活幹得並不習慣。


    按理來說,這種活原本也用不著他們做。


    因為奴役俘虜幹活、驅趕婦孺填壕溝才是諸部的慣用手段,


    但是城外一個兩腿人也抓不到,那就隻能讓部眾動手。


    城牆上的大雷接連轟響,釘著鐵片和牛皮的楯車就像草席一樣脆弱。實心鐵球穿透楯車之後,仍舊可以打碎血肉。


    塔黑命令部眾往楯車裏堆土,楯車逐漸變成土車,暫時將致命的大雷擋在外麵。


    已經沒有部眾再敢持弓與兩腿人互射,哪怕科塔們開出再高的賞格也不行。


    好在兩腿人也不敢主動出擊,雙方近距離對壘,誰也奈何不了誰。


    隨著塹壕越挖越深,似乎兩腿人也發現繼續對射沒有任何意義。槍聲變得越來越稀疏,大雷也不再轟鳴。


    塔黑躲在逐漸加厚、加高的土牆後邊,這塊小小的空間居然開始讓他感覺到安全。


    詭異的沉默過後,又是一聲沉悶的雷鳴。


    但是隨之而來的並不是實心鐵球撞擊楯車的震顫——什麽也沒發生。


    “[赫德語]打偏了?”塔黑心想。


    沒有,一枚黑漆漆的鐵球帶著風聲,如同巨大的冰雹從半空中砸進楯車後方,深深陷進地裏。


    塔黑瞪大了眼睛,因為他所在的位置,大雷無論如何也打不到。


    “[赫德語]拋進來的?”塔黑心裏一驚:“[赫德語]兩腿人中有這等力士?”


    接著是第二枚,這枚鐵球比前一枚多了一根麻繩。


    塔黑的胸膛幾乎掙破,他嚎叫著躍向塹壕:“[赫德語]黑雷!”


    太遲了,榴彈“轟”地一聲爆炸,帶走了塔黑。


    ……


    熱沃丹新城。


    西側城牆後方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十二根怪模怪樣的短粗鐵管斜指天空。


    它們看樣子像臼炮,可是口徑太小、管壁也太薄。


    梅森小心地拿出一枚改造過的榴彈,比起普通的榴彈,梅森手裏的榴彈的藥撚多了一層額外的保護。


    點燃藥撚之後,梅森立刻將炮彈放入短管炮。


    惡魔昂斯也緊接著點燃短管炮的導火索,兩人隨即遠遠退開。


    短管炮轟響,榴彈被射向天空,不知所蹤。


    “就這樣用!”梅森環顧四周的部下:“看懂了嗎?”


    炮手們似懂非懂地點頭。


    他們跟著梅森保民官學過如何使用一代、二代和三代木炮,然而這種發射榴彈的家夥卻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負責觀察彈著點的炮手跑過來報告:“沒中!”


    “近了遠了?”梅森問。


    “近了!還偏右!”


    “弄兩杆小旗給他。”梅森指著負責觀察的炮手:“用旗子說話,省得來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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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魔昂斯點頭。


    熱沃丹的鐵匠作坊沒有能力鑄造整根炮管,更沒能力直接鍛出整根炮管。


    所以他們隻能先鍛打出短的鐵管,再拚接成長的炮管,費力還費時。


    而梅森最缺的就是時間。既然如此,炮兵上尉決定幹脆省掉熔接工序,直接將一尺長、一寸厚的短鐵管改造成發射榴彈的臼炮。


    改造工作早在攻城戰第一天就開始進行,今天卻正好派上用場。


    “特爾敦人挖塹壕、推楯車、壘土牆,想遮斷直射火力。”梅森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對部下們說:“好啊!請讓他們嚐嚐臼炮的滋味!”


    ……


    發射榴彈的臼炮能夠輕鬆將四磅重的榴彈打到二十米外,而且彈道彎曲,炮彈可以飛過楯車再落入塹壕。


    它們成為壓斷特爾敦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雖然攻打新城的特爾敦人展現出遠超尋常赫德部落的堅韌,但是他們也沒法做到一邊被炮轟、一邊挖塹壕。


    梅森自忖,如果由他指揮攻城,應該可以采取一些反製手段。臼炮也並非沒有缺點,它們對於使用者和敵人同樣危險。


    然而今天發生的一切已經令攻守雙方精疲力竭。


    特爾敦人拋下死傷者和楯車,任憑督戰騎兵揮舞屠刀,不管不顧地潰敗了。


    守軍同樣無力追擊,甚至連慶祝的歡呼聲也沒有。


    隨著天色逐漸轉黑,戰場變得安靜,隻能聽見被拋棄的垂死的特爾敦人用聽不懂的語言痛苦呻吟。


    有膽大貪婪的民兵悄悄爬出城牆,想要割取蠻子的頭顱,意外與打算搜刮死者財物的特爾敦人遭遇。雙方都嚇了一跳,胡亂喊叫著逃走。


    梅森派人將特爾敦人的楯車燒毀,並盡可能回填敵人的塹壕。


    第二天,攻城戰再次打響。


    特爾敦部動用了更多的人馬,在正麵掘壕逼近的同時,分兵走河道試圖繞過城牆。


    從河道偷襲的特爾敦人遭到船隊的攔截。


    梅森將二代木炮架在小船上,朝著洑水的敵人傾瀉致命的石子和鐵塊。


    強行遊到岸邊的特爾敦人發現淺水河床遍布著尖木簽——理查德·梅森怎麽可能留下漏洞呢?他們很快被殺死在海灘上。


    第三天,特爾敦人終於打通了塹壕與城壕。


    梅森也使用最後的措施。


    伴隨著一次令大地都震顫的爆炸,熱沃丹新城的東北方向,聖喬治河的河岸被炸開一處巨大的豁口。


    洶湧的河水灌進城壕,掘牆的特爾敦奴隸來不及逃走,不是溺亡就是被射殺。


    護城壕變成了護城河——或者說,它從最開始就是護城河,隻是一直沒有灌水。


    第四天,城外靜悄悄的。


    梅森派人出城查看,發現城外已是人去營空。


    “蠻子敗了?”老普裏斯金如蒙大赦。


    “不。”梅森的眼神中看不到一絲喜悅:“恐怕是他們的目的達到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閣下。”


    “特爾敦人真正的目的從來都是逼迫溫特斯出擊。他們最想要的是溫特斯,其次才是我們。”


    “您的意思是?”老普裏斯金半是驚恐、半是喜悅:“蒙塔涅閣下發起進攻了?”


    “特爾敦人主動撤圍。”梅森平靜地說:“說明真正的會戰已經打響了。”


    與此同時,在大角河畔的水壩硬寨,塔馬斯和薩木金也發現圍攻他們的特爾敦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就放水!”塔馬斯當即拍板。


    “水還沒蓄滿!”薩木金不同意:“現在放水,誰也不敢保證能摧毀浮橋。”


    “等不得了!”塔馬斯大吼:“特爾敦人撤走,說明百夫長那裏已經打起來了!現在就要放水!”


    “拆毀水壩吧。”沉默的莫羅上尉忽然開口。


    薩木金看了看兩人,艱難同意。


    梅森和塔馬斯的推測沒錯,最後的決戰早在一天以前就已經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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