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我們回此處接他。”


    手腕上的血似乎已經止住了,可是好像流失掉了身體裏大部分的血液,這個擁有著如白雪一般長發的男子此時的臉色已經蒼白的和他垂落在額間的碎發別無二致。


    “空境大師已經到了,澍時山的結界根本困不住我們。”南離羽看著麵前這個止不住咳嗽著的人,還是忍不住問道。


    溫寄柔這時候才注意到,南離羽身後不遠處,有一位披著袈裟的老者雙手合十,微閉著雙眼在默默地誦經,手掌間垂落的檀珠好像還能散發出陣陣的香氣。老者長須皆白,在這充滿了殺氣的氛圍之中,周身卻還是環繞著一股仁慈的氣韻。


    他仔細聽去,才發現老僧嘴裏吟誦著的,竟然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號稱所有經文之心的經文,難怪讓這個老僧有著那樣無邊的氣韻。


    “傳聞中的空境大師雲遊四海,行蹤縹緲,佛法超然,沒想到雲中城竟然能夠將你請到了南疆,染塵的能力總是讓我超乎意料。”


    空境大師睜開了眼睛,皺紋爬滿的眼角露出了一絲慈善的笑意:“施主嚴重了,老衲此番前來隻是希望能夠盡力減少傷亡。澍時山的結界非常的厲害,但是一個時辰前,它已經開始減弱,若是想要進山,此時應該不難。”


    空境大師手執念珠,看了看整個山勢,明月教的祭司和教主向來是靈力非凡,非普通人能夠抗衡:“今夜天氣驟變,氣象易於往常,看來定是明月教中有命星隕落,若是祭司和教主之間的抗衡之力一旦失去平衡,便是我們能夠一舉擊潰的機會。”


    “溫大人,既然空境大師都說沒有問題,我們難道還要在這裏等著嗎?”南離羽有些焦急地說道。


    “溫寄柔,你是不是把我們公子出賣給了大祭司,然後自己偷偷下來了才不讓我們進山的。”一直在後方人馬隊伍裏的莫寧易趕了過來,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終於有些忍不住出聲了。


    “閉嘴。”一直用著恭敬的口氣與溫寄柔說話的南離羽忽然發起了火來,朝莫寧易輕吼道,“事到如今,說話還是這麽不過腦子,給我回去。”


    被南離羽訓斥了一番的莫寧易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卻不敢在說些什麽,看似有些憋屈的退出了好幾大步,但是卻並未走回方才來的位置。


    “難怪染塵將你視為他最信任的人,你確實很有他城主的風範。”溫寄柔看了看南離羽,又看了看莫寧易,“他的這些個手下,除了你,雖然各個武藝出眾,就是少了些腦子,也罷。”


    他回了頭,看了一眼方才來時的山路:“冥風已死,我們和清靈已達成協議,雲中城不會動明月教分毫。”


    他又再度轉過身,看向了南離羽:“今夜一戰,他已經消耗了自身所有的生命力,如今隻有清靈能夠救他一命,你難道不想再看見你們活著的雲中城主嗎?”


    南離羽一時語噎。


    “既然你沒有意見,那麽雲中城人馬,立即撤出澍時山。”


    **


    暮色漸漸退去大地的時候,月湖上的睡蓮卻一反常態,紛紛開了花。


    而以往冰寒刺骨的月湖卻好像終於迎來了春天,寒冷的氣息漸漸地開始褪去。


    白衣祭司站在月湖的邊上,他站的非常近,白色的衣袍都已經浸入了湖水之中,但是他卻絲毫沒有打算避開那些湖水,他俯下身,將手伸入了湖水之中,原本那冰涼刺骨的湖水,竟然在這個清晨,有了些許的暖意。


    他衝湖裏抽出了手,整個人蹲了下去,不顧湖水衝刷著他的半個身子。


    清靈將臉深深地埋進了雙膝之中。


    清晨的風從湖麵上吹來,伴隨著淡淡睡蓮的香氣,一如多年以前,那個美麗驚豔的女子,用那雙溫暖的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


    “碧海教主一定知道你為她做了這麽多,所以這裏的寒氣已經開始消散了。”


    清靈的身後,那個月白色長衫的女子不知何時出現,看著如此失魂落魄的白衣祭司,忽然開口道。


    她一踏足這裏,便能夠感覺到這裏早已經不同於以往,那往日令她害怕的寒冷竟然消失無蹤了。


    晨光之中,悲傷的白衣祭司終於抬起了頭,重新站了起來,湖水已經將他大部分的衣袍染濕,可是此時的他看起來,依舊還是那個超凡脫俗的祭司,身上的狼狽好像沒有半分影響到他。


    “事以全畢,我與冥風之間的契約之鏈已經斷開。我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清靈轉過身來,深褐色的雙眸之中微微笑起來,“明月教有著三千教眾,必須要再擇一位教主。”


    “你既然認同於碧海教主的悲憫之心,為何不自己坐上這教主之位,替她好好的將明月教拉回她希望的正途。”


    “我早已經半隻腳踏進了地獄,”清靈忽然長歎了一聲,“這幾十年的苦楚我也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悔一次她的心血。”


    安靜了片刻,顧絳河終於開口道:“我答應你,若是我還能活下來,我會留下,做明月教的教主。”


    清靈沒有再說話,眼裏卻有溫柔的神情絲絲縷縷泛起。


    她從藥王穀而來,醫盡天下人的醫者,若是她繼承了教主之位,她一定能夠將你當年所希望的那樣,讓明月教好好地在這傳承下去吧。


    **


    等染塵從神月殿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的時間。


    這三天的時間他都不曾完整的清醒過來,隻是模糊之間,似乎聽見有人跟他說著話,但是他卻聽不清楚到底是誰的聲音。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那一尊偌大的月神像就杵在眼前,月神像下不遠處他躺著的地方,是一張巨大的石床,石床大到能夠躺下三個他。


    一張白色的虎皮撲在石床之上,替他隔去了冰冷的石頭偷出來的層層寒意。


    抬起頭,他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清靈。


    那一刻,他覺得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


    清靈看見睜開眼的染塵,微微一笑,走到了床邊,俯下身來,將手搭在了他脖間的脈搏上:“氣息平穩,看來你終於闖過了這一關。”他額間的龍膽花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讓他有些看不真切他的雙眼,隻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膽花香氣。


    他有些吃力的想要扶起身,卻發現自己的手十分的無力,根本無法撐起他的身子。


    “你的毒剛剛解,還十分虛弱,不用硬撐著起來。”


    染塵輕輕咳嗽了一聲,聲音有些略微的嘶啞:“是你救了我?”


    “你的運氣可真的是好,星晚發現了赤血芝,可以解你的兩心綿之毒,幾日前那一戰,你耗盡了所有的內力,正好將兩心綿的毒素完全激發了出來。而我用靈力將赤血芝加速注入了你的心脈。或許是命中注定,你能夠活下去。”


    其實染塵並沒有發現,清靈額間的龍膽花已不像之前那些時日看見的,那樣鮮豔欲滴,反而有些萎靡。為了救他,他幾乎耗盡了一半的靈力,但是他卻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清靈藏起了有一些顫抖的手,這三日他耗盡半身靈力整治,終於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他似乎覺得,或許這樣,能夠必補一些那些年,由他的雙手,造成的殺虐。


    或許也是覺得,作為雲中城主的染塵,有著心懷天下的胸襟,他若是能好好活著,對於中原武林來說,可能也是一大幸事。


    染塵怔怔地看著他。


    清靈忽然有些失笑:“是我沒有告訴你,星晚便是你的顧姑娘,這是她進入藥王穀前的名字。”


    “她怎麽樣了?我可以見見她嗎?”染塵有些喃喃地問道,雖然不是他親手將她的家拆碎,可是那畢竟是他師父留下的債,他從來不曾想過推托,這個時候他很想見見顧絳河,想要跟她親手說一聲抱歉。


    “她傾力種下了赤血芝,隻是想救你一命。如今你已無礙,她所欠你的恩情也已經還清。如今星晚即將成為我教的新任教主。我想,你們也沒有那個必要見麵了吧。”


    他的肩膀微微一顫,卻是沒有半句言語。


    “城主,三日之期已到,雲中城已經如約上山來接你。我希望今日別過,今生將不再有相見之期。”


    染塵微微閉上了眼睛:“我與祭司之約,自然會記得。隻要明月教日後不再做傷害人命之事,不再踏足中原。雲中城將永遠不會與明月教兵戎相見。”


    清靈微微頜首:“我自然是相信城主的承諾,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想城主還是有權知曉。”


    染塵再度睜開了眼睛,溫潤的氣息在他的眉間流淌。


    “兩心綿之毒,凶猛霸道,我雖然替你拔出了所有的毒性,但是他畢竟在你身體裏太久,所以,”清靈頓了一頓,“你如今武功已經盡失,雖保下性命,可是和一個文弱書生沒什麽兩樣。你的濟世刀,怕是再也拿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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