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的熒屏上,男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爬行著,他身上滿是血跡,半邊身體幹癟凹陷,像是被壓扁的番茄那樣不堪入目,所幸另外半邊身體還保持著完整,他能靠著僅存的左腿和左臂爬行。


    “我在哪……我到底在哪啊……”他嘶聲喃喃,瞳孔中的光像是風中搖曳的殘燭,黯淡得令人心悸,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夏明威大受震撼,他深深地注視著這個九歲的“前任夏明威”,精神快要崩潰,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顫抖。


    “我想活著……”


    “我還想活著……”


    “我想要畫畫……”


    “我想去看好地方……”


    “我要活下去……”


    男孩癱倒在地,淚水不斷從他的眼眶中湧出,他咬牙強撐,向前一個身位接一個身位地爬去。


    不知道多久過後,他空洞的眼眸被一絲光芒照亮。男孩猛地抬頭看去,隻見數十個宛若枯木般黯淡的人影正盤腿打坐在地,他們排列成一條直線,身形仿佛快要重疊在一起,在這數十個身影的盡頭,是一尊渾身泛著金光的宏偉神佛,巨大的耳垂,莊重的五官,懸空的身軀披著袈裟,通體無不散發著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息。


    “那是誰……”


    男孩咽了一口水,呆呆地盯著那尊懸空的佛像。


    這時,最為靠近的那個“打坐者”忽然睜開了雙眼,這是一個體型瘦削的外國老人,他渾濁的雙眸緊盯著男孩,用晦澀的語言輕聲向他說著什麽。


    男孩聽不懂,好像是法語。


    老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繼續閉上雙眼打坐。


    這時,在老人後麵的一個燕尾服男孩隨之醒來了,他眨了眨幽邃的眼睛,用漢語微笑著說:


    “這個老人說的是法語,他叫西爾瓦諾。而我是納修,多多指教。”


    “我是夏明威……”夏明威的聲音嘶啞渾濁,“我……我好像就快要死了,你能救救我麽?”


    “不,”納修說,“你不會死,在這個空間所有事物的狀態都不會變化,你會固定在進入這個空間時的狀態。”


    “不會死……我還不會死,”夏明威疲憊地說,“納修,那伱能不能告訴我,這裏是哪,你們又是誰?”


    “這裏是空想家之墓,我是前前任空想家,這個叫作西爾瓦諾的老頭是前任空想家。”納修的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而夏明威,你是現任空想家。來來來,加入我們,一起打坐吧,打坐是抗衡虛無的唯一方式。”


    “你在說什麽啊,我,我聽不懂。”夏明威說。


    “呃,”納修頭疼地扶額,“我看你在空想黑洞睡了那麽年,才爬到空想家之墓過來,可能是你的腦袋睡壞了吧,所以聽不懂。”


    “空想黑洞是什麽,空想家之墓又是什麽?”夏明威問。


    納修咳嗽了一聲,緩緩地說:“當空想家的空想能量耗盡時,他們就會在世界上創造出一具殘骸或者分身來代替自己,然後本體被傳送到這個地方來。”


    “我聽不懂。”


    “要和你解釋很難。”納修說,“總之這麽說吧,你已經死了,再也回不去現實世界了,這樣你能理解麽?”


    “我……我死了?”夏明威愣在原地。


    “對。”納修點點頭,向著遠處的黑暗伸出手指,“嗯,很快下一任空想家就要來了哦,快看那邊。”


    夏明威轉頭,惘然地看去,隻見從黑暗中緩緩走來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男孩,頭上戴著頭巾,身上穿著白色的裹裙,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眼睛黑而有神。


    “你們好,請問這裏是哪?”這個男孩用夏明威聽不懂的語言問。


    “是印度語。”納修挑了挑眉,主動向前,“看來你是印度人,我是納修,請問你的名字是什麽?”


    “我叫阿米爾·汗。”印度男孩弱聲弱氣地說,“我好像死了,我剛才還在塔爾沙漠上,那些人販子把我帶走了,我想反抗他們……可轉眼間就來到了這裏,我,我有些害怕,你們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說到這裏,他緩緩抱住了頭巾。


    “阿米爾·汗……”夏明威呆呆地重複著這個名字。


    “你的臉真可怕。”阿米爾汗看著夏明威凹陷的臉頰,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我已經死啦……”夏明威說著,聲音帶著哭腔。


    “嘿,所以那是什麽?”阿米爾汗看向遠處的那尊神佛。


    “他是初代空想家,我們都叫他如來佛祖。”納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我們所在的世界,就是如來佛祖創造出來的哦。”


    “如來佛祖?”夏明威愣在原地,他聽過這個名字,是《西遊記》裏的,當時還是陪著爸爸媽媽一起看的。那天晚上的夢裏。他還和虹神說了這件事情,說孫悟空好可憐呀,被人如來佛祖壓在了五指山下整整五百年。


    “對哦。”納修微笑,“如來佛祖是為了避開一隻黑不溜秋的猴子,才空想出了這個世界,它想要離那隻煩人的猴子遠遠的。”


    “為什麽,如來佛祖不是很強嗎?”夏明威問。


    “那隻黑猴子也很強,它不會死,而且還能吸收世間的怨念,所以它一直在變強,後來如來佛祖被糾纏得受不了啦,就跑到了這裏!”納修語氣浮誇。


    “為什麽它要糾纏如來佛祖?”


    “不知道呢,可能這就是們複雜的愛恨情仇吧。”納修攤了攤手。


    阿米爾汗聽得一知半解,他忽然感到害怕,低低地哭了起來:“那……那如來佛祖可以讓我們回家麽?”


    “不能。”納修歎息,“按照如來佛祖定下的規矩,我們永遠都得在這個地方打坐啦,當產生了想死的意願後,就會變成和它們一樣的木頭哦。”他說著,指向了那些打坐著的空想家。


    阿米爾汗和夏明威一起看去,那些“空想家”的身體幾乎就和枯木一樣,完全看不出來生命征兆。


    兩人都產生了反胃的症狀,胃裏像是有一千條腔腸動物掙紮著向上蠕動,但隻有阿米爾汗吐了出來,夏明威沒吐,因為他的胃部已經被壓爛了。


    “開什麽玩笑……”夏明威顫抖地說,“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淚水從他凹陷的眼眶中流出,和烏黑的血交雜在一起。


    旁邊的阿米爾汗也大哭了起來。


    納修無奈地看著這兩個小孩:“喂喂,我都還沒哭呢,我已經在這裏好幾百年了哦,可是我從來沒有想死的念頭,所以沒像那些老空想家一樣變成木頭。”


    “好幾百年?”夏明威沙啞地問。


    “對啊,我從三百年前就誕生了。”納修眨了眨眼睛,“我可能是除了如來佛祖以外,最強的空想家了吧,你們猜猜我做了什麽?”


    “你做了什麽?”夏明威問。


    “我創造了神話序列和職業序列,聽起來是不是很有趣?”


    “那些又是什麽,我聽不懂……”夏明威哽咽著。


    “這都聽不懂麽,那算了。”納修撇撇嘴,“總之啦,一起來打坐吧,不然如來佛祖會把你們變成木頭的。”


    阿米爾汗全身顫抖,向後方跑去,身影被濃鬱的黑暗吞沒:“不,我還不想死!”下一刻,他的身體化為一樁木頭落在地上,動彈不得。


    夏明威愣在原地。


    “看吧?”納修聳聳肩。


    夏明威咽了一口水,猛地扭頭,恐懼地看向神聖的如來佛祖。


    就在這時,他忽然愣在原地,甚至哭都不哭了,他看到了如來佛祖身後的黑暗中,緩緩升起了四具巨大的軀體。


    “喔……阿米爾汗居然在臨死前創造了四具神話載體?”納修也盯著那四個模糊的身影,驚訝地說,“真是令人驚奇,它們就快要成型了,看來這一次能在世界上掀起不少波浪呢。”


    “神話載體?”夏明威不解地問。


    “對啊,”納修說,“我改寫了空想家的規則,所以空想家能夠創造出神話載體啦,嗯……神話載體就是擁有神話序列的人類,哎,一時半會實在很難和你說清楚啦,太複雜了。”


    夏明威沉默地盯著如來佛祖後麵的那四個緩緩成型的巨影,他剩下的那隻左眼,隻夠看清最左邊那個穿著布衣的胡狼頭巨人。


    “不管怎麽樣,夏明威,歡迎來到空想家之墓,接下來我們就要一起打坐了。”納修說著,突然改口:“騙你的。其實你小子已經完蛋了,你就和阿米爾汗一樣,很快就會被變成木頭咯!真可憐。”


    “你說什麽,為什麽?”夏明威呆呆地問。


    “因為你把那隻黑猴子帶回了這個世界,它是如來佛祖最討厭的東西啦,如來佛祖怎麽會放過你呢?”


    “我沒有!”夏明威辯解,“我都不知道你說的黑猴子是什麽!”


    “不,你有。”納修淡淡地說,“你在臨死前創造出了一具神話載體,那具神話載體的序列本來該是普羅米修斯,可你的怨念引來了黑猴子分散在宇宙的神識,於是黑猴子的神識打敗了普羅米修斯,代替它進入了神話序列裏頭。”


    “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夏明威的聲音顫抖,瞳孔收縮,他隻知道自己好像闖禍了,隨時都會變成木頭!


    “那頭猴子叫作‘黑悟空’。”納修幸災樂禍地說,“它正在平行宇宙間尋找著如來佛祖,而你創造出來的神話序列被黑悟空的神識趁虛而入,所以你創造出來的神話載體就變成‘黑悟空’了。隻不過黑悟空寄宿在神話序列裏的那一分神識還在沉睡中,但它正在慢慢蘇醒,遲早會把黑悟空的本體引來這個世界。”


    “黑悟空……”夏明威呆呆地重複著這個名字,“那我得怎麽辦?虹神得怎麽辦,她還在這個世界上。”


    “你什麽都幹不了,因為你已經死了。”


    “我還不能死。”夏明威用殘破的手臂揪住納修的衣領,“我一定得出去,納修,你得幫幫我。”


    “就算你這樣說,我們不能違反如來佛祖立下的規矩。”納修歎氣。


    “求求你了!”


    “這麽說來,我有一個方法。”納修忽然勾起嘴角。


    “什麽方法?”夏明威心頭一驚,像是看見了曙光。


    “看到這四具神話載體沒有?”納修扭頭。


    夏明威也扭頭,死死地盯著最左邊的那個胡狼頭巨人:“它……它們都叫什麽?”


    “它們是古埃及的神明。”納修說,“從左邊到右邊,分別是死亡與往生之神阿努比斯、太陽神拉、冥王奧西裏斯、沙漠與風暴之神賽特。”


    “我得怎麽辦?”


    “它們是剛才那個印度小孩阿米爾汗的空想產物,過會兒就要前往現實世界裏頭了,你可以跟著它們前往現實世界哦,這樣就能離開空想家之墓了。”


    “跟著它們走……”夏明威咽了一口水,喉嚨幹枯得快要撕裂,“要是被如來佛祖發現了怎麽辦?”


    “你會永生永世無法得到解脫,陷入無盡的痛苦中。”納修幽幽地說。


    夏明威沉默了很久,他回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回想起了那座城鎮,回想起了把城鎮毀掉的火紅巨人。


    他想知道自己的故鄉現在怎麽樣了……同時,他也想阻止,自己創造出來的那具神話載體把黑悟空帶到這個世界,挽回自己犯下的錯誤。


    “我一定要離開這裏……”他緩緩開口。


    “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能讓你的風險更少一些,畢竟嘛,如果你就保持著這具半死不活的身體出去,還不是會嗝屁?”納修笑了。


    “什麽想法?”夏明威問。


    納修湊近夏明威的耳朵,低聲說:“拋棄你現在這副殘缺的身體,然後選擇這四具神話載體的其中之一,進入它的身體,扮演它,以此掩過如來佛祖的耳目,這樣你就能在現實世界多活幾年啦。”


    “成為它……”


    “對,你覺得這個主意看起來怎麽樣?”


    “好,我聽你的,納修。”


    “但是聽著哦。”納修緩緩地說,“如果真的這樣做,你就已經違反了空想家之墓的規矩,一旦被如來佛祖發現你尚且存在於世上,那時你的下場一定很慘,說不定你甚至會求著去死呢。”


    “嗯。”夏明威點點頭,目光堅定。


    “在這之後的時間,你必須扮演好選中的神話載體,步步為營,否則一旦被如來佛祖看出端倪,那你就完蛋了。”


    “我知道的,納修。”


    “那就做出選擇吧,”納修微笑,“阿努比斯、拉、奧西裏斯、賽特,你比較看中哪一具神話載體呢?”


    夏明威抬起沾著血的臉頰,雙眼掃過那四具神話載體,最後停留在那個虎狼頭巨人的身上。


    “我選阿努比斯。”


    感謝訂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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