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我了。”


    秘書劉還在那裏囑咐著明天的具體事宜,跟總部的人取得聯係,剩下的幾個人已經什麽都不聽,開始在底下組成小團體竊竊私語了。


    黃靈一把拉住旁邊人兒的胳膊,委屈道:“這下不能玩兒了,慕水……”


    這一拉不要緊,她突然被身旁人兒的體溫嚇了一跳,江慕水的胳膊冰涼得可怕,不知是被這天氣凍得,還是怎麽樣。


    黃靈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抓了抓她的手,起身去翻行李袋:“怎麽這麽涼?你凍著啦?呐,衣服,你披著點兒。”


    簡單的薑黃色t恤,休閑的短褲,穿在這個身姿細長的小女人身上,透著慵懶又有生活煙火氣的味道,但此刻,江慕水一張小臉蒼白得有些可怕,她遲鈍地扭過頭去看著首都機場的景色,入秋了一片灰突突的,在南方她其實很少再見到這種荒蕪的景象了。


    銘城。


    他們竟然是去銘城。


    再次聽見這個城市的名字有種來自外太空的感覺,江慕水披上了黃靈的衣服,衣服捂到脖子,她才呆滯地反應過來,扭過頭,“謝謝。”


    “不謝!”黃靈一擺手,“我媽硬給我塞的,明明身上都穿了一件了,還塞,我是用不著的,就三天而已,給你了!”


    商務車行進起來,江慕水縮在那一件衣服裏,纖長的睫毛垂下,一言不發。


    路程有些長,黃靈靠著她的肩膀睡著了。


    但江慕水,卻根本不可能睡著。


    一年多以來,她跟銘城,沒有半點聯係。


    唯一有聯係的是那個郵箱。


    她發出了求救信號之後,不出兩天那個偽造的身份信息就傳了過來,她連一聲謝謝都沒說,直接棄用了那個地址,搬遷到另外一個小城,就此紮根了下來。


    自那之後,一別,再無牽連。


    六點多入夜了,帝都華燈初上,一片繁華。


    商務車行進到立交橋上,又下來,終於駛進了城際高速。


    “叮咚”一聲,手機響。


    是阮姐發來的一條微信,問了一句“到帝都了嗎?小誠今天吃了兩份蘋果糊輔食,奶量減少了”,接著下麵的配圖,是一個粉嫩的小寶寶,盤腿靠坐在一個抱枕上,大眼睛透明清亮的照片。


    “……”江慕水心頭一暖,握緊了手機。


    半晌,她終於也發回了一條信息。


    “我很快就會到了,今天早點休息,阮姐。”


    放下了手機,心裏一片安寧。


    不過就是三天的培訓而已。


    江慕水靠在車窗上,凝視著車窗裏自己的眼睛,跟自己說——來了又走而已,沒有什麽了不起。


    ***


    展會將進行到夜裏十一點多。


    連續三天。


    夜裏從一個飯局上出來,殷千城的眼睛是濃墨黑亮的一片,冷峻的眸光凝重沉默,一喝過酒的他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表麵上,看不出一丁點兒醉。


    行為卻更加深不可測,手段愈發利落殘暴。


    常遠最清楚這一點,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不要惹他,搶先一步到了車門前,打開車門說:“我來開吧。”


    殷千城卻理都懶得理他,修長筆直的雙腿直接繞過他跨了進去,手伸過來拉住車門,“砰!”得一聲關上了。


    常遠碰了一鼻子灰,移動腳步往後,小跑繞過去,趕緊從另一邊上來了。


    車子疾馳。


    速度快得嚇人。


    常遠輕輕吸氣提醒,“小心點兒,這一段有測速錄像,超速加酒駕可不是好玩。”


    他的速度這才慢了下來,隻是單手撐在開著的車窗上,修長的手指迷離地支著頭,眼神也泛著幾分迷離,像是醉了。


    這幅樣子最討那幫小女孩的喜歡,每每被她們看到,尖叫聲能穿破雲天。


    “……”常遠在心裏低低念叨了了一聲,難得的頹廢加上固執的等待,這樣的殷千城,氣質愈發迷惑攝人了。


    “吱呀——”一聲尖銳的厲響,會展中心到了。


    殷千城眼底迷離的眸光散去,換做了雷厲風行的味道,解開安全帶,下車,拿了資料就朝著大廳走去。


    側麵迎麵來了一輛商務車。


    落在後麵的常遠瞥見了,大喊一聲“小心!!”,撲上去抓著殷千城躲過了,隻聽一聲尖銳的刹車聲!


    商務車也緊急刹車了一下。司機探出頭,嗬斥著“停車場就不看路啊”,鑽回去,重新開走了。


    常遠回了一句“不好意思”,拉過了殷千城躲在旁邊。


    人沒必要跟車過不去,又撞不過車?


    殷千城卻不為所動,隻單手攬著自己的一件外套,等那輛車過去。


    可就在那輛車過去的一瞬間,他抬眸看到了一個窗格子裏的一個側影,那個側影將頭發簡單挽起成一個馬尾,正扭頭看向她右邊的同伴,側臉弧線很溫柔,皮膚細嫩白皙,那歪過頭說話的模樣像極了某個人。


    於是,就為了這麽一瞬間的驚鴻一瞥,殷千城轟然,被震在原地。


    “……”他反應過來,臉色驀地沉下來,就要追上去,卻被常遠猛地拉住,“哎你幹什麽——人家不是故意,是你突然衝出去了。”


    常遠以為他要找人家商務車的麻煩。


    “不是,我看到慕水了。”殷千城冷沉回了一句,擺脫他的手,就朝商務車疾步追去。


    “你瘋啦?你看清楚那輛車,上麵寫著電子廠的標語,是帝都的一家最大電子元器件代工廠的公務車,江慕水會在上麵!!”


    這話像一根絕望的繩索,緊緊牽扯住了殷千城的腳步。


    他遲疑一下,額上的青筋緊繃著,嗓音冷冽篤定,“可我看到了,是她!”


    別逗了好嗎?


    常遠氣急,跟著追上去,腳步都帶風,“別發瘋了好嗎?銷售團隊將幾個國外大客戶給你拖到現在,就等著你去見,你現在要去追一個莫須有的江慕水?”


    “這些年你不是沒找過,哪兒你都找了,看著像的你就上去問,你問著一個是的了嗎!一年多了你非但沒治好病,你魔怔了是吧!!殷千城,你這樣發瘋也該有個頭,你跟我說你到底想瘋到哪一年為止!!”


    常遠大吼了一聲,吼得雙目赤紅,腳步停在原地,嗬止住了前麵的那個男人。


    男人的腳步,遲疑地緩了下來。


    見那個男人挺拔的身影僵硬了下來,常遠喘了兩口氣,這才憤憤不平地繼續走上前去。


    手扳住他的肩膀,常遠勸道,“別固執了,你不為你自己考慮,也得為你家人考慮一下,這輩子總不能為這一個人生生耗死你自己吧?別想了,她要是想被你找到,她早就回來了。”


    這一句最最殘忍的話,常遠憋了很久。


    很久很久了。


    ——“她要想被你找到,她早回來了。”


    他知道這句話對殷千城來說有多殘忍,他聽了,會有多絕望。


    常遠原本想著關於江慕水的事,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殷千城總會淡忘,嗬,可是他偏偏錯了。


    江慕水這三個字,非但沒有被時間衝淡哪怕一丁點兒。


    她已經快把殷千城這個人,生生弄瘋,弄魔怔了。


    ——怎麽魔怔?就像現在這樣,衝上去就問,就發瘋,這件事發生不是一次兩次了,說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好,說他大驚小怪,他不遺餘力也罷,總之,這種情況愈演愈烈。


    平時不發作還好,發作起來,會嚇著所有還在意他的人。


    常遠也是真的受不了了。


    他作為下屬、作為朋友尚且如此,殷千城的家人又會怎麽想呢?老爺子後悔自己當年所做的一切,他的確收獲了一個殺伐果斷的殷千城,可是,他卻失去了一個有血有肉的親孫子。


    冷峻挺拔的身影,在停車場裏站了很久,殷千城必須承認,他或許就是一時魔怔,看到一個像的,他就不忍心放過。


    那個身影不是的概率,大約也是百分之一百吧?


    可他,竟然還是想去確認。


    將外套換了隻手,他片刻迅速地恢複了一臉冰冷嚴肅的工作狀態,看了看手表,道“快一點”,抬腳,朝著展廳走去了。


    常遠一愣,又趕緊跟上,西裝下擺在風中被掀起,又落下。


    不是瘋子,就是工作狂。


    這樣的殷千城——怎麽想,怎麽讓人覺得可怕。


    ……


    商務車晃晃悠悠地停下。


    黃靈伸了個懶腰,抱怨說:“剛剛睡得好好的,猛地急刹車幹什麽呀,吵死了……我們到了嗎?”


    江慕水看了一眼外麵燈火輝煌的會展中心,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到了。車停在會展中心車場裏,酒店在附近,我們自己走路過去。”


    黃靈還是有些興奮的,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在我們小地方叫旅館,這裏就叫酒店,什麽標準啊?三星還是四星的?總不可能是五星的,總部可沒那麽大方。”


    江慕水聽出了她口吻裏的小期待,一笑,將小巧幹淨的行李包放在座位上,等著她收拾好,跟在她後麵,檢查了沒有遺漏,才跟她一起下車去了。


    黃靈很依賴她,挽著她的手臂靠著她的肩,一起朝酒店進發。


    “你看,外國人!”


    黃靈大驚小怪地一聲叫,手指引領著她一道朝著對麵的八號展廳玻璃門看去了。


    江慕水之前在銘城的時候見多了外國人,並不稀奇,但那是一對棕色卷發係,深色皮膚的印度人,她也就跟著,歪著頭,多看了兩眼。


    一行人擦著她的肩膀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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