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千城臉色冰冷,半晌後放下鑰匙,過去抱住了她,撫了幾下她的頭發之後,陰冷淺笑出來。


    江慕水捂著眼睛從指縫中看到他的笑容了,立馬就要猛地推開他——


    殷千城臉色又是一個陰鷙,抱住她,抱緊,薄唇抵在她頭頂,陰森森地問:“我去牢裏看你?你想吃什麽好吃的呢?提前跟我說說。”


    江慕水哇得一下就要哭了。


    她手被他死死抓著,根本沒辦法擦眼淚,眼淚狼狽掉下來,鼻涕也一起:“糯米排骨!豉汁鳳爪!我最最喜歡廣式的小吃,我父親從南方出差回來會直接坐飛機帶給我!你能像他那麽好嗎!我都坐牢了,都坐牢了就給一點我想要吃的!”


    “說不定我能呢,你要求也不高。”他騰出手來給她擦掉眼淚,看著她悲痛哭喊的樣子,心如刀割。


    “你不會的,沒有人可以做到他那樣,你們都是騙子,都在騙我……”江慕水驟然覺得冷,本來兩條腿還蜷縮在一起支撐著地,這下突然覺得一陣陰寒,她冷得哆嗦了一下全然癱軟在地上,殷千城也踉蹌一下倒了下去,手撐住了鞋櫃,但——


    依舊抱著她,抱得密不透風的。


    江慕水接下來哭得很小聲,埋在他懷裏,細小地啜泣著,殷千城薄唇尋到她的臉頰輕柔親吻她,感受著她此刻的絕望。


    絕望下的希望,才欣喜若狂。


    就像他尋遍整個帝都,幾天幾夜未眠後接到沈崇明那個電話時一樣。


    他生怕她一不小心做了傻事。


    不然——那紙條上怎麽會那麽寫?


    “我一定要為我的行為付出代價。”


    “千城,抱歉。以及。愛你。”


    還動不動扯到她的父親。


    動不動扯已經逝去的人的話來做座右銘,是想追隨他而去嗎?就算她想,江先生在天上看到自己女兒這樣,會在她來投奔時收了她嗎?


    真蠢。


    女人在遭遇一些重大變故的時候總會感情用事,所以總是做得很蠢。


    可是……這樣愚蠢的江慕水,讓他心尖震顫,殷千城死死地抱緊她,不讓她感到一丁點兒被拋棄的感覺,一整晚都沒再動。


    ……


    關於有件事殷千城也是好奇。


    “陳淺因怎麽騙的你,簽了那份合約的?”殷千城撫摸著她的頭發,問了一句。


    江慕水已經停下哭泣了,兩隻眼睛紅腫得像核桃一樣,鼻子嘴巴也是一樣紅,都擦幹淨了,她也開始麵對自己做過的愚蠢的事,嘶啞道:“說我簽了,陸老爺子就同意他們結婚,否則上次首飾店碰見時,請柬都發出去了,取消了不好,說改期還好聽一些。”


    陳淺因的謊言還真是一個串著一個,撒謊也不臉紅。


    殷千城口吻涼涼的聽不出什麽情緒:“你還顧得上他們結不結婚呢,怎麽,他們承諾了以後你坐牢了給你帶好吃的過去嗎?”


    江慕水臊紅了臉,低了低頭,濃密卷翹的眼睫顫了顫,氣息愈發虛弱:“都已經這樣了,就別再說了……恨對方一千一萬遍,改變不了自己心軟,悔恨也不能讓時間倒回。”


    殷千城冷笑:“我水兒倒是心大,就好像坐牢的不是你一樣。”


    還諷刺。


    都這樣了還繼續諷刺。


    江慕水情緒也算緩過來了,虛弱地撐起身子,從他懷抱裏退開一些,尷尬看他一眼,冷冷地抹掉自己臉上殘存的眼淚,拿紙巾擦了擦手指。


    “你還有別的什麽想問的嗎?我累了,想去休息一下,等明天開機以後,我就沒有這樣閑哉悠哉的時間了,”江慕水仔細想了想,水眸中閃過一縷濕熱的水光,“我律所的同事們也真的是好心,隻有他們知道我住在這裏,卻沒跟那些人透露我這最後的避難所。”


    “陸霖晟也知道你住在這裏,也沒跟債主們透露,也應該感激他嗎?”


    殷千城別過臉,情緒冷冷地說了一句。


    “還有,你真的當這裏是避難所嗎?是的話,你還跑出去,留下那麽一句話,我以為這裏,有豺狼虎豹的。”他回過臉來,又說一句。


    江慕水不知道這句話應該怎麽接。


    怎麽接呢?


    難道說,她一開始是愚蠢到不想拖累他,到了後麵,在陸霖晟的煽動下,開始懷疑他了嗎?


    他不值得懷疑嗎?


    畢竟兩個人在一起幾個月再偽裝都有感情,可是結局,是改變不了的啊。


    “別說了……”江慕水從他懷裏徹底退開,擦拭了一下自己紅腫的眼睛,起身,愣怔一會,輕聲說:“睡覺吧。”


    殷千城依舊坐在地上,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看起來神情疲憊。


    她加了一句:“你也累了。”


    言罷,江慕水越過他走過去,洗漱過後,將自己的東西簡單打包收拾好,以防警察如果來抓她的話,她不會太防不勝防,畢竟,跟她同在一個屋簷下的男友不出手相助,她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親人,以後就算在牢裏大概也是隻能自己照顧自己。


    這一夜。注定無眠。


    ……


    殷千城卻沒有聽她的話去洗漱休息,他不過是在這裏緩一緩,還有好些事讓他去做。


    關了門,從外麵鎖上,他還試了試,防盜門相當結實,她打不開。


    然後一路飆車,從城東到城西,到了老爺子的臨時住處去。


    殷老爺子來銘城拜會一個朋友,臨時下榻在殷千城名下的這處房產裏,小小的三層洋房中,頂層窗戶的燈此刻還亮著,那位朋友還在興致勃勃地跟爺爺下棋。


    看到殷千城過來,那位老先生直起身子,精神百倍地說:“喲,這是千城吧?長這麽大了,模樣跟莫南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居然都這麽大了……”


    殷老爺子簡直喜上眉梢,也不顧自己象棋就差一兩步就慘敗的局麵,說:“是啊,我這殷家的後輩裏,就千城爭氣些。你可知道城西陸家的那件事,那是我家千城的手筆……”


    老先生立馬驚愕地瞪圓了眼睛,唏噓到不知該說什麽好了,站起身來,走上前好好地看了看殷千城。


    殷千城神情有些冷漠,但扶住他的胳膊,禮貌回應著:“嚴爺爺。”


    嚴老先生也跟著綻開笑靨,透著一股驕傲得意的意味:“後生可畏啊,你父親泉下有知會開心的,不過就嚴爺爺知道的情況來說,那個人死不足惜,年紀不算大就得了那樣的病症,事業垮了倒也打擊不到他多少了,也算是老天爺也替我們報應他了……”


    殷千城知道,嚴爺爺說的是陸遠擎。


    他削薄的唇抿緊,冷眸中閃過一道冷光來,突然就想起那一年,阮清幽眼睜睜看著丈夫殷莫南跳樓自殺後,瘋狂地起訴狀告陸遠擎,小小的他跟著阮清幽跑了幾個月法院,初審結果下來後陸遠擎相安無事,阮清幽急瘋了撲上去就撕扯他,他一把推開了阮清幽,接著就有一個凶狠的小身影也瘋狗一樣撲了上去,那就是他。


    小小的他就像一個瘋狗一樣,撕咬陸遠擎的腿,用了十足十的狠勁,結果被狠狠推開後,撞到石階上頭上破了一個大洞。


    血都淌到了下巴上。


    他清楚記得自己那個時候,絲毫不知道什麽叫痛,隻是拿更恨、殺氣更重的眼光看著陸遠擎,陸遠擎捂著自己的傷口,齜牙咧嘴地抬起眼,那一記冷眼中的殺氣、陰毒、不屑……


    那深深的一眼,埋下了仇恨的種子,迅速地生根發芽,長成茂盛的參天大樹,鋼筋鐵骨一般得不倒。


    那個小小的孩童曾經幼稚地發誓,不看著那個人家破人亡,生不如死,他誓不為人。


    殷千城閉了閉眼,陰沉的臉色上像是有暗流湧動一樣,片刻後睜開,輕聲說:“嚴爺爺今晚不如就留在這裏吧?多陪陪爺爺,我總忙,沒時間陪他。這裏客房多,您們也可以多做兩天伴。”


    “不啦,”嚴老理所當然拒接,笑著說,“你忘了我也有女兒在這裏?我要不去看她,她回頭可得給我急啊,哈哈……”


    提到嚴老的女兒,殷老爺子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嚴子你可有還沒結婚的外孫女兒啊?我記得前幾年你剛說,說她剛剛大學畢業……”


    “有啊,你記得沒錯,是剛大學畢業,怎麽,你那意思……”


    殷老爺子極其上心:“我那意思……”


    “當然是,爺爺有一個外甥孫子,也還沒結婚,有空牽個線,親上加親就好了。”殷千城猛地接過了話頭,將不好的預感徹底扼殺在了搖籃裏。


    “哦……哦,”嚴老爺子明顯理解錯了,眨巴幾下眼說,“是這個意思啊……”


    “可不嗎?”殷千城嘴角揚起了今晚他趕來這裏的第一抹笑,“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很快就要結婚。”


    嚴老爺子聞言也是歡喜得不行,豎起了大拇指,誠心誠意地誇讚道:“老殷,雙喜臨門呐。”


    殷老爺子笑嗬嗬的,半承認狀態,就像是不認真的寒暄。


    “車在樓下等我了,我可得早點去了……”


    “嚴爺爺慢走。”


    “我送您吧。”


    ……


    殷千城這棟房子,許久沒人來住,有一點陰森的氣息,雖然此刻燈光大亮地開著,他一步步往樓梯上走的時候,還是覺得徹骨的陰寒。


    殷老爺子擺弄著那盤沒下完的棋,臉拉的老長,聽見了動靜也不回頭,繼續研究棋局。


    ——事情沒到最後一步絕對不能蓋棺定論,認為大局已定。


    什麽叫到最後一步呢?


    最好讓陸遠擎在殷莫南墓前畏罪自殺,然後他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輩子都再沒一丁點兒機會翻出什麽花兒來,殷老爺子才覺得解恨。


    可這才哪兒到哪兒啊,自家孫子竟然就存著別的心思了。


    殷千城站在那裏,也知道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會讓他今晚都不能好好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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