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一天一夜沒回去的殷千城,當即駕車往回趕。


    早上如果不是公司的電話把他叫了回去,他絕對要回家看一眼的,可打電話給物業,幫忙存鑰匙的物業管理員又休假,他隻好作罷。


    此刻,打了無數通江慕水的電話打不通,他這才察覺出很不對近來。


    一路衝回公寓,去物業拿了鑰匙,當即上樓,打開了門。


    防盜門和木門都安靜得很,一打開,裏麵玄關和走廊的燈開著,在陰天裏,房子色調在微弱燈光映襯下顯得特別溫馨,殷千城冷著臉,來回頭,臥室,沒有,陽台,沒有,洗手間廚房側臥……都沒有。


    律所的電話很早就打不通了,一直是忙音。


    殷千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地想,仔細地觀察,終於,他在屏風的櫃子上發現了一張新貼上去的便利簽。


    原本貼在屏風上,一眼就能看見了,時間一長黏性幹枯了,掉了下來。


    上麵幾行娟秀的小字。


    不急不緩。


    不慌不忙。


    字的末尾處,畫了一顆心,兩隻小手可憐地豎起手掌來,像是在求饒祈禱一般,筆觸卻依舊氣定神閑的。


    那一行字是——


    “千城,很抱歉因為我的愚蠢給你帶來麻煩,從小我父親就說,我沒經曆過什麽磨難,也沒體會過那種為一個人完全不管不顧付出的感覺,我覺得,那是因為第一我沒遇到那種人,第二我沒遇到那種事。我們的矛盾暫且不必說了,去做你想做的吧,不必顧忌我,我要為我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千城,抱歉。以及,愛你。”


    ——慕水。


    殷千城捏著那張紙,捏緊,手指慢慢地將它攥皺,攥碎,眼眶極度酸脹。


    他有他的不得已,放不下,卻沒想到把她逼成這樣。


    她連問他為什麽這麽做,都不問;連跟他商量怎麽解決,都不商量,就兀自這麽決定了。


    就留下一句——“做你想做的。”


    嗬。


    她就這麽肯定他一定正確嗎?


    就這麽信任,和放縱他?


    殷千城猛地將紙團攥緊在掌心裏,狠狠丟在一旁,怒火、狂躁、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都擠爆了他的胸膛,一瞬間他幾乎發狂!!


    一瞬間他也覺得自己無可救藥,為了逝去的人而傷害眼前的人,他瘋了嗎?


    他是瘋了!


    江慕水選擇了消失就不會輕易被人找到的,可她一個女人,她能去哪兒呢?


    ***


    前一日。


    沈崇明傍晚從公司大樓裏走出來,一副紈絝子弟的樣子,西裝大敞,像是遇到煩心事了,出來迎著寒風抽了根煙,才去開車。


    正打開車門整理著座椅,突然瞧見暗下來的天色處有個身影動了動,接著,一個行李箱模樣的東西滑過來,一個纖細的影子恍惚出現在自己麵前,沈崇明眯眼瞅了瞅,看到臉部輪廓的那一幕眼前突然一亮。


    他驚詫地張開嘴,將車門一關,極其震驚地走到她麵前,看著那個過了個年又重新見到麵的女人,然後往她周圍望了望,說:“不是吧,我兄弟跑帝都來看我了?行李給你拿,真不紳士啊,他人呢?”


    江慕水愣了一下。


    她眼眶泛熱,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捋了一下被吹亂的頭發,道:“不好意思,隻有我一個人,我獨自出差來帝都,正好經過這裏,找你有事,所以才在這兒等的。”


    沈崇明更加疑惑:“你有我號碼啊,來找我不打我電話。”


    江慕水更不好意思了,晃了晃黑屏的手機,說:“存過被刪掉了。”


    沈崇明:“……”


    心裏幾匹草泥馬奔騰而過,沈崇明覺得殷千城就是個神經病,刪掉他的號碼幹什麽,看老婆要不要看這麽緊啊?


    “看你這樣子是剛到帝都?那現在就跟我走吧,我剛要下班。”沈崇明走到車旁邊說。


    江慕水愣了一下,說,“不了。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一下吧,交代一些事,我後麵還有別的安排。”


    ……


    當律師時間可真緊。


    附近實在沒有別的店,沈崇明找了一家肯德基,要了杯熱的柳橙汁給她遞過去,道:“你確定不點點兒吃的?”


    江慕水搖頭,愣怔回神,捧過了那杯微燙的柳橙汁。


    “你怎麽這時候來出差?過年的時候聽說你跟著千城回殷家了,還去了千城母親那兒,”沈崇明喝了口咖啡,笑著打趣道,“怎麽樣?要好事將近了吧?”


    江慕水恍惚回答:“嗯。都挺好的。”


    “我想跟你說一下,你的那個案子,我應該接不了了,說年後過來做的,可是律所臨時出了點狀況,”江慕水從行李箱拿出卷宗來,寫了一串號碼和人名在上麵,遞給他,說,“這個是我特別信任的同事電話,她年後有空,可以過來給你處理得特別好,這是我之前的調查文件和初步方案,你到時候一並拿給她吧。”


    沈崇明翻看了一下,厚厚的一疊,倒是挺負責任的。


    “嗯,行,好。”他看了她幾眼,“你要結婚啊?告訴我日期啊我得給你包紅包。”


    江慕水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笑了一下,臉上有凍出來的紅暈,繼續說:“再有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崇明,你方便回答我嗎?”


    “你說呢?嫂子。”


    江慕水笑得更開,想了想,開口問道:“你跟千城那麽熟,我想問你,你知道千城和他的家族企業有什麽仇家嗎?”


    沈崇明真真兒怔了一下,嘴唇抵在微燙的咖啡口上,差點被嗆到。


    “仇家這事兒應該都有吧?”他痞氣十足地笑著,“誰從小到大沒恨過幾個人?”


    “最恨的那種,應該有吧?”


    他恍惚地看著她,眼睛微眯,許久後點點頭:“有。”


    “這些你們都知道嗎?”江慕水心頭微微刺痛,小手被柳橙汁燙的發疼也不鬆手,眼眸清冽如水一般,“就我不知道,因為我遇見他太晚了?”


    “你現在知道也不晚啊。”他沒覺得哪兒不對。


    江慕水柔白的小手捧住杯子,笑著點點頭,說:“你應該知道是什麽原因。是千城的父親嗎?”


    他的眼皮這下重重地跳了跳。


    這件事在朋友圈子裏談起來是禁忌,殷千城從來跟誰說這些都翻臉的,沈崇明也不敢多說,但如今江慕水來問了……


    “……”他莫名就承認了,“是啊。”


    她心裏的猜測都得到了證實。


    “那他的仇家是不是姓陸?”江慕水最後問了一句。


    他還是有些一頭霧水:“是啊……這些我們都知道,不過是不在千城麵前提罷了。姓陸。很多年前發展得比殷氏還好低的一家企業,很多年前的事了。”


    果然。


    果然是這樣的。


    姓陸。


    姓陸。


    江慕水一瞬間看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覺得腦子嗡嗡地在響,她看到自己像是在笑,嘴角的弧度很自然,眼眶裏的血絲卻慢慢濃起來,她低頭假裝喝東西,眨了好幾下眼睛那些水霧卻都散不去,凝結成了水滴,偷偷掉了下來。


    她自己偷偷抹掉,卻還是被沈崇明看見了。


    沈崇明一時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去要了點兒紙巾,放到她麵前。


    可回來時,江慕水已經沒事了。


    除了一雙美眸被淚水衝刷過以外,其他的神色沒有什麽不對。


    他尷尬地笑:“我以為千城都該跟你說過這些了。”


    江慕水輕輕搖頭,繼續說:“那既然有不可化解的隔閡矛盾,所以一旦有機會整垮對方的話,應該會不遺餘力,不會因為別的任何的原因而心慈手軟吧?你說呢?”


    所以現在,她能理解殷千城明明知道她簽了股權轉讓證明,卻依舊不停下來的原因了。


    沈崇明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回答:“那是當然!”


    江慕水一時間笑得更加絢爛,就是那種絢爛透著苦澀,讓沈崇明幾乎不忍心看。


    “好了,”江慕水另一隻手從袖子裏伸出來,輕輕擦掉又掉下來的一滴眼淚,說,“我就問這些,謝謝你回答我,我沒時間了,得先走,就不打擾你了。”


    沈崇明聳聳肩站起身,說:“沒事,我反正每天下班也都沒事,很久沒跟朋友坐了。”


    見江慕水一心一意要走,兀自拉出一個很大的行李箱來,裹好了自己往外走,沈崇明.心裏突然騰起一種怪怪的感覺。


    幫她拿了行李箱到門口,沈崇明蹙眉道:“有話跟千城好好說吧,他該不是有意瞞你——戀人嘛,都喜歡把自己好的一麵展示出來,驕傲的男人都這樣。”


    江慕水沒忍住笑了一下。


    “我真的很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她拉著行李箱站定,最後拂開額前的碎發,說,“不過除了囑咐你,我也找不到該去囑咐誰,最後一件事——如果千城來找你的話,麻煩你告訴他,順其自然吧,我小的時候也不喜歡被人逼著做事,被脅迫的感覺也真的很糟糕,所以,做他想做的吧,我沒關係。”


    沈崇明隻覺得這應該不是什麽好話,蹙眉問:“什麽意思啊?”


    “我先走了,祝你案子順利吧,沈先生。”


    “嗯哼,借你吉言,”沈崇明看著她越走越遠,之前樹上的積雪落下來,落了她一身洋洋灑灑的雪,不由上前,“你住哪個酒店?我送你啊。”


    江慕水朝他晃晃手機:“還沒定,不麻煩你了。”


    話音落下,她一席藏青色的束身呢子大衣,走進了地鐵站裏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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