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可以說是一片狼藉。


    整個辦公室被炸成了一片焦黑,別說玻璃碎了一地,就連塑鋼的窗框都被炸的飛沒影兒了,屋子裏滿滿都是書本文件和家具被炸碎後遺留下來的殘渣碎片,還有被炸的四分五裂的人的軀體。


    那一刻,天童突然意識到,非正常死亡或許就不存在體麵吧。


    他曾認為這是雖談不上和諧,但至少算是一個安穩的社會,也許有陰暗的一麵,但那陰暗都存在於網絡上的一個個冰冷的文字之後。可當他第一次涉足入陸明舟的世界之後,才實實在在的感受到這如影隨形的黑暗,真實存在的人性的淪喪。


    “死的應該是很淒慘了,剛剛法醫初步斷定,爆炸後他應該是沒有立刻死亡,但是門框被氣波衝擊扭曲的嚴重,外麵的人進不來,十二層的高度,消防人員一時半會兒也上不來,人生的最後時刻就是看著支離破碎的自己忍痛度過的吧。”


    刑偵二科的頭兒白凱義見到陸明舟等人,小心翼翼繞過現場走了過來。


    陸明舟回來之前,這個案子本來是交給他解決的,但這家夥是個老油條,把東方人那點兒人精兒勁兒發揚的一流,看出了這是個燙手山芋,也沒有那些隻想建功立業的愣頭青的氣概,隻求安安穩穩辦理那些他的水平能辦的案子,並不打算拔這頭籌。


    所以案發以來,白凱義一直半推半就,不說不做,但也不好好去做,以自己科裏還有不少未解決的案子為理由,並沒有抽出多少人手,絕大多數的搜查任務還是都壓在了當時群龍無首的重案組頭上,蘇煬一個人咽下啞巴虧,苦苦支撐,最後逼得趙建江沒法子,隻得拉下臉皮把陸明舟從大老遠的荷蘭給招了回來。


    這會兒白凱義看到陸明舟過來,可以說是喜上眉梢了,感覺就差站在陸明舟麵前抱拳作揖道一聲“恭喜恭喜”了。


    “陸隊,還用我們這跟你交代一下案情不?”


    陸明舟站的板兒直,轉過頭看著白凱義微微一笑,“白哥這邊也忙,這怎麽說都是我半道回來把白哥的案子給搶了,會讓蘇煬他們去跟二科拿資料的。”


    “哪裏話,是白哥這能力有限,這麽重大的案子實在是辦不了。”


    陸明舟麵皮上的禮節撐得了三秒撐不過五秒,案發現場實在不願意搞這些場麵上的交情,“白哥分身乏術,去忙,這案子老弟接了。”


    白凱義人精兒,何時進何時滾抓得準,果斷地應下帶著手下離開了案發現場,算是草草地做了案件交接。


    天童瞥了陸明舟一眼,含笑不語,這個人啊,說他世俗,卻又可以看得出很看不慣人與人之間那些場麵交際,有些權貴,何時該招惹,何時該熬著,著實是不好判斷,無論是辦理“茶花女”的案件時,需要折騰電視台台領導的時候,還是之前那起幾乎震驚了國內外刑偵界的“組合屍體”案,得對付那老監獄長,都能隱隱感覺到,陸明舟雖是個混不吝的性子,但還是拿捏的住該有的分寸。


    聰明人啊。


    “陸大隊長。”


    陸明舟跟天童聞聲回過頭來,身材小巧,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的李慶冉正抱著臂膀,一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們。


    “凱旋啦。”


    陸明舟一懵,“我又沒打仗去,凱旋個屁。”


    李慶冉眼神兒往天童身上飄了一飄,沒說話,甩給二人一個人一副手套,越過兩個人,從封條下鑽進了現場。


    陸明舟跟天童套上手套,也鑽了進去。


    腳底下鋪滿了炸彈爆炸後殘留下的一片狼藉,腳踩上去,咯吱作響。


    “死者楊逍華,五十九歲,是一位腫瘤學專家,研究方向就是腫瘤發展機製和腫瘤病理診斷,是個美籍華人。”


    “美籍華人?”陸明舟聽到肖綃的報告,再次表現出了他對這案件整個脈絡的難以理解。


    “對,他當年出國深造,在1994年就加入了美國籍,這次回來其實是來參加一個全球健康會議。”


    所以這也就說明了,為什麽這次炸的既不是醫院,又不是高校,而是一家酒店。


    “這已經基本上可以斷定是一起專門針對醫療方麵的惡性襲擊事件了吧?”肖綃試探性地問道。


    醫院,醫學院,參加健康會議的醫療專家……


    “所以,有沒有可能是有過醫療事故,被醫療體係不公正對待等這方麵的人的報複性行為?”


    陸明舟輕輕搖了搖頭,“範圍太廣,先搜集現有的證據,把監控調出來看一下。”


    “好。”


    陸明舟跟肖綃說話的檔口,天童已經鑽到了現場深處,跟著現場勘查的人員一起搜索了起來。技術人員們好像都認識他一樣,非常默契地沒有攆他。


    這類案件不好調查的一點就是,這基本上都是無差別作案,無法從死者入手,調查他的社會交際網絡,他的家庭狀況,是否有敵對的仇家等等,至少你會有一個由頭,有一個方向。而像這類案件中,凶手會選擇這些人,隻是因為他們符合凶手對受害者的一個分類而已,也就是說,現在全城,甚至說是全國範圍內的醫療從業者都有被炸的危險,而想找到這樣一個人,無異於是大海撈針。


    而所謂的“針對醫療行業的惡性襲擊事件”,還隻是他們的推斷,如果這就像凶手的第一封信,引導他們聯係到美國的“大學航空炸彈客”,隨即第二封信再告訴他們,“模仿都是拙劣的”。


    思考著,天童在灰燼之中看到了一張不該存在的紙片。


    這張紙完好無存,沒有絲毫破損,天童抬起頭環顧四周,人體和鋼筋都被炸的四分五裂,這張紙片得是什麽材料才會徹底被保留下來呢?沒有破碎,沒有燃燒成灰燼。


    除非是爆炸結束後,才出現在這裏的。


    也就是說,他曾經回來過。


    天童猛地站直身子,突然轉過頭,把視線投向早已炸沒了的窗戶的方向。


    十月的天,夜涼如水,外麵零星飄灑著細細的毛毛雨滴,一場秋雨一場寒,天童隻覺那呼呼往裏灌的冷風,直吹入他的骨髓之中。


    “他大概正在看著我們。”


    聽到天童那於陸明舟而言,已經頗有些熟悉的失神的聲音,陸明舟大腦都來不及反應,身體便先一步行動了起來,他猛地回過頭來,隻見天童正一步一步向著窗戶的方向走去。


    陸明舟幾乎是飛身而起,一秒鍾瞬移到了天童身邊,就在天童幾乎走到窗沿邊上時,一把撈住了天童的胳膊,往懷裏一拽。


    “你幹嘛呢?”他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一顆心突突的猛跳。


    然而天童的目光卻還在夜黑雨緊的窗洞外,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就在剛剛那千鈞一發之際,陸明舟再一次從十二樓的窗戶邊將他救了回來。


    “他回來過。”


    “什麽?”


    “為什麽?”


    “誰回來過?”


    天童拿起那張紙片,陸明舟立刻就明白的他的意思。


    “這有沒有可能,是風吹進來的垃圾。”


    “你仔細看看這裏。”天童指著那張長方形,隻有半個手掌大小的紙片的右下角,陸明舟一臉狐疑地接過來,對著因現場勘查需要,而臨時架起來的燈光,眯著眼睛隱隱約約看到上麵有一個淺淺的印記:ift。


    陸明舟猛地放下手,抬眼順著天童的目光看出去,那一瞬間,他仿佛也感受到了來自不遠處的一束審視的目光。


    望遠鏡裏的畫麵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清晰,會有些控製不住的抖動,如果你的動作幅度稍微大一點,就會一下子錯過觀察的目標,所以隻能一點一點的挪動。


    可是無論你如何睜大雙眼,你與你所觀察的目標中間的距離是一直橫亙在那裏的,即使你能看清他的五官是什麽,但不知為何,卻好像無論如何都抓不住他的情緒是什麽,他的表情展示著他什麽樣的思想。


    這就好像用炸彈,你永遠看不到自己的作案現場,永遠看不到你炸掉的人的死狀,也永遠聽不到他的尖叫聲。


    一切都是那麽的悄無聲息,無法靠近,觸不可及。


    就算仔仔細細地,把那裏的一切都盡收眼底,卻依舊無法感受到,那裏的斷壁殘垣,和那人在死之前所經曆著何種絕望。


    真正的,平和而安靜。


    在一聲巨大的轟鳴聲過後,瞬間,一切都不存在了。


    這才是全世界最美妙的交響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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