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童是個聰明人,他身邊圍繞的也都是聰明人。


    他父母可以坦然接受他能看見另一個世界,又在荷蘭這個第一個通過同性戀合法化的國家都生活了十幾年了,所以打趣兒他跟另一個男人曖昧好像也沒什麽不合理。


    李宗良,意有所指的說這說那,但他畢竟自己就是個道德感比較淡薄的變態,對象可男可女,好像也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但是江依濃也在這旁敲側擊的說著什麽,天童就有點兒想不通了,小姐姐能否有點兒身為前女友的自知……雖然現在看起來,好像也有要搞姬的趨勢?


    但無論如何,天童好像應該好好琢磨琢磨自己跟陸明舟是怎麽回事兒了……


    “讓你去荷蘭是打趣兒啦,但我認真說,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確實應該暫時脫離一下這個環境。”江依濃還在遊說陸明舟出去旅行。


    “你不想給我做心理疏導就直說,我換人。”陸明舟扯過抱枕抱在胸前,遮住半張臉,陷在沙發裏,像隻乖巧的大狗熊。


    “你有沒有點兒良心了。”江依濃日常毒舌,可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突然話鋒一轉,語調裏滿是擔憂,“陸,耳鳴好點兒了嗎?能睡得著覺了嗎?”


    陸明舟快速瞟了一眼天童,眼神有些躲閃。


    他在努力偽裝正常,但其實在這半個多月的時間,他已經在江依濃這開了幾次安眠藥和抗抑鬱藥物了。


    無法入睡。


    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直插入大腦神經的耳鳴讓他每日都處於頭痛欲裂的狀態下,昏昏沉沉,有時候在沙發上一坐就是一整宿,什麽都不幹,就直愣愣的,聽著耳朵裏的聲音,他甚至開始給那些忽高忽低的聲音起名字,假裝“他們”在跟他竊竊私語,他真怕哪天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但這隻是他無法入睡的其中一個緣由。


    即使他吃上藥,逼迫自己躺在床上睡覺,但隻要閉上眼睛,稍微昏睡一下,夢境中就會出現天童的頭被安置在其他什麽東西上。


    有的時候那個“東西”是別人的屍體,有的時候是某個動物的軀幹,最誇張的一次,他夢到一個渾身赤裸的人被掛在一個巨大的鹿角之上,走近一看,依舊是天童麵容安詳猶如安然入睡的臉龐……


    總之最後都會回歸到四分五裂的天童身上。


    無法入睡。


    再加上省廳內部調查的人員對他不間斷的輪番審問,陸明舟都開始思考是否要依靠酒精來麻痹自己的精神。


    他在極力控製著,他害怕,萬一開啟了酒精這道開關,是否會就此覆水難收,變成一個沒有酒就無法正常思考正常生活的酒鬼,他更怕如果有一天連酒精都無法麻痹緩解,是不是要開始尋求麻痹性更強的東西了。


    從來沒有過一個案件,給他留下如此嚴重的後遺症。


    “天童就坐在你麵前好好活著呢。”


    江依濃今天一定要他叫來天童,原來是這個目的。


    “夠了。”


    陸明舟冷冷打斷,他不敢去看聽到這句話,天童會作何反應,他太聰明了,什麽都瞞不住他的,所以這大半個月即使有機會,陸明舟都在極力地避免見到天童,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狀態不好,而讓天童陷入一些不相幹的情緒之中。


    想著,陸明舟心中一陣煩躁,他閉上眼睛,把臉埋在抱枕中,真的有些疲憊……黑暗之中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耳朵裏的轟鳴聲越來越大,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他想控製,卻無能為力。


    突然之間,在大腦清醒的情況下,那本該隻發生在夢境之中的幻覺突然無緣無故闖到了他眼前。


    肌膚蒼白發青,毫無生氣,濃密的長睫毛下,確實毫無生氣的眼睛。陸明舟感覺自己正在一步步被拖下一個未知的深淵,他想呼救想呐喊,卻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一陣清涼,讓他的汗毛孔突然緊縮。


    陸明舟猛地睜開眼,幻想中那毫無生氣的臉頰與現在就近在咫尺,一臉關切地望著他的清瘦麵龐互相重疊,恍惚間竟有些許分不清真假。


    天童蹲在陸明舟麵前,輕輕用手撫摸著他的臉頰,指尖觸摸著那溫熱的肌膚,熟悉又有點兒陌生的氣息圍繞著他。


    他不知道在沒有見麵的這大半個月裏,陸明舟原來獨自撐著如此巨大的黑暗。


    江依濃的幾句話,天童立刻就能明白陸明舟的狀態,以及導致這種狀態出現的根由。


    在陸明舟的腦海中,一直縈繞著那幾個叫他後怕的問題。


    如果那日,黑白無常沒有給他傳信,或者傳信他無法接收到,會是怎樣的後果?


    再往前推,如果當日陸明舟不知道自己可以幫助他提升體溫,任由他獨自在重症裏苦苦支撐,會是怎樣的結果?


    在陸明舟的內心,無論是他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他背負起了天童兩次幾乎喪命的責任,即使這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與他而言都是無盡的重壓。


    “你還好嗎?”


    天童一瞬間就能理解陸明舟內心那無法填補甚至越撕扯越大的黑洞是從何而來,所以雖然他在江依濃和李慶冉兩個人的麵前來到陸明舟身邊,進行肢體接觸本是不合適的,但他依舊自然而然的去做了。


    陸明舟神情一滯,眼底剛剛濃烈的惶恐,仿佛正在慢慢被清涼的冰水衝散一樣。


    他伸出手覆蓋在天童瘦削的手背上,微微一笑,“嗯。”


    有人能聽到他的呼救嗎?


    遇見的第一天,天童無數次絕望地問過這個問題,陸明舟出現了,無論出於什麽緣由,那夜他救了他。


    這一天,陸明舟毫無預兆地陷入深淵之時,天童出現了,無論出於什麽緣由,這一刻他撫平了他噪亂的內心。


    即使無法解決最實際最根本的問題,但至少在那一刻,是安心的,這個世界上我不是孤立無援,還有個人,願意救我,能夠救我。


    江依濃跟李慶冉兩個大美人這一刻同時露出了老母親一般的微笑。


    但是在公共場合,兩個大男人維持著這麽個姿勢,著實是有幾分尷尬,剛剛是看到陸明舟一瞬間的坍塌,隨心而動的衝動,反應過來了,臉上的尷尬神情就藏不住了。


    陸明舟不著痕跡的把覆蓋在天童手背上的手一轉,握住了天童的手腕把他拽了起來,幹脆就讓他坐到自己身邊。


    江依濃看著倆人神色上的不自然,雖然還想再看會兒這倆人之間不清不楚的細微聯係,但一想到這二人一個是幾度從鬼門關上搶回了命,一個是正在經受著巨大的心理折磨,還是一心軟決定放過他們,不情不願地出聲打圓場。


    “陸,從今天開始,我會逐漸減少給你開的藥物。”


    這話一出,陸明舟的精神世界差點兒又坍塌了,他臉色一變,剛要說什麽,江依濃卻完全不給他插話的機會,轉臉對著天童說道:“天童,他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喂!”這次是不得不打斷,他並不想讓天童知道他現在的狀態,甚至可以說,他最不想讓知道的人,就是天童。


    “幹嘛,你真想以後靠著酒精衝藥片活著啊。”


    江依濃是個我行我素的急脾氣,陸明舟這種專治各種不服的霸王性格在她麵前都不好使。


    “你跟他說這些也沒用啊……”陸明舟身體微微前傾,不讓身旁的天童看見自己的神情,然後給江依濃拚命使眼色。


    江依濃剛要開啟毒舌模式準備把還想獨自硬撐的陸明舟從頭罵到腳,天童卻突然開口,“我知道了。”


    三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到了天童的臉上,他沒什麽過多的表情,但不知為何,他的存在,就是能讓人看著莫名覺得心裏一陣清爽。


    “我們去荷蘭吧,正好上次我爸媽回來的時候就叫我過段時間回去看看的,一起去吧。”說完,他笑得讓人如沐春風一般。


    “啊?”陸明舟一臉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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