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頭戴烏紗帽,身著官服,走入大堂。


    驚堂木驟然落下,威嚴的聲音傳開:


    “升堂!”


    兩班衙搗著水火棍,口中“威武”拖著長音。


    通判宅。


    唐賢聽到動靜,起身看向秦信:“顧知府升堂了,為何沒人通報你?”


    秦信搖了搖頭,臉色很是難看。


    身為同知,雖然不主管刑名,但也有權聽審,以示輔佐,以正公道。現在好了,姓顧的升堂都不帶吭一聲的,直接就開始威武了。


    娘的,看不起誰人啊!


    秦信憤怒不已,剛走出通判宅,便看到了抱著刀的張培,還有仰頭看天的蕭成,臉色一沉,厲聲道:“你們這是作甚?”


    張培不說話,隻擋在秦信麵前。


    蕭成清了清嗓子,看向秦信:“顧知府有命,府衙戒嚴,無論是誰都不準隨意走動。秦同知既然在這通判宅,不妨多待會,等需要你或唐通判出去的時候,顧知府自然會有命令傳來。”


    秦信憤然喊道:“怎麽,知府還敢禁足一府同知不成!我若非要離開,你們誰敢阻我?”


    蕭成搖了搖頭,警告道:“秦同知還是莫要衝動的好,知府命令,誰違抗了都沒好處。”


    秦信咬牙切齒,甩袖就要從張培身邊走過。


    張培抬手,刀鋒從刀鞘之中移出一半:“知府命我守在這裏,不準任何人走動。若秦同知非要離開,那張某隻能說,頭顱離開可以,但身體需要在這裏!”


    秦信看著動了刀子的張培,悚然不已,後退一步,喊道:“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我定要寫文書彈劾……”


    蕭成、張培裝作沒聽到。


    你想彈劾盡管去彈,盡管去劾,回去寫完彈劾文書,想來大堂已經審完了案件。


    秦信被擋了回去,唐賢終感覺大事不妙。


    府衙大堂。


    儲興踏步而至,抱拳低頭,高聲喊道:“水師不負顧知府之托,將禍亂惠安縣的海寇一並抓來,現俘虜四十六人,尚有二十一具屍體也已帶到,聽憑知府發落!”


    王孟、黃斐、許嵐、衛敬止等人震驚不已,趙三七等一幹衙役更是驚愕。


    誰都不曾想,惠安縣不久前發來急報,說海寇登陸崇武,威脅惠安縣,這才多久,海寇竟然已經被抓了!


    速度之快,驚為天人。


    最令人震驚的是,泉州知府衙門使喚不了水師軍士,最多讓泉州衛協助清剿海寇,可現實是,泉州衛出去了,沒任何建樹,水師也出去了,抓了一幹海寇。


    顧正臣深深看著儲興,水師是自己的一個底牌,這個時候卻不得不露出來。


    捉拿海寇是水師的功勞,若不讓他們出麵,那就需要將功勞記在府衙,這對那些拚死作戰的水師軍士不公平。


    顧正臣需要水師對自己有好感,日後仰仗水師的地方多了去,總不能為了這點事得罪水師,於是含笑道:“儲指揮同知與水師軍士都辛苦了,交出名冊,容本官審案定罪。”


    儲興將海寇名冊交給顧正臣,然後退至一旁。


    顧正臣翻看了幾眼名冊,拍動驚堂木,厲聲喊道:“傳唐八戶!”


    唐八戶被帶了上來,已無了往日驕橫。


    顧正臣嚴厲地喊道:“沿海地帶本有水師船隻遊弋,岸邊更有水師軍士了望。你們倒是有本事,憑空一聲驚雷,竟出現在了惠安縣城之外!如此詭異突然出現,若說幕後無人本官不信!”


    “唐八戶,你聽好了,本官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海寇亂民,國法難容,理當一體斬絕。然本官有好生之德,若你願供出幕後之人,助朝廷鏟除奸惡,本官可以向皇帝請旨寬恕,徒刑也好,流放也好,總好過死。”


    唐八戶眼神飄忽,既沒有看到唐賢,也沒有看到秦信,甚至連個熟人都沒看到。


    這還是泉州府衙嗎?


    怎麽全是陌生麵孔。


    唐八戶想了想,咬牙喊冤:“顧知府,我們都是山裏良民百姓,好端端的,突然之間被水師的人給圍住,又喊又殺,水師殺良冒功,還請顧知府為我們主持公道啊。”


    “放你娘的屁!”


    儲興大怒。


    你丫的良民百姓抱著鋼刀睡覺,身邊連個女人,連個娃都沒有?


    顧正臣擺了擺手,揮退儲興,對唐八戶說:“公堂之上,不可撒謊欺瞞。若頑固不靈,拒不交代,你將失去最後活命的機會。”


    唐八戶堅持:“我們是良民!”


    啪!


    顧正臣猛地起身,厲聲道:“唐八戶,你聽清楚了,你說你們全是良民,那你告訴本官,誰是耕作之人,你們各自的田地在何處,一人幾畝地,誰是獵人,入了秋打了什麽獵物,幾隻獵物!同為山民,又聚在一起,想來這點事你說得出來吧。若有一點與其他人的話對不上,你便是欺騙本官!”


    唐八戶傻眼。


    這誰能對得上,幾十個人,臨時據點,誰能說出誰的事……


    顧正臣走出來:“你聽清楚,本官痛恨海寇,第一次入惠安縣時遇到海寇夜嘯踏街,一怒之下,命時知縣斬了海寇的腦袋!唐八戶,這裏是府衙,你若不從實交代,本官一樣可以用海寇亂民的罪名殺你!”


    唐八戶打了個哆嗦。


    惠安縣殺的那些海寇,可不就是自己一夥的人,他們都已經入土了,不交代,自己也得陪他們去。


    可交代,自己對不起唐賢。


    顧正臣見唐八戶冥頑不靈,搖了搖頭:“你不說,自有人會說。你不想活,自有人想活!現本官宣判,海寇唐八戶,殘暴虐民,害泉州百姓,按律——斬!來人,押在一旁,稍候問斬!”


    唐八戶渾身發冷,連忙喊道:“顧知府,你可沒有殺人之權,我是良民,我不是海寇,你不能殺我!”


    衙役將唐八戶押至一旁。


    顧正臣沒有再理睬唐八戶,喊道:“傳林清湯。”


    林清湯看到顧正臣腿一軟。


    顧正臣指了指唐八戶,對林清湯說:“他已被判死刑,用不了一個時辰,他將死在菜市口。不要懷疑本官敢不敢殺人,對海寇,對危害泉州府百姓的惡人,本官不僅敢殺,還敢多殺幾個!今日,要麽交代求生,要麽以海寇虐民之罪問斬,選吧。”


    林清湯看了一眼唐八戶,又看了看水師的儲興,低下頭不說話。


    顧正臣見狀,微微皺眉。


    這一群人竟還有幾分骨氣,事到如今還沒哭喊求饒,直接交代。


    看來,他們還是心存僥幸。


    顧正臣漫不經心地說:“你應該清楚,你幕後的人也清楚,本官一旦抓住他的把柄,他將徹底沒了活路。為了自保,人可是什麽都能做出來。海寇進犯惠安,嗬,這哪裏是什麽調虎離山之計,而是甕中捉鱉之計,是一場清理的把戲。”


    “隻可惜有些人還尤不自知,為其效命,守口如瓶。可笑至極,你們這些人不過是棋子,還是被丟棄的棋子。仔細想想吧,是誰讓你們鬧事,又是誰泄露了你們的藏身之所……”


    林清湯雙眼頓時通紅起來。


    是誰?!


    還能有誰!


    一定是唐賢,是他!


    他一定是認為我們這群亡命之徒留在惠安是個隱患,又不能放走,隻好殺掉了事!


    惠安縣衙時,唐賢明明可以據理力爭,保下那些弟兄,可他卻偏偏點了頭,將唐興等人砍了腦袋,為的是保住唐琥!


    還是惠安,明明說好的是演戲,可結果呢,這群人放箭,直接射殺了兩人!若不是跑得快點,說不得自己也被射死了!


    隱秘的藏身之地,那裏除了周淵就隻有唐賢知道,而周淵又和唐賢親密,興許這就是唐賢布置的局!


    林清湯本就對唐賢失望了,經過顧正臣一番“暗示”與“挑撥”,加上求生的欲望,終於開口:“我交代,惠安城外的海寇是我們偽裝出來的,是唐賢唐通判與吳康吳同知商議好的對策,為的是引顧知府出晉江城。若顧知府去了惠安縣,則尋機讓你死於海寇之手,若不去,則燒毀民房,製造亂象,等待朝廷將你撤職查辦!”


    顧正臣看著全都抖出來的林清湯,瞬間來了精神,看向書吏王孟,王孟奮筆疾書,將每一句話都完整地記錄下來。


    “好大的膽子!”


    儲興沒想到一府同知與通判竟是如此狠厲,如此大膽,竟敢陰謀殺害知府!


    百姓聽聞,怒不可遏。


    唐賢、吳康這兩個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禍害百姓好多年了。好不容易盼來了個顧青天,他們竟還想假借海寇之手將其殺害!


    顧正臣見有了突破,便讓林清湯詳說。


    林清湯既然開了口,就沒打算停,將唐琥的夜嘯踏街、強搶民女、劫掠民財,將唐賢的收受賄賂,收攏海寇與亡命之徒、恐嚇殘害官吏等一幹醜事全抖了出來。


    在林清湯交代之後,顧正臣一口氣提審了五人,五人見有人都開了頭,索性也交代了。


    一幹人佐證,提供了更多細節。


    顧正臣見招冊已按了手印,寫好令簽丟了下去,厲聲道:“將唐賢、唐琥、唐二,吳康、吳驛、吳亨等一幹人等,逮捕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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