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裂很疼。


    顧正臣第一時間讓軍醫看過,並用了藥,打上了夾板,並選擇吳忠來接替李景隆,繼續主持磚窯事宜。


    這要放在金陵,別說骨裂了,就是被人踩了腳,李景隆都可能躺兩天,躲避下課業。


    可這一次,李景隆拒絕吳忠代替自己。


    磚窯是自己的事,眼看就要搭好能燒窯了,誰也不能搶走磚窯。


    帶傷上陣。


    李景隆第一次表現出了令朱棣、沐春等人吃驚的擔當,就連顧正臣也感覺到了李景隆憋著一口不服輸的氣。


    於是,李景隆挺著傷痛,迎來了開窯!


    當磚窯的磚全部搬出來,整整齊齊擺放在外麵時,李景隆眼眶濕潤,抬起頭看向藍天白雲,喃語道:“父親,我離開你之後,總算是辦成了一件事。我能做成事,真的能……”


    從小到大,自己一直生活在父親的庇護之下。


    缺什麽,給什麽。


    要什麽,有什麽。


    下人沒有忤逆過自己,勳貴子弟也沒有誰能辯贏過自己。


    如果說差點被淹死,依舊抗下來學會了遊泳是為了父親的名譽,為了曹國公府的臉麵,那這一次,那我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我李景隆——


    不是無能之輩!


    成了!


    磚燒出來了!


    李景隆轉過身,看著站在麵前的八十人,喊道:“愣著幹嘛,清理磚窯,準備燒窯!”


    “是!”


    周四等人齊聲答應。


    一開始,沒有人相信李景隆會親自參與其中,隻是發號施令,做做樣子罷了。


    畢竟無論是踩泥巴,弄磚坯,還是運石頭,壘磚窯,這都不是輕鬆的活,也不是他一個勳貴能熬得住的。


    可李景隆不僅親自製作了磚坯,還親自搬運了石頭,參與了每個環節,雖說他力氣小,幹的活確實不如大人多,但別人在幹活的時候,他沒有休息過,也沒有趾高氣揚,拿勳貴的身份壓過任何人。


    更何況,他後來受傷之後,還堅持在這裏,足以讓人對他刮目相看。


    李景隆對走過來的周四道:“我要將這第一窯的磚給先生看看,你陪我走一趟吧。”


    “好。”


    周四順手拿起兩塊磚,在手中還碰了下,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咱們這磚燒得不錯,不過想要供應城牆,就這一個磚窯是不可能做到的,這第一批磚也不知會用在何處。”


    李景隆也清楚目前城牆不可能用磚頭來壘砌,有那個時間,還不如直接堆土城牆。


    沿著道路而行,周四忍不住感歎了句:“沐少爺也是個厲害的,這人短的時間裏,竟將道路修得四通八達,看這地麵,平坦又結實。”


    李景隆看了看眼前的路,雖然不甚寬闊,隻能容一車通行,可這裏並不是主道,能做到這一步,已是驚人。


    要知道,修路可比燒窯難、墾荒難太多了,難就難在,到處都是下死力氣的事,無論是挖溝,還是夯實路麵,一天接一天,全都需要一把子力氣。


    沐春的人手不少,現在有三百人,可這路雖說不是一寸寸夯出來的,那也是一木墩一木墩砸出來的,若沒這些結實的路麵,運點東西都難。


    能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初步將路修出來,確實極是能幹。


    李景隆嘴角微動:“聽說沐春現在有個綽號,叫兩班倒?”


    周四哈哈大笑:“確實如此。”


    李景隆抬起頭,大踏步而行。


    這世道,名字有叫錯的,綽號沒有起錯的。


    沐春叫“兩班倒”,這可不是說三百人分兩班人,一班一百五十人,而是說,白天幹一班直至累到倒下,晚上爬起來接著幹,直至倒下。


    一天累倒人兩次,這個兩班倒。


    即便是沐春選用的是泉州衛軍士,吃苦耐勞,毅力過人,可也抗不住這樣幹。


    但所有人都沒將不滿說出來,也沒人好意思說。


    沐春可是西平侯長子,顧正臣的嫡傳大弟子,如果算上沐英喊皇帝幹爹,那沐春就要喊皇帝幹爺爺,在這裏的勳貴裏,除了朱樉、朱棣,就屬沐英最有身份了。


    李景隆?


    確實,這家夥和皇帝也有親戚關係,可他連顧正臣的弟子都不算。


    沒看很多時候,沐春和皇子那都是並肩而行的,甚至是需要走在前麵的,這就是論師門排序,而這個師,就是顧正臣,是水師真正的話事人。


    沐春將所有人累到了兩班倒,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兩班倒?


    相對於軍中的粗漢子來說,沐春隻是一個十九歲的青年,他事實上還沒行弱冠禮,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年紀都敢玩命幹,誰好意思站出來?


    這就是帶頭作用。


    李景隆之所以能堅持下來,那也是受了沐春等人的影響。


    同樣都是勳貴,人家都豁出去幹活了,自己有什麽不敢豁出去的,累不死,那就接著幹,酸疼也好,骨裂也罷,死不了。


    沉重的付出,必有相應的成果。


    李景隆走過一個路口時,發現了正在組織挖井的徐允恭,便走了過來,道:“第一批燒出來了——”


    我去,後悔了。


    李景隆看到了一個打劫的徐允恭,一個帶人搶磚的徐允恭,一個不給自己機會表現的徐允恭……


    徐允恭高興啊。


    這一片區域很是重要,北麵是布政使司,東麵是按察使司,西麵是都指揮使司,屬於三司匯聚之地,雖說這裏距離河道不算遠,也就那麽二裏路,沒一口大井怎麽行,整天派人去挑水?


    至於渠水,那不幹淨,尤其是土著,還有跳進去洗澡的,洗澡過程中有沒有撒尿誰也不清楚。


    這哪成,必須挖井。


    挖井就需要穩固好井身,隻用卯榫的木架子支護總無法填補好井壁,弄上磚頭這問題就解決了……


    李景隆來得正好。


    徐允恭才不管李景隆委屈不委屈,你燒磚的不就是拿出來用的,再說了,你沒入賬,那是你的問題,和我沒關係……


    顧正臣得知之後,對苦巴巴的李景隆笑道:“他拿走了磚,並不妨礙你確實做到了。一開始我認為你堅持不下來,現在看來,你確實有成為一個男人的潛質。”


    李景隆咧嘴笑了笑,頓時感覺不對勁,趕忙道:“我本來就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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