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濟門外。


    船工黃大來蹲著,等待著卸貨的活計,突然聽到一串鞭炮聲,轉身看去,隻見不少人圍了過去。


    端著飯碗的周清從人群裏擠了出來,走至黃大來身旁蹲了下來,手中筷子一扒拉,米飯就送到了口中,不見咀嚼的動作,喉嚨便動了動,咧著嘴道:“活見鬼,新開的鋪子竟不讓男人入內。”


    黃大來吃驚地看著周清:“什麽買賣能不讓男人進?”


    周清嗬嗬一笑:“叫什麽婦科醫館,專治女人病症的,你說讓男人去嗎?也不知道裏麵是不是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黃大來眨了眨眼,問道:“專治女人的?”


    周清點了點頭:“是啊,就連大夫也是女人,哦,對了,是格物學院醫學院開的,我聽人說,格物學院離經叛道,現在一看,果是如此。”


    黃大來呸了一口唾沫:“你才來金陵多久,聽別人說就敢信,還離經叛道,知不知道格物學院誰創建的?”


    “誰?”


    “以前的定遠侯!”


    “啊,顧青天?”周清茫然了,問道:“那這婦科醫館是怎麽回事?”


    黃大來嗬了聲,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有什麽好稀奇的,你也有婆娘,她不生病,你也有女兒,她就沒個病痛?讓我說,這婦科醫館開得好。說起來,前幾日我婆娘也不舒服,一到晚上就不讓碰,說是小腹疼,有了這醫館,讓她來瞧瞧,抓點藥。”


    周清皺眉:“這——可是很多人都在罵呢。”


    婦科醫館。


    孫五娘、劉二娘等人坐在醫館之內。


    劉二娘拉開一個藥鬥子的抽屜,看了看裏麵的藥材,隨後推上,對孫五娘道:“都是好藥材。”


    孫五娘看著眼前樟鬆製的藥鬥子,很是滿意。


    這東西又叫七星鬥廚,為了方便抓取藥材,需要做到“抬手取,低頭拿,半步可觀全藥匣”。原本醫學院的藥鬥子相對偏高一些,主要是女子個子不如男子,但這裏,匠人很貼心地改變了些許尺寸,更適合女醫抓藥。


    孫五娘含笑,摸著嶄新的櫃台道:“我以為定遠侯隻是簡單說一說,衝動行事,找個鋪子簡單弄一弄,不成想他竟是如此周到,就這裏麵的鋪子,還專門設了帷帳遮蔽。”


    劉二娘坐了下來,笑道:“最難得的是後院也給買了下來,說要打造兩間手術室,裏麵東西都準備好了,還送來了專用的手術刀具,封存在了箱子裏。隻是五娘,你說顧堂長如此用心,若是這婦科醫館辦不起來,該怎麽辦?”


    孫五娘看了一眼門口,外麵熱鬧得很,偏偏沒一個人進門。


    哪怕是坐在裏麵,也能聽得到外麵嘈雜的聲裏,有不少是指責、嗤笑之聲。


    “不讓男人入內?好大的口氣!”


    “老子青樓去得,還去不了一個醫館?”


    “砸了他們這招牌,丟人現眼!”


    “對,婦人豈能上得了台麵,如此大鳴大放,我們臉麵往哪裏擱?選個小巷子開門也就是了,竟然開在通濟門外!”


    “趕走她們!”


    “對,趕走她們!”


    在許多男人的認識裏,婦女那點事,需要避著點人,不明擺在明處,甚至都不應該被外人看到,如此擺在明麵上,讓男人臉麵掛不住。


    而這種感覺丟人的潛意識裏,隱藏著更深的一層無意識:女人若是什麽都便利了,豈不是和男人一樣了?


    這種治病的平等,那也是平等。


    平等衝擊了男尊女卑。


    不讓男人入內,就是對男權的輕蔑與踐踏。


    所以,軒然大波,男人的指責隨之而來。


    嚷嚷聲越來越大,帶頭的王堤汙言穢語,站在醫館門外喊道:“這裏不歡迎你們開什麽婦科醫館,關了這鋪子,趕緊滾,別惹毛了我們,晚上摸過來,讓你們欲仙欲死!”


    呂二八跳著腳,猥瑣地說:“嘖嘖,還是有幾個小娘子的,看這細皮嫩肉,吹彈可破,這要是掐一下,不知道會不會擠出水來。”


    王堤哈哈大笑,剛想說話,就看到一婦人走了出來。


    孫五娘站在門口,一襲白大褂,拱了拱手,對圍觀的眾人道:“婦科醫館專醫婦人,專攻婦人病症。諸位也是有母親,妻子,女兒之人,萬望口下積德。”


    王堤破口大罵:“婦人不舒服隨便找個大夫便是,用得著你們專設一個醫館,還掛上不準男人入內的招牌,你們衝犯了我們男人,給我關門!”


    李西堂扯了扯衣襟,跟著喊道:“沒錯,婦人陰氣太重,如何能在這通濟門外開鋪,萬一壞了這裏的風水,我們如何討飯吃?今日你們搬也要搬,不搬也得搬!”


    “關門!”


    “關門!”


    一群人跟著起哄呐喊。


    孫五娘預想到了會有風波,可沒想到風波如此之大,這開門和關門要趕在同一天了。


    劉二娘眼見蘇五娘沒了法子,跨步走過門檻,指了指牌匾喊道:“你們看清楚了,這是格物學院醫學院的婦科醫館,免費問診,窮困者免去藥錢!格物學院醫學院這些年給你們治過病症沒有,若是治過,就應該閉嘴!”


    王堤、呂二八等人頓時語塞,其他人也安靜下來。


    格物學院醫學院每個月月底、月初連續四日給百姓義診,在這裏討生活的百姓,許多人都受過醫學院的恩。


    說醫學院的不是,這後麵不舒服了,還好意思去找人家看病嗎?


    人不能太犯賤,賤到一邊說人家的不好,又一邊占人便宜。


    劉二娘眼見場麵控製住,強勢地喊道:“醫學院不是沒統計過,義診時八九成都是你們男人,怎麽,隻有你們男人在外麵幹活才會生病,婦人女子就沒有生病時?醫學院在這裏開設婦科醫館,是賺你們錢了,還是吃你們家米了?”


    “一個個脾氣挺大,站在這裏欺負起人來了!你們捫心自問,有多久沒問問家裏的母親、妻子、女兒身體可有不適?你們不舒服,說來就來了,說排隊就排隊了,那她們呢?這婦科醫館,是為了救你們老娘、妻子、女兒的命!”


    “非要讓我們關,那就是讓你們老娘、妻子、女兒患病的時候等死!好,讓關是吧,來人,給我摘了這牌匾!這牌匾摘了容易,想再掛上去可就難了。”


    “你們都記住了,日後家中女眷得病不治時,你們,你們,還有你們,是殺死他們的劊子手,是你們害死她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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