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令時站在不遠處,聽到房大庭、劉同歸的議論,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走了過去,對房大庭道:“房指揮同知,若是需要人去金陵與陛下解釋,下官願意前往。”


    房大庭驚喜不已,就差抱著高令時喊一聲親兄弟了。


    這可是救命恩人啊。


    房大庭已經盤算起來了,高令時的老婆長什麽樣子,兒子多大了,父母還在不在,後麵能不能養得起。萬一這家夥回不來,死在了金陵,那很可能是替自己挨的刀子啊……


    劉同歸羨慕之餘,也動起了心思。


    青州左衛有主動請纓,毛遂自薦的,青州右衛的那群人沒啥覺悟,自己可以給他們一點覺悟嘛。


    覺悟這東西,可以先知先覺,也可以後知後覺……


    顧正臣不知道房大庭、劉同歸等人的心思,在處理好灶戶補償、固定好鹽場官吏罪證之後,將沒有散去的灶戶聚攏過來,言道:“人不吃鹽,三天就軟,馬不吃鹽,行路不疾!天下的百姓能吃得了鹽,馬有力氣,人有勁頭,說仰仗你們這些灶戶一點都不為過!”


    “之前朝廷不知灶戶艱辛至此,更不知鹽場內盤削如此嚴重,以至於讓你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此番罪魁郭臨川已然被燒成了灰燼,一幹害民官吏也已被擒,事情看似已然了結,但我需要告訴你們的是,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孫甸、黃大竹等一幹灶戶看著顧正臣,認真地聽著。


    顧正臣抬手,喊道:“我回朝之後,會請旨整頓鹽務,務求不再讓任何一個灶戶遭受酷吏之私刑,不讓你們辛辛苦苦製出的餘鹽被貪墨而去!”


    “好啊!”


    孫甸等灶戶忍不住喝彩。


    灶戶不怕辛苦,當農民也不容易,隻是農民怕徭役,怕苛捐雜稅,灶戶怕的是餘鹽被拿走,草場被占據。


    辛苦沒什麽,隻要辛苦有所得,日子過得去。


    顧正臣止住眾灶戶的聲音,肅然道:“這番話說著容易,做起來難,牽涉甚多,需要一些時間。但我相信經過這次整頓之後,高家港鹽場將在可預見的時間裏,再不會有人欺負你們。若是你們遭遇了不白之冤,縣衙、府衙都不能還你們公道,那我給你們指一條路!”


    抬手向東。


    顧正臣喊道:“登州府文登桑溝灣養殖了大量海帶,待明年四五月份,商隊會出現在大海之上,收購海帶。若你們有冤情無處申訴,那就寫一封信,讓商隊將信交給定遠侯府,交給我顧正臣!我來為你們上達天聽,讓陛下還你們一個公道!”


    黃大竹、孫甸等灶戶感動不已。


    顧正臣說出這番話,就等同於給了所有人一個依托,真到了難以活命的時候,便可以去找他。


    鹽場的書吏劉有信被顧正臣挑了出來,暫代鹽場一應事務。


    實在是沒其他人可用了,能辦事的,基本上都卷入到了私鹽買賣之中,劉有信之所以能置身事外,完全是因為他為人木訥,太過老實,說不收錢,就不收錢,大灶戶今天給他送來錢,他轉身就送人家門口去,還大聲喊……


    這屬於一個不會辦事的人,在鹽場裏格格不入。


    郭臨川沒有將劉有信趕走,看重的也是這一點,所以每次鹽運使司、監察禦史來的時候,劉有信便會當牌麵,給人一種我們都是老實人,絕不會貪汙的直觀判斷。


    是個邊緣人,能應付檢查,就這樣,劉有信一直留在了鹽課司之中。


    現在,劉有信暫代了鹽場一應事宜,至於具體誰來當提舉,還需要朝廷來安排人。


    離開時,灶戶夾道相送,不少人垂淚痛哭。


    顧正臣招手告別,在經過黃大竹時,握著黃大竹枯老的手,笑道:“黃老人,要一直熬下去,熬到我還鄉時,到時候說不得還會來這裏看看你。”


    黃大竹老臉堆滿皺紋:“活到這個年紀兒子都嫌了,總不能活到孫子也嫌的時候吧?熬到顧青天來,我這一口氣就已經順了,過兩年好日子,可就要去找老伴了,她等了好多年了。”


    “爹——”


    黃大鞋著急起來。


    顧正臣拍了拍黃大竹的手,向一旁拉去:“兩年可不行,來,黃老啊,我來告訴一件事。”


    黃大竹聽著顧正臣說的耳語,震驚地看著顧正臣:“當,當真?”


    顧正臣淡然一笑:“當不當真,熬個五年十年,不就知道了?”


    黃大竹注視著顧正臣,動了動拐杖:“那小老兒再熬個五年,熬到豐收年。”


    顧正臣微微點頭:“這些事可不準對外人講。”


    黃大竹笑了。


    不管是不是讓自己活下去的善意的謊言,還是確有其事,自己需要多熬幾年,看看三五年之後,灶戶的日子會不會也稍微好過一些……


    顧正臣走出鹽場,回頭看,幾千灶戶相送,依依不舍。


    抬手,抱拳。


    大明的百姓,保重!


    孫安騎在孫甸的脖子上,揮舞著小拳頭,以稚嫩的聲音呼喊著“定遠侯”……


    顧正臣轉身離開,對身旁的嚴桑桑、林白帆等人道:“去河伯所。”


    河伯所的官吏一看被大軍圍了,嚇得驚慌失措。


    敢封人灶台,還敢欺壓漁戶,鮑魚買賣也有他們一份,一並抓了去。


    房大庭、劉同歸算是看出來了,顧正臣已經燒了提舉郭臨川,這事已經很大了,已經不怕再多點事,索性破罐子破摔,蟒到底了。


    劉同歸看著疲憊的顧正臣,提議道:“定遠侯本就一天一夜沒休息了,今日又忙碌到午時,要不找一輛馬車,送定遠侯回樂安?”


    顧正臣擺了擺手:“還沒那麽嬌貴,直接回去吧。”


    劉同歸歎了口氣,隻好答應。


    顧正臣看向神情憂慮的嚴桑桑,笑道:“想什麽呢,出了鹽場之後不見一笑。”


    嚴桑桑摸了摸腰間的短劍,輕聲道:“夫君,高家港鹽場出了一個郭臨川,那其他鹽場呢,兩淮、兩浙的鹽場更大,那裏會不會也有郭臨川這種人。夫君紓困了這裏的灶戶,那其他地方的灶戶該怎麽活命,請旨讓朝廷整頓鹽務,終歸是自查自糾吧?”


    顧正臣麵色凝重。


    自查自糾,等同於查了個寂寞,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往自己身上插刀子,至於那些監察禦史,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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