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餘鹽,不自家保管,反而交給大灶戶?


    顧正臣笑了。


    無論是小灶戶還是大灶戶,誰都能扛著餘鹽去換糧,鹽場稱量之後給糧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先聚至大灶戶手中,由大灶戶負責去兌糧。


    憑空多了一道中間環節啊,這就是發財之道。


    什麽事環節越多,越複雜,越有空子可鑽,不信看看各類工程,環環相扣,每一扣裏麵都有錢。


    扣越多,錢越多。


    當然,有人拿走了錢,得了好處,就必然有人沒了錢,承壓吃虧。


    這小灶戶,應該便是鹽場裏的最底層了吧?


    顧正臣問道:“餘鹽交給大灶戶,是鹽場之初就有,還是這幾年才有的?”


    秋娘還沒說話,小悠走了過來,言道:“我知道,六年前有的。”


    “你為何記得如此清楚?”


    顧正臣看向小悠。


    秋娘含笑:“官老爺,孩子小不懂事,小悠,不準亂說話。”


    顧正臣擺了擺手:“童言無忌,無妨。”


    小悠上前,將小安從顧正臣懷中拉了過去:“我父親說的,我出生那一年,灶戶開始分出小灶戶、大灶戶,小灶戶拿餘鹽去鹽場,鹽場不給換,說隻有大灶戶那餘鹽才給糧。”


    顧正臣沉思了下,點頭道:“那這鹽場裏,有多少大灶戶?”


    秋娘不知道能不能回答。


    小悠開口:“五團出一大灶戶。”


    秋娘趕緊拉住小悠,給了個嚴厲的眼神。


    顧正臣看了看緊張的秋娘,問道:“你們將餘鹽給了大灶戶,最終換下來的糧食,會不會少一些?”


    秋娘總感覺事有些不對,若這官老爺當真是來收餘鹽的,郭提舉就在外麵,應該帶這官老爺直接去大灶戶家中,怎麽跑到這裏來問話了?


    該不會是郭提舉派人試探我們的口風緊不緊吧?


    想到這裏,秋娘更緊張起來,道:“官爺,這些事都是男人在做,我一個婦人家不知情。”


    “不知情嗎?”


    顧正臣凝眸。


    小悠拉了拉秋娘的衣角:“王大灶戶少給了咱們一石米,父親去找他們討要還被打了,娘親罵了他們足足十日呢,怎麽就忘了?”


    秋娘很是頭疼,這小妮子。


    顧正臣站起身來,目光銳利地看著秋娘:“看來,孩子的記性比秋娘好啊,林白飯,去問問這王大灶戶是哪一位,讓人帶過來。”


    林白帆答應一聲走了出去。


    秋娘麵色蒼白,趕忙說:“官老爺,孩子不懂事,說錯了話,王大灶戶不欠孫家糧。”


    顧正臣沒有說話,走至門口,坐在了門前的木墩上,抬腿晃動著,對跟到門口的秋娘道:“按照朝廷規製,一年下來一個灶丁繳納鹽課四大引,每一大引上繳之後,鹽場支給一石米,也就是說,你們這小灶戶,一年基礎收入也就隻有四石米,折下來大致二兩銀,隻靠著鹽課著實不夠吃用花銷。”


    “想要生活過得去,必須有餘鹽。一大引餘鹽,鹽場可支給兩石米。也就是說,二百斤餘鹽才能換一石米,王大灶戶少給了你們一石米,也就是說,他吞吃了二百斤餘鹽。”


    “五團一百戶,一百戶裏出一個大灶戶,還有九十九戶是小灶戶,王大灶戶能吃你們二百斤鹽,自然也能吃其他人小灶戶二百斤鹽。這樣算下來,一個大灶戶拿走近五十大引餘鹽。整個高家港鹽場有八十個團,十六個大灶戶,這就能拿到手八百大引。郭提舉,張副提舉,我這筆賬,沒算錯吧?”


    郭臨川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上前道:“這隻是揣測之言,當不得真。再說了,我們鹽場根本沒有什麽小灶戶、大灶戶,誰拿私鹽去兌糧,都會支給。這是朝廷規製,寫明了的,我等不會更改。”


    顧正臣嗬嗬笑了笑:“所以,這孫氏白罵人了,這孩子也說錯了?”


    秋娘趕緊走出來,跪到了顧正臣麵前:“先前是我胡言亂語,孩子的話也當不得真,還請官老爺——”


    “起來!”


    顧正臣將腿放下,厲聲打斷了秋娘。


    秋娘臉色蒼白,猶豫了下,接著說道:“我是個潑婦,罵王灶戶是因為他家誤拿了我家一堆草,這誤會已解開了,孩子不懂事——”


    顧正臣看向郭臨川,目光冰冷:“看來郭提舉控製灶戶有一套手段啊,不管問到誰,誰都能將錯攬到自己身上。這等手段,隱隱約約令人膽戰心驚。”


    郭臨川不卑不亢:“我雖官微,可也清廉。若定遠侯不信,大可搜查我的家宅。”


    顧正臣打了個響指:“關勝寶,帶人去查一查,記得多敲敲,多踩踩,多問問。”


    關勝寶領命而去。


    郭臨川緊握拳頭:“你竟敢無故搜一個官員的家!”


    顧正臣淡然一笑:“是郭提舉為了自證清白,主動提出這種請求,說什麽都需要滿足一下。桑桑,將孫氏送回房吧。”


    嚴桑桑攙著孫氏走入房間。


    孫甸匆匆走來,看到大灶戶王東成正被軍士帶過來,心頭一顫。


    到了家門口,看到門裏的秋娘與兩個孩子沒事,這才安心下來,又看向郭臨川,剛想行禮,就被一道身影給擋住了,林白帆指了指前麵:“定遠侯在前麵,你打算先給一個提舉行禮嗎?”


    孫甸吃了一驚,看向顧正臣,驚呼道:“定遠侯?”


    緊走兩步,撲通跪了下來。


    “草民孫甸,見過定遠侯!”


    孫甸重重叩頭。


    顧正臣看著孫甸,緩緩地問:“你聽說過我?”


    孫甸喉嚨動了動,頭不敢抬,眼皮子向上翻,卻也看不到顧正臣的身影,言道:“有一次望潮時,聽北麵鹽場的老人說起過。”


    顧正臣嗬嗬笑了笑:“難得,起來回話吧。”


    孫甸起身,眼珠轉動,神情有些異樣。


    顧正臣沒有繞彎子,直言道:“我今日前來,要查清鹽場的鹽如何成為藺家的私鹽,官員之中但凡卷入這起案件,必死無疑,他——”


    抬手。


    顧正臣指向郭臨川:“若是郭提舉卷了進來,我會帶走他,交陛下發落。現在,孫甸你來告訴我,鹽場之內——可有分大、小灶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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