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臣恨死嚴桑桑了,自己根本沒力氣動彈,挨老婆掐都躲不了。


    張希婉盯著顧正臣,手底下動作一個接一個,口裏也沒閑著:“買了丫鬟啊,是通房丫鬟吧,怎麽也不安置在知府宅,好讓妾身看看身段如何?林誠意,這名字夠誠意的,不會在石頭上雕了你的名字吧?剛剛來的女人是熟人,有多熟?”


    顧正臣欲哭無淚,這是跳到泉州港也洗不清了,實在是太累,解釋到一半又睡著了。


    天亮。


    聶原濟、林唐臣也不見顧正臣點卯,聶原濟隻好代勞。


    承發房將文書送至,聶原濟看過幾封文書,簡單且分內之事便處理了,到時交給顧知府過目,複雜或分外之事則留待顧正臣處理。


    當看到一封公文時,聶原濟頓時愣了下,翻來覆去看了看,對林唐臣道:“顧知府似乎有麻煩了。”


    林唐臣接過聶原濟遞過來的文書,掃了幾眼,深吸一口氣:“這應該是送給泉州衛的文書,怎麽送到府衙來了?”


    聶原濟無奈一笑:“顧知府便是顧指揮使,文書送到這裏來大抵也沒錯。隻是這內容,顧知府怕是不答應。”


    林唐臣皺了皺眉頭,起身道:“需要立即告訴顧知府。”


    聶原濟認同,與林唐臣一同至知府宅。


    顧正臣走不了路了,說到底還是平日裏訓練強度不夠,直接上強度後身體透支嚴重,當時隻覺得累,疼並不嚴重,可休息一晚上渾身上下哪裏都酸疼得很。


    要強的顧正臣在張希婉、林白帆的幫助下,總算是坐在了椅子裏,張希婉還拿著手帕擦去顧正臣額頭的汗,這才讓聶原濟、林唐臣進來。


    聶原濟、林唐臣拱手行禮。


    顧正臣強打精神還禮,然後垂下手,說道:“昨日去衛營陪訓了一日,結果身體扛不住,沒辦法起身,兩位莫要惱怒。”


    聶原濟正色道:“顧知府親力親為,鼓勵軍士,當真是我輩楷模。”


    林唐臣沒聶原濟善說話,但也附和了幾句。


    顧正臣沒力氣與兩個人說客套話,直接問:“聯袂而來,想來是有不小的事吧?”


    聶原濟肅然點頭,將文書遞了過去:“顧知府還請看看這份文書。”


    顧正臣看了一眼林白帆。


    林白帆上前接過,將文書展開放在顧正臣雙腿上。


    顧正臣低頭看了幾眼,眉頭緊鎖:“命泉州衛軍士砍伐杉木一萬三千棵,於三個月內解送福州造船廠,不得遷延!”


    聶原濟看著眉頭緊鎖的顧正臣,歎息道:“下這道命令的是僉大都督府事葉升,前不久,其奉命巡察溫、台、福、興、漳、泉、潮州等衛,並督造防倭海船。如今泉州衛正在訓練,若調去砍伐木頭……”


    顧正臣靠在椅子背上,閉上眼。


    葉升啊。


    這個人在曆史上有記載,是個猛人,再過四年,他會成為靖寧侯,後來在平定西番十八族叛亂時立下大功,活捉了西番的番酋。


    他的結局並不好,死在了胡惟庸案裏。當然,這並不意味著葉升與胡惟庸有什麽關係,畢竟老胡成了骨頭十幾年了葉升才被牽連進去……


    事實上,能被牽連進去的侯爺,就沒幾個不勇猛的。


    這種猛人到了福州,目的是造防倭海船。


    他要造船掄斧頭劈木頭就是了,打泉州衛的主意,就有些不合時宜了。現在的泉州衛每一日訓練都耽誤不得,何況一耽誤還是耽誤三個月,使不得。


    一萬三千的杉木,三個月也未必能完成。


    要知道杉木在山林裏,不好找不說,更不好往外運,這座山頭可能杉木很少,那座密林杉木可能很分散。


    四月已經是夏季了,後麵兩個月的泉州府雨更多、風更大,根本不適合鑽山裏去砍伐樹木。


    想到這裏,顧正臣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們不用管了,送來這文書的軍士還在嗎?”


    聶原濟皺了皺眉頭:“這文書不是軍士送來的,是夾雜在行省衙署公文裏送來的。”


    “行省衙署?”


    顧正臣愣住了,低頭看了看文書,問道:“你確定?”


    聶原濟重重點頭:“這份文書與行省衙署催促府衙盡早辦社學的文書一並送來。”


    顧正臣笑了,轉頭看向林白帆:“將這文書拿去給小荷,晚點填鍋底下燒了。”


    聶原濟、林唐臣有些錯愕。


    顧正臣放鬆許多,對聶原濟、林唐臣道:“本官還以為是泉州衛轉來的文書,既然是行省發來的公文,那就不用理會了。”


    聶原濟雖然也清楚文書遞送的方式有問題,可還是提醒道:“葉升是奉旨督造海船。”


    顧正臣了然,讓兩人離開。


    林白帆有些疑惑地問:“無視這封文書,定會影響造船,到那時,他豈不是要怪罪到老爺頭上?”


    顧正臣淡然一笑:“這文書是從行省衙署發來,這本身就違背了驛傳規矩。他葉升巡察衛所,不是巡察府衙,一應文書都應該自衛所或臨時軍帳中發出,不可能經行省。這文書偏偏與衙署文書一起送來,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林白帆想不明白。


    顧正臣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吸了兩口涼氣,才說道:“葉升去了行省衙署,與參政見了麵。”


    林白帆不理解。


    葉升要造船,自然不能僅僅征調軍士,軍中雖有匠人,可畢竟匠人數量有限,找行省征調民匠協助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顧正臣嗬嗬一笑:“你怕是忘了,老爺我可是得罪過行省的陳參政、高參政,以他們的聰明才智一定可以想到,葉升這封文書送過來之後,我不會理睬。這樣一來,他們隻需要在葉升耳邊說幾句話,比如顧知府此人如何如何,下達文書不可能聽命行事之言,就足夠讓葉升以我為敵。”


    林白帆驚訝不已:“這簡單的文書裏,還藏了殺人計?”


    顧正臣走了一步,腿肚子頓時打顫,隻好又坐了回去,歎道:“官場裏什麽事都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興許是我想多了,但泉州衛此時不能動,走一步看一步吧。你有沒有辦法,讓我盡快站起來?”


    林白帆看著顧正臣,認真地說:“正常恢複,至少要七日。有個法子,兩日便可恢複。”


    “什麽法子?”


    顧正臣問道。


    林白帆咧嘴道:“再跑個十裏路……”


    顧正臣瞪大眼,恨不得將林白帆踢出去。


    沒看我連站都站不住了,還跑十裏路,你咋想的。不過,貌似這確實是最快的法子,但要命啊……


    可眼下事多且繁,顧正臣沒辦法一直坐著忍受動彈不得的處境,隻好強忍著疼痛起身,一顫一顫地走出門,張希婉心疼地勸說休息。


    顧正臣苦澀地對張希婉說:“我也想休息,隻是眼下事太多,開海之事,泉州衛訓練之事,七縣之事,社學教化之事,還有這營造安置之事,大意不得,一旦出了問題,可沒人能替我擔著。”


    全權負責,本質上等同於全責。


    在威風凜凜的背後,承擔著一切的責任。


    現在自己得罪的人太多了,行省參政得罪了,禦史台得罪了,還有平涼侯費聚,眼下如果處理不當,很可能會多一個未來的侯爺葉升。


    得罪人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當官沒有幾個不得罪人的,但凡有立場的官員,就一定會有政敵,關鍵是不出岔子,不落把柄。


    不盯著,不行。


    顧正臣強忍著酸疼,一步,一步走著,張希婉也知顧正臣肩膀挑著的東西太多太重,隻好在一旁攙扶著。


    不敢發力,一發力就疼得酸爽。


    顧正臣走了幾步,喘息著平複呼吸節奏,然後對張希婉說:“林誠意是惠安女,她的爺爺與奶奶先後離開,當初我進入泉州府時,曾到過雙溪口……”


    張希婉攙扶著顧正臣,輕盈一笑:“夫君不用解釋這麽多,妾身還信不過你?”


    對於顧正臣的品性,張希婉很是相信。


    在句容時,劉倩兒算得上溫柔體貼,美貌動人,惹人憐愛,可顧正臣在最後,隻將劉倩兒當做了妹妹照顧,並無男女之情。連劉倩兒他都不願收入房中,又怎麽可能會相中其他女子。


    顧正臣走動著,逐漸適應了疼痛:“說這些,不單純是解釋,而是希望你能幫助下惠安縣百姓。惠安縣山多地少,營生不多,那裏不少百姓以石雕為生。在請動掃地僧月空當泉州衛教頭之後,夫君給朝廷上了文書,並給天界寺的住持宗泐,長老如玘去了信。”


    “若沒有意外,皇帝會準許重建南少林寺,而這對於佛門來說是好事。一旦佛門決定資助月空,那這南少林寺必然需要大量石雕。而這對於惠安百姓,則是一個脫貧的機會。若能讓宗泐對惠安石雕產生好感,說不得日後會尋這裏的石雕匠人北上……”


    張希婉聽明白了。


    顧正臣想要利用重建南少林寺的機會,將惠安石雕的名聲打出去,建造一個類似於紡織的產業,借此讓惠安百姓過上好日子。


    用盡心思所籌劃的一切出發點與落點,都是這裏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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