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知府張文親自帶衙役來了,他還敢嚷嚷著要做買賣?


    陸玉寶、錢紹、張行順等杭州大戶、富商麵麵相覷,從未見過如此膽大之人。


    張文盯著顧正臣,威嚴的氣息令周圍的人不敢動彈,偌大的碼頭竟在這一刻鴉雀無聲。


    商人不敢說話,圍觀的百姓也不敢言語。


    張文上前一步,陰沉著臉色,喊道:“本官在這裏,你敢販賣一件番外之貨,便將你抓來正法!”


    顧正臣凝眸看著張文。


    此人並不簡單,開國之前是湖州知府,開國之後平調為杭州知府,而這一幹便是七年之久。朝廷與地方官員走馬觀花換了一茬又一茬,可此人卻穩坐於此!這與張文的政務能力有關,也與他的強勢、不怕得罪人,行事雷厲風行,頗得朱元璋欣賞有關。


    繩梯放下,張赫、蕭成等人下了船,顧正臣緊接著下來。


    張文看著走過來的年輕人,不由得有些震驚,弱冠之齡竟舉止從容,處之泰然。


    心性這東西,除了年紀可以練出來,那就隻能是事上練,亦或是身份不凡。


    顧正臣看著張文,淡然一笑,輕聲道:“張知府,可否借一步說話。”


    張文並沒有拒絕,跟著顧正臣走向船隻。


    蕭成攔住張文身後的人,沉聲道:“知府之間的對話,你們就不要靠近了。”


    知府?


    一幹衙役錯愕不已。


    水師的船,海外的貨,文官的知府。


    這怎麽看,怎麽詭異。


    顧正臣與張文走至船一旁,正色道:“在下顧正臣。”


    “顧正臣?”


    張文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打量一番,終先行禮:“杭州知府張文見過泉州縣男。”


    顧正臣還禮:“張知府有禮。”


    張文收斂了之前的強勢,指了指船,問:“顧縣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正臣搖了搖頭,嚴肅地說:“張知府是個明白人,應該清楚禁海一不能解決百姓溫飽問題,二不能解決海寇,三無益於地方民生。這批海貨是我命人出海尋來,是用於說服陛下開海之物。可我不能帶著一堆胡椒、八角、肉蔻等香料回去,陛下不需要這些,他需要的是錢與糧!”


    張文想了想,問:“你用通商海外所得利說服皇帝,當真行得通嗎?皇帝英明神武,不可能不知通商有利,可依舊下旨禁民出海。”


    顧正臣淡然一笑:“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是因為海寇泛濫,加上國家初定,對元廷作戰更是節節勝利。可如今情況變了,海寇收斂了一些,福建、廣東等地也安定多了,對元作戰被迫轉為守態。陛下急需積累國力,以尋求再次北征。國力從何而來,除了人之外,不就是錢糧?”


    張文看著自信的顧正臣,問道:“沒有旨意你敢出海,還敢公然販賣海貨,就不怕朝廷治罪?算了,權當我沒問。你在泉州府殺了那麽多人,陛下連連稱好。你這點過錯還不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顧正臣背負雙手:“張知府,對與錯有時候是沒有清晰界限的。於萬民有利卻有悖於朝廷之策,你說這是對還是錯?傷民無數卻順從朝廷之意,你說這是錯還是對?站在百姓裏和站在朝堂上,看到的不是一個世界,橫看成嶺,側看成峰啊。”


    張文臉色凜然,雙手抬起,深深作揖:“顧縣男此番話,令人受益匪淺!”


    顧正臣抬起扶起張文:“無論如何,總需要有人給陛下一個台階。所以這批海貨我需要在這裏賣出去一部分。張知府,按十五稅一來收稅,全杭州府多些商稅,我也好早點給陛下交差。”


    張文皺眉:“十五稅一不符合朝廷之策吧,朝廷命令商稅三十稅一。”


    顧正臣搖了搖頭:“三十稅一實在太低,商稅遲早需要調整,你隻管按十五稅一辦,出了問題推到我身上。”


    張文並沒有拒絕這種好事。


    既然來的人是泉州縣男,這事還是不阻攔為上。


    張文行禮告辭,看著碼頭上圍著的商人,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什麽。說啥都可能落下把柄,索性不說,離開便是態度。


    知府帶衙役離開,一幹商人瞬間熱鬧起來。


    很顯然,府衙不會幹涉這筆交易了!


    顧正臣返回了船隻,對張培吩咐:“告訴商人,最低能吃下一百斤胡椒的人上船說話。”


    受朝廷禁海之策影響,大明各地缺乏香料,這也讓香料價格居高不下。事實上,香料這東西價一直不便宜,別說大明,就是後世開放得那麽大,進購渠道多,香料的價格依舊沒打下來,一點香料都比幾斤豬肉貴了。


    以洪武時期的胡椒來論,一斤往往價值十五兩銀,抬一抬甚至可以賣二十兩銀。能吃下一百斤胡椒,意味著至少可以拿出一千五百兩銀購置貨物。


    非是富商、大戶,沒有這個財力。


    張培的話傳了過去。


    陸玉寶、錢紹、李名、陳蜀、張行順等人紛紛從人群中走出,惹得不少人暗暗羨慕。


    這可都是杭州府的大戶、富戶啊。


    商人丁九市眼船上開出的條件如此之高,不由得著急起來。


    以丁家小商的財力根本一口氣拿不出一二千兩銀,許多錢財都積壓在貨物裏,還需要預留一筆錢采購蠶絲。


    海貨有利,入手不虧。


    丁九市不甘心,想了想,走向焦躁的何森:“何東家,我們雖都是做絲綢買賣的,沒少打交道。這一次讓我們放下成見,以二合一,一同登船如何?”


    何森看著丁九市,明白了他的想法,伸出手掌:“每家五成。”


    “沒問題。”


    丁九市答應。


    兩家合作,一同跟著上了船。


    一幹商人、大戶站在甲板上,看著周圍威武的軍士有些局促不安。


    待張培告知無人登船之後,顧正臣看了看眾人,來了三十餘人,畢竟宣傳時間短,一些大戶、富戶可能沒來。


    不過這些人,應該是夠了。


    “商人之中有句話,叫在商言商。本官就不言其他,直說了。”顧正臣起身,走至搭的台子上,肅然道:“胡椒、肉蔻、丁香、八角等香料,這船上都有,沉香木、珊瑚、珍珠、寶石也有。本官隻求錢糧,有錢糧你們大可以出手。陳大河,上貨給他們看看。”


    陳大河答應一聲,安排夥計從倉促裏搬運出一袋袋香料。


    陸玉寶、錢紹等人仔細查看,聞聞,見香料確實不錯,連連點頭。


    張行順拱手上前:“這位官爺如何稱呼?”


    “顧正臣。”


    “哦,顧——啥?”


    張行順臉色一變,陸玉寶等人也不由得駭然,丁九市差點想跳船。


    顧正臣?


    那不是在泉州知府,殺人魔頭嗎?此人在泉州府弄出軒然大波,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


    蕭成嗬嗬一笑,對有些錯愕的顧正臣解釋:“你在泉州府的所作所為早已傳開,有人說你是為民青天,有人罵你是殺人魔頭,還有人直呼你為顧劊子手。”


    顧正臣恍然,感情自己已經惡名遠揚啊,搖了搖頭,對眾人喊道:“香料價格按每斤十二兩銀走,你們能吃下多少,商議清楚之後報來。若有人想多吃下一些貨物,卻苦於沒有攜帶足夠銀錢,無妨,隻要你們找到擔保之人,本官準你們賒欠,最晚二月二十八日將銀錢、糧食轉至金陵泉州縣男府。”


    陸玉寶眼神一亮。


    且不管這顧正臣是不是傳說中的殺人狂,就像他說的在商言商,不論其他!


    十二兩一斤香料,確實不算便宜。但這個價格已算偏低,若拿去金陵,至少一斤可十五兩,拋開其他,一斤中便淨賺二兩銀!


    最主要的是,允許賒欠!


    別小看這賒欠,杭州至金陵算不得遠,五百餘裏路程,走運河也方便。


    這次交易畢竟來得突然,很多人沒個準備,大筆支出需要五六日騰挪周轉銀錢,若顧正臣能寬限個二十日左右,那原本打算入手一百斤香料的商人,很可能已經打算要兩百斤了!


    錢紹按下心頭的震驚,當即上前:“當真可以賒欠?”


    顧正臣微微點頭:“當真。”


    錢紹一咬牙:“我要三百斤香料!先付一半銀錢,剩餘寫下賒欠契文!李兄,你我兩家不遠,相互擔保如何?”


    李名沒有拒絕:“沒問題,既是如此,那李家也要三百斤!暫付一半。”


    陸玉寶看著眼前一袋袋香料,喊了一嗓子:“陸家要五百斤,暫付一半!”


    此話一出,不少人投向羨慕的目光。


    五百,這就是財力!


    一個個商人開始報數目,書吏記錄下來,最終呈給顧正臣,顧正臣看了一眼,多少有些頭疼,怎麽才出去了五千二百斤,好歹吃個一萬斤啊……


    顧正臣起身問:“賒欠契文一式三份,一份於你們,一份本官帶走,一份交杭州府衙,諸位可有異議?”


    “沒有異議。”


    眾人答道。


    顧正臣點了點頭,安排書吏負責文書,安排陳大河等人交割香料,然後回到了船艙裏,攤開輿圖看了看。


    不去蘇州府不行啊,船上的香料合計有三萬六千斤,蘇州府都沒吃完一個零頭,這要全運金陵去,根本就賣不出好價錢。


    畢竟,物稀才能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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