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病?”


    三月的徐州,陽光難得明媚,淅瀝了半個月的小雨在這日的午後漸停。


    洛浮生手裏端著個藥碗,從裏麵挖出一坨墨綠色的藥膏塗在飛魄受傷的背上,那藤鞭上的倒刺確實挺狠的,若非隔著幾層衣裳,飛魄又有些功力,硬生生挨這一下子,非得皮開肉綻不可。


    飛魄露著半個背,享受著洛浮生粗魯的上藥手法:“憐香惜玉,是我的處世之道……”


    洛浮生一個指頭按在傷口上,疼得飛魄倒抽一口涼氣。


    “少來!”上完藥,洛浮生將藥碗往桌上一放,繞到飛魄身前,環胸睨著他,“我是接不住那一鞭子,隻能替那小賊擋,憑你的本事想攔住燕公子一鞭子不是難事。”她幽幽盯著飛魄,眼微眯,“你處心積慮跟著我,到底想幹什麽?”


    飛魄穿好衣服,摸摸肩頭後背的衣衫被抽出一道口子,心思得去換件新衣裳:“不是早和你說了嘛,我非常好奇你的易容手法。”他活動活動受傷的肩膀,“這藥挺管用,剛塗上就不疼了。”


    “這可不是尋常的藥膏。”知道飛魄不會輕易說實話,洛浮生才不信他是為著易容而來,她將那一碗散發著淡淡薄荷氣味的綠色藥膏遞到飛魄跟前,“裏麵有一味紫背天葵,是止血消痛的良藥,若說它還算常見,這裏麵的五香藤可是隻有南疆才有,我朝境內根本采不到。”洛浮生拉了凳子盤腿一坐,意味深長道,“一個小小的流民營,竟然能拿得出如此止血佳品,這徐州府可真是臥龍藏虎之地。”


    飛魄對這什麽天葵香藤的沒興趣,他好奇道:“你還懂醫術?”


    洛浮生瞪著眸子看他:“行走江湖,不懂點醫術,會死得很慘的。”


    飛魄心說你這可不像是懂點,他沒繼續追問,得意一笑:“江湖上想傷到我的人,可不多。”


    “哦。”洛浮生抬手一巴掌糊在飛魄剛剛挨鞭子的地方。


    “嘶……”飛魄皺眉,“你這丫頭,能不能不這麽記仇?”


    “不好意思。”洛浮生驕傲,“本道爺哪兒都不好,就記性最好!”


    飛魄與洛浮生正鬥著嘴,燕思轅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個布包和一個錢袋,麵帶歉意道:“這兩個可是二位所丟之物?”


    洛浮生一眼便認出那布包正是自己的,連忙接過,在桌上攤開,一排銀針閃亮映入燕思轅眼簾,他神色微凝似有所思的表情正落入飛魄眼中,洛浮生一心細數銀針數量,不曾注意到身旁人的情緒變化。


    飛魄沒吱聲,拿過錢袋子墊墊便知曉沒少銀兩,往腰間一塞,湊到洛浮生跟前,打量著那一排粗粗細細短長不一的銀針:“你真的懂醫術啊……”


    “我騙你幹嘛?”銀針數量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單八根,洛浮生卷起布包塞進懷中。她抬眼瞅向似有些走神的燕思轅,輕咳一聲,喚回對方思緒,砸吧砸吧嘴:“嘛,小孩子做錯事不服管教是該好好教訓,但是那個藤鞭有點太狠了……”她指指飛魄,“那家夥皮糙肉厚的都被抽得不輕,下次換個法子吧。”


    燕思轅歎口氣,他已細細盤問過彭四,這才知道小風偷東西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也從小風口中得知,他為躲開洛浮生與飛魄故意闖進了醉花樓,醉花樓的老板與自己相熟,幫著小風從後門離開,不成想這二人誤打誤撞驚擾了正在醉花樓休息的謝家二少爺謝無雙,謝無雙這才帶人追到了流民營。


    想起謝無雙憤懣而去的身影,燕思轅隻覺頭疼,不過眼下還是安撫好眼前二位失主最重要。


    “是我管教不嚴,才致使小風養成這般不好的習慣。”燕思轅愧疚地朝著洛浮生一鞠躬:“燕某在這裏代小風謝過二位的不報官之恩。”


    “不客氣不客氣!”洛浮生擺擺手,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推開坐著的飛魄,將燕思轅拉著按在座位上,“燕公子,貧道有一事不明,還望燕公子解惑。”


    燕思轅本欲起來,洛浮生強按著他不讓,腳一勾拉了另一張凳子過來往他跟前一坐,受傷的那個華服男子又是毫不在意模樣,便老實坐好,輕聲回道:“道長盡管問。”


    “這幾年,我也走過不少地方。”洛浮生好奇道,“因著戰亂各地或多或少都有受到流民侵擾,唯有徐州地界將流民安置的最為妥當,這裏雖然比不得城中繁華,但對流民來講也算是有所歸宿。方才我看,公子應該是管理流民營的,敢問您在官府高就何位?”


    “嗬嗬……”燕思轅笑笑,他溫和道,“道長誤會了,燕某並非官府中人,不過是謝府底下一個仆人罷了。”


    果然是謝家人,是就好辦了,也怪不得能拿出上好的止血祛瘀的藥來。洛浮生故作驚訝狀:“哦?難道這流民營,是謝老爺專門給流民置辦的?不愧為我大梁仁義之商!”


    “並非如此。”見洛浮生誤會,燕思轅笑著解釋,“安置流民本就是官府的本職,謝家是不敢擅自插手的。”他目光望向窗外,正有幾個天真可愛的孩童你追我趕的嬉鬧,神色越發柔和下來,“徐州作為富庶之地,流民跋山涉水而來也隻是想遠離戰亂,圖個溫飽。知府大人心懷百姓,不忍將他們拒在城外,但引如此眾多流民入城於徐州府本地的百姓而言又有安全隱患,容易引起民憤,所以召了本地的幾個商戶,提議在城邊建一個流民營,專門安置前來投奔的流民。”


    “老爺一向寬仁善良,對知府大人的提議自是持讚成態度,所以應了號召,建些土胚房搭建幾個帳篷,提供些吃食。”燕思轅收回視線,繼續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官府中本就人手不夠,無法派出專人來管理流民營。老爺便主動攬下此事,燕某承得老爺慧眼,被派來主掌流民營事物,其實無甚大事,無非是幫著能勞動之人物色些活計,按時發放補助,調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燕思轅說得輕巧,但洛浮生明白,管理好如此眾多的流民絕非易事。


    排外是人之本能,不管是徐州本地百姓,還是這些戰亂之地逃出的流民,對彼此都抱有警惕與敵意。且不說徐州本富庶,百姓一向安居樂業,與居無定所的流民之間千差萬別,越是小事處理不好越極易引起兩個群體之間的矛盾。就單指這些流民,從全國各地而來,生活習俗各不相同,能不能和睦相處都是個問題。


    不過看如今流民營的情況,這個謝家家仆管理的倒是很不錯。


    “原來如此。”洛浮生佩服地點點頭,“平生隻聞謝老爺素有伯樂之稱,現在看到燕公子將流民營管理的井井有條,才算是開了眼界。”


    “道長過獎。”燕思轅笑著回道。


    “貧道還有一事不明。”


    “道長請說。“


    洛浮生朝著燕思轅方向拉拉凳子,兩人這會兒離得極近,近到互相彼此可以看清對方的眼睫毛,燕思轅略顯尷尬,正想避遠些,便聽洛浮生壓低聲音道:“流民營隻收留流民嗎?”


    燕思轅麵色一僵,想起洛浮生是從那個屋子裏跳出來的。他望向洛浮生,見其一臉無邪模樣,好似隨口一問,便故作不知對方問的是誰,笑道:“流民營自是隻收留流民,不然如何稱之為流民營。”


    “那就可惜了。”洛浮生看燕思轅不上鉤,嘖嘖一聲,“不知那位身患寒脈之症的可憐人,到底是何方人士,竟然落魄到被誤認為流民。”


    燕思轅聞言騰地站起,他速速將門窗關閉,再回到洛浮生身邊時已是滿麵肅穆。


    “道長,請受燕某一拜!”說著就要下跪。


    洛浮生連忙將燕思轅扶起:“公子這是為何?”


    燕思轅不肯起身,他抬首看著洛浮生,問道:“道長所言身患寒脈之症的人,可是先前道長藏身所在之處的患者?”


    洛浮生點頭,她說的就是那個倒黴家夥。


    燕思轅見此,二話不說,一個頭磕在了洛浮生腳下。


    “……”


    洛浮生看飛魄,這家夥在搞哪一出?


    飛魄搖頭,他連他們二人現在在說什麽都沒聽懂。


    “道長,實不相瞞。”燕思轅抬起頭,言辭懇切,“您所言之人並非流民,而是……”他猶疑一下,“而是在下的遠親,因身患怪症無醫可解,道長能識得此症,不知可有解決之法?”


    洛浮生覺得,對於那個患寒脈的倒黴鬼的身份,燕思轅沒說實話。


    嘛,不管實話假話,她目的已經達到——混入謝家第一步,先與謝家管事的打好關係,這燕思轅雖然隻是個家仆,但敢頂撞謝家二少爺的仆人,估計在謝家的地位也不回低。


    隻要這謝家二少爺別跟沈書墨一樣,是個遭萬人嫌棄的就行。洛浮生在心底腹誹。


    “解決辦法沒有。”洛浮生實言相告,她不是什麽大夫,對救人治病沒那麽精通,“但是我有可以緩解症狀的法子。”


    本聽到洛浮生說沒有後失望低頭的燕思轅仿佛看到希望,激動道:“什麽法子?”


    洛浮生掏出她那包有一百單八根銀針的布包:“你聽過鬼手十三針嗎?”


    飛魄眯起了眼睛。


    燕思轅則一臉茫然:“還請道長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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