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一仔細回想了一番,搖頭說道:“沒有打鬥的痕跡。”


    緊接著他講在南陽城後續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邊,王河山聽完後皺了皺眉,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他應該是打探到了重要的情報,結果被那夥神秘勢力發現了蹤跡後追殺,但不知道什麽原因僥幸逃過一劫。”


    賢一說道:“那他要多久才能完全複原?”


    王河山說道:“很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就算活了下來也從此再也無法修行,變成一個廢人。”


    羽林軍與其他的軍隊不同,對於他們來說,替國家效力,戰死沙場才是最好的歸宿。而不是成為一個碌碌無為的凡人,將來從塵封的木櫃裏取出那件代表榮耀的銀色盔甲,向子孫後輩講述自己曾經有一段多麽輝煌的過往。


    乙八絕對不希望自己以後是這般境地,賢一也不希望,於是他看著王河山,說道:“很難並不代表完全沒有辦法。”


    王河山點了點頭,望向道藏問道:“能行嗎?”


    道藏說道:“我試試。”


    說完以後,道藏手掌一翻,掌心多出來了一捧極為普通的黃沙,朝著乙八的身上灑了上去。


    賢一注視著這一幕,隻看見這些沙粒每一顆都晶瑩剔透,大小均勻,仿佛是經過了精挑細選。分明看似普通,但如果目光凝視過久,會產生一種見到了萬千顆水晶般的錯覺。


    “這是什麽?”賢一開口問道。


    王河山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又示意眾人往後退開數丈。


    場間寂靜,氣氛在這一刻莫名變得緊張起來。


    現在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辰,因為還是初春的緣故,天很快便黑了下來。銀月早早掛上了枝頭,甚至若是看的仔細,還能找出好些顆暗淡的星辰。


    就在茅屋外,賢一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那些星辰突然變的明亮了一些。


    他早已溝通命星,有所感應,轉頭望去。


    明亮是相對的,事實上這些光線還很微弱。


    原來那些光線不是來自於人間,而是蒼穹之上的那些星辰,平穩而堅定的緩緩散光芒,朝著某個方向匯聚而去。


    賢一境界尚淺,無法感知到具體落去了何處。


    但他清晰地看見,密集而隨意灑落在乙八身體上的那些沙粒,也跟著閃過一絲亮光,似夢似幻,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問題。


    ...


    賢一的眼睛沒有出問題。


    問題出在天空中的那些星辰上。


    奇異的變化還在繼續,直到某一刻,最明亮的那一刻星星猶如突破了某道臨界點,開始燃燒起來。


    因為距離的緣故,所以這一幕看的並不是十分清切,反而落入人的視線中,就像是一點炙熱卻在黑暗中顯眼的火星。


    燃燒的星辰越來越多。


    那些砂礫也由透明,變成了赤紅的顏色,並且還在繼續朝著更深的層次變化。


    賢一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感慨道藏隻是凡人卻能擁有如此的手段,心中的好奇也越來越濃,卻始終不曾開口幹擾。


    這就像是一場神秘的儀式,存在於傳說中古老而消失了無數年的部族。道藏便是那位擁有與神明溝通能力,懇求恩澤賜予人間的祭祀。


    變化在這一刹那停止,天空上滿天燃燒的星辰重歸於寂,猶如這一切從未發生過,隻是一場錯覺。


    可實際上,昊天賜予人間的力量是真實存在。


    每一顆金色的沙粒都無比刺眼,莫名神聖而莊yan,緊接著緩緩向空中漂浮,看見去就像是有一件金甲,披在了乙八的身上。


    緊隨著,金色的光芒逐漸暗淡了下來,便是其中所蘊含的精純又龐大的力量,不停歇的散去。


    ...


    插在乙八頭頂和腹部的銀針,此刻化成了離弦而發的弓箭,沒入了陳舊的房梁和砌成磚的黃土中。


    那些消散的力量,全部湧進了他的體內。


    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成或敗都會立即分曉。賢一與仁生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擔憂和焦急。


    賢一與乙八不熟,但就像大南從開過以來養成了優秀習俗,或者說儼然已經成為了另一種不必宣出的規矩。


    戰場上,無論士兵重傷垂死還是隻剩一具冰涼的屍體,都要被最後活下來的人帶回去,決不允許的他鄉遺骨這種事情發生。


    雖然到現在為止,眾人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可能猜想到乙八是為了執行命令才落的如此下場,更加值得敬重。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每一個呼吸都愈發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沙粒失去了力量後再也無法懸浮在空中,幾乎是同時墜落了下來,竟然像似下起了一場珠簾大雨。


    三個呼吸過去,乙八沒有睜開眼。


    十個呼吸過去,場間越來越安靜。


    道藏的臉色更加凝重,長滿老年人特有斑點的臉上透露出一抹蒼白,看上去先前幾個小小的動作,給他造成了不小的負擔。


    正當賢一打算開口時,乙八整個身體像是煮熟的大蝦一般蜷曲起來,臉色無比痛苦。


    乙八睜開了眼。


    一團發黑的淤血,從他嘴中噴了出來。


    賢一上前將他扶住,急切問道:“感覺怎麽樣了?”


    “鬆,鬆。”


    “什麽鬆?鬆子?你想吃鬆子?”賢一說完後兩臉一紅,似乎也是感覺到了自己誤解了對方的意思。


    乙八五官都快要扭曲在一起,齜牙倒吸一口冷氣,說道:“疼,快鬆開我,疼。”


    賢一連忙將雙手放開,站在了一旁。


    乙八麵色蒼白如紙,重新躺在床上大口喘氣,許久後才有些好轉。


    但經過兩人這麽一折騰,他身上未愈合的傷口重新裂開,鮮血像是廉價的墨汁一般染紅了床單被褥。


    王河山上前,伸出兩指在他身上連按數道穴脈,說道:“感覺一下,體內的傷勢如何。”


    乙八對他粗魯的動作十分不滿,欲開口埋怨幾句,卻聽到這句話後不得不閉上了眼。


    賢一看著乙八披散的頭發和臉上的狼狽,等待了片刻後發現對方還沒有睜開眼,不由得擔心是不是已經睡著。


    王河山問道:“如何?”


    乙八睜開眼,望著屋頂鋪蓋的一層用來遮風雨的茅草,說道:“什麽都沒看見。”


    接著他又補充說道:“我好像...全身筋脈盡斷,什麽都看不見了。”


    經脈斷裂和用來視物的眼睛沒有什麽聯係,但場間所有的人都聽明白了他是什麽意思。


    他看不見自己體內的傷勢,等同於無法內視。


    也就是說,他真的成了一名再也無法修行的廢人。


    賢一沒有說話,覺得自己現在有些難過。


    仁生雙手合十,低頭默念一聲佛號。


    道藏搖了搖頭,說道:“可能天意便是如此,我也無能為力。”


    此刻場間氣氛低沉,越是修為境界到高深處時,越能理解乙八此刻內心的處境。


    從感應天地元氣的存在,踏入修行的那一刻開始,修行者便開始追求大道,能稱得上這是大多數人一輩子的目標,雖說其中成功的希望渺茫,可也總算有那麽一絲的可能。


    乙八修行幾十載,突然得知到這個消息,那該是何其不幸?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帶著點驚喜的尖叫聲,非常不合時宜地打破了這個畫麵。


    “啊!道藏大師!”乙八興奮地撐起兩手胳膊,又因為牽扯到了傷口而麵容扭曲,強忍著痛苦接著喊道:“你可是道藏大師!”


    道藏疑惑點了點頭,所有人都和他一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乙八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得知被肯定後更加激動,說道:“居然真的是大師您!我從小就聽你的故事長大,來了道明寺整整二十七次都沒有碰見,今天總算見到了!”


    道藏擔任道明寺方丈一職數百年之久,在虔誠信佛的人的心中是僅此國師的存在,但真正了解這座佛門聖地的人都知道,寺廟內最有話語權的人還是王河山。柯白梅離開後,他更是道明寺最強大的守護者,隻不過常年在閉關,名聲不顯。


    賢一感慨乙八的心誌,理解道藏在許多人心中是活佛一般的存在,隻是到了這種悲痛的時刻還能做出如此反應,也稱得上一句並非常人。


    道藏也是吃了一驚,旋即臉上露出一個苦笑,正打算說話時卻又被乙八這個話癆打斷。


    “我好開心,我真是太開心了。”


    乙八語無倫次說道:“與此相比功力盡失又如何?哈哈哈,簡直是因禍得福!道藏大師您可不知道我有多崇拜你,你在百年前那場大戰中的謀略我前前後後分析了最少有三百遍,特別是十萬大軍以傷亡八千的代價擊潰敵軍十七萬的那一次,當真不要太過癮!”


    王河山麵無表情,乙八接著說道:“這次運氣好讓我碰到了,您一定要用最粗的筆在我背上寫個名字,回去我就找京城裏最好的畫師,將它全部刻在背上!”


    “好不好?您說好不好?”


    說完後他忍痛揭起了衣物趴在了床上,說道:“大師,來,不要客氣,盡管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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