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八和智遵循進了飯店,要了七八道菜和兩大壇子酒。


    智遵循將桌子上的兩個酒碗滿上,端起來說道:“大哥,你真是一個好人,我敬你一杯。”


    乙八連忙擺手,說道:“不敢當不敢當,賢弟謬讚了。”


    一碗烈酒下肚,隻覺得小腹處像是在燃燒一般,乙八扔了幾顆油炸花生米進嘴裏,說道:“反正明天也不去賭坊,要不我們兩人就好好玩一天,拉近下兄弟感情。”


    “如此再好不過。”智遵循應下,一拍即合。


    菜還未上,兩個人便各自喝了三大碗酒,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智遵循說道:“大哥,那待會我們喝完去妓院玩玩?昨天我去那認識了一個新來的一個美婦,身材沒得挑剔,我這次專門留給你!”


    乙八罷手,想到了家中的悍妻打了個寒顫,說道:“不去了不去了,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們要喝上個一天一夜。”


    “好!說得好!”智遵循高舉酒碗,說道:“大哥,我這次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


    時間緩緩流逝,兩人在酒桌上你一言我一語扯著閑事,仿佛真的是多年位相見的老友。


    乙八自然不是為了跟智遵循吃喝玩樂,他所要打聽的消息都隱藏著最尋常的對話中,但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隻能一步一步來。


    甚至為了不被別人所懷疑,乙八所做的惡事要更加主動,也越來越熟練。


    直到他深入了敵人內部,才了解這座城的可怕之處不在於無人約束,而是肖張實行的黑衣人特權製度。


    城裏的東西對黑衣人一律免費,可以讓這些人為所欲為的同時不愁吃穿,乍一看這簡直是身處天堂。


    可時間久了,所接觸的事情變得不再新鮮,那麽這些人會開始逐漸厭倦這種日子,然後主動去尋找更大的刺激。


    安逸使人墮落,極致舒適的安逸使人永恒墮落。


    每天除了吃喝嫖賭以外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在這種情況下每一個人內心的躁動就像藏起來的火藥一般,隨時會被烈火點燃。


    人類就是這樣一種很奇怪的動物,身處逆境之時可以做到不退縮不放棄,對於辱罵自己的人都可以平靜看待。


    可一旦在安逸的地方待久了,身上就會多出來一幅莫名其妙的臉麵,經常一言不合便跟人打鬥。


    在這段時間以來,連訓練有素的羽林軍也和人發生了摩擦,但在最後關頭都為了顧全大局而罷手。


    在乙八看來,這座罪城就是一個肮髒的地方,用這種免費的享受來讓人沉淪、瘋狂,甚至喪失最後一絲人性。


    一個月後,在城內某一間房屋中。


    乙八環顧屋內九位下屬,說道:“在城內我們很難再有發現,看來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間宅院裏。”


    宅院自然是指罪城中央那間宅院,但是無時無刻都有人看守,連他們也不能靠近。


    其中一位下屬說道:“整座城內隻剩這個地方我們沒去過,而這些日子肖張也不曾出現,看來是藏在那裏麵。”


    乙八說道:“敵人在裏麵有什麽陰謀我們暫且不去管,現在最重要的事將罪城的存在和它的位置傳出去。我已經打聽過了,半夜便會有采購物資的船出海。機會隻有一次,大家都要把握好,若是打草驚蛇的話,想再出去就難了。”


    有一人說道:“隊長,事情還沒有全部調查清楚,我建議等下次的機會再出去。”


    “不行,來不及了。”乙八直盯著這人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你若不想死的話,就聽我的。”


    那人臉色變得慘白,背上流出了冷汗,說道:“是,隊長。”


    聚會散後,所有人都陸續出了房間,隻留下乙八一個人發呆。


    透過木窗,可以看到今天的月光很亮,是個滿月的日子。


    乙八咬咬牙,推開木門走了出去。


    他繞過幾條街道,很快便停了下來,躲在圍牆下的一處陰影中。


    這個打算他很久以前就準備好了,知道自己必定會忍不住要潛入宅院勘察一番,但同時他又不想連累幾位下屬,於是選了這麽一個即將離開的時辰。


    乙八深吸一口氣,確認自己已經避開了看守宅院那些人的視線,翻上圍牆跳了下去。


    院子四周都是圍牆,在黑夜中看上去像是地麵上長了一張大嘴,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乙八下落的過程中瞳孔驟縮,強行將身子向右偏移了半尺。


    他成功進入了宅院,但神情愈發凝重,若不是他常年訓練出來了良好的心理素質,此刻已經驚叫了起來。


    在他腳下的旁邊,也就是他原本落地的地方,有一個人頭。


    這個人頭不是被斬下,而是被活活埋在土裏。


    人頭的頭皮上被利刃劃開了一個十字,十分詭異。


    他一眼認出來了這是剝皮之刑,但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乙八咽下口水,表現出他此時內心並不平靜,猶如他的頭頂上漂浮著一塊無形的烏雲,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在他麵前有七八十個人頭,如同菜園裏種的大白菜一般栽在地裏。


    不用想便知道,這一切所為都是出自肖張之手。


    可現在他潛進了宅院中,隨時都有可能被敵人發現,沒有時間留給他做出多餘的情緒。


    乙八直起身來,整理好身上的衣襟,將最細微的皺褶都撫平,然後繞開麵前的這些屍體,朝著宅院深處走去。


    一縷城外飄進來的海風吹在了他身上,將黑色的衣袍輕輕揭起。


    他走在宅院中如同一個閑庭信步的遊人,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衣袖下麵的手有些顫抖。


    這個時候他走上了台階,恰好通道的另一側也走出來了一個人。


    那人看了他一眼,旋即從他身邊走過。


    乙八點頭致意,但實則內心的一根弦已經崩成了滿月,隨時要斷開。


    兩人插肩而過,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等等。”


    就在乙八鬆了一口氣時,他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一般轉頭,不解問道:“何事?”


    那人說道:“知不知道二首領在哪?我有要緊事要稟報。”


    乙八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半個時辰以前在門口見過一次。”


    “這可到哪找去?”那人低聲說了一句,隨後匆忙離開。


    “好險,還好蒙過去了。”


    乙八在內心慶幸,環顧四周無人後潛進了旁邊一間屋子中。


    他動作極為熟練,對屋子內的布局十分清楚,仿佛是在這生活了很久一般。


    乙八沒有任何猶豫,動作也沒有停頓,走到一個木櫃前抽出了右手邊的第三個抽屜。


    手伸進抽屜中摸索,幾個呼吸後取出來了一本巴掌大小的藍皮冊子。


    “那智遵循果然沒騙我。”


    原來在這些日子中,二八和智遵循的關係越來越好,酒過三巡後對方也透漏出來了許多消息。


    智遵循是前任城主手下的親信,平常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是交給他去辦。


    比如說擄掠過來城內某個商鋪的老板娘,比如背著他夫人在外給小妾買了個住處,又或者是誰誰誰上供的銀錢被他私藏了起來。


    這些秘密對於一個死了的人來說構不成任何威脅,所以乙八也沒有任何聽下去的興趣。


    直到某一天,智遵循不經意地提起前任城主要求他將一個小冊子藏了起來,才引起了乙八的注意。


    這本冊子現在在乙八手裏,然後被翻開。


    第一頁,手冊上記載:天聖十一年二月,活牛三十隻,雞鴨一千隻,熏肉一千斤...


    白菜一千斤,蘿卜五百斤,黃瓜五百斤...


    山石丸十瓶,黑靈膏十瓶,鐵花草五十株...


    乙八看著巴掌大的白紙上密密麻麻的小楷字體,握緊了自己的右拳。


    這隻是平常城內所購買物資的清單,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可是乙八知道這一本手冊的價值,對帝國來說有多麽重要。


    毫不誇張的說,隻要能將這本手冊悄無聲息地送出去,便能給這座罪城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因為隻要擁有了這上麵所記載的信息,就能一個個的排查和篩選,最後找到罪城所采購物資的地點。


    這麽多年的大量采購,不可能沒有記載。


    而找到了地點後,大南的人完全可以守株待兔,將這些人都一網打盡,然後逼問出罪城所在之處和進城的辦法。


    乙八繼續往後翻,果然後麵的每一頁都是如此,並且記載十分詳細,連菜米油鹽都沒有放過。


    最後一眼,手冊上記載:天色二十七年十一月...


    記載到了這裏以後便停止,看來是城主死在了肖張的手中。


    乙八將手冊重新合攏,緊緊捏在手中。


    “等著吧,我帝國的軍隊遲早會將這裏踏平。”


    這些日子僅僅是乙八親眼所見,就不下百人死在了他的麵前,若這樣算來,這座城內一天要死多少大南的子民?


    就在這個時候,乙八身後的房門被推開。


    月光將地上的影子拉長,乙八將書冊藏入袖中,轉過頭來看見一副銀色的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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